曹然

在英國讀書時,有段時間拿著一篇論述歐洲中心主義(Eurocentrism)的論文四處“跑會”。先是一些英國會議——英國人是自以為“歐洲中心”的,因而從未有人質疑我的用詞。后來在國際會議上宣讀論文。提問環節,前排一位波蘭學者立刻站起來:“你總說‘歐洲中心主義,我聽著并不舒服。波蘭從未成為這種‘中心的一部分。我想你應該說‘少數國家代表的西方中心主義,而歐洲多數國家同樣是這種‘中心主義的受害者。”
自此我留意到:英、法、德學者習用“歐洲中心主義”;而講授歐盟法的荷蘭教授,向我解釋芬蘭長期游離于北約體系之外以“避免被代表”的芬蘭學者,都不談“歐洲中心主義”。
在他們看來,“歐洲”是一個不斷被重塑的觀念,塑造者是極少數大國。被塑造的“歐洲”最終作用于現實政治,產生一系列荒謬的問題。俄羅斯學者問:“歐洲秩序不是本應包括俄羅斯嗎?排除俄羅斯的‘歐洲是完整的歐洲嗎?‘和俄羅斯對話為什么變成了一種選擇題?”長期居留法國的加拿大學者問:“你不覺得現在是4000萬法國人的選舉決定了7億歐洲人的命運嗎?”
“被代表者”終究不會沉默。激烈者如俄羅斯,不惜用軍事行動和威懾手段參與“歐洲”的塑造。溫和者則如大多數歐洲國家:荷蘭從歐盟創始成員變成反對一系列德法主導政策的“新漢薩同盟”和“節儉四國”的領袖;曾對歐盟寄予厚望的波羅的海三國形成事實上的“歐盟內同盟”;北歐國家為捍衛自己的利益而在參加歐盟、北約峰會前先在內部“統一聲音”;波蘭和匈牙利締結避免被歐盟內部制裁的“攻防同盟”……
當歐洲少數大國及其領導人不再是多邊秩序的“共識建設者”而是“主導者”,德法之外,當“歐陸第三國”意大利和其他歐洲國家都被迫在既有多邊框架內結成不同的“團團伙伙”,這樣的“歐洲”怎可能不面臨重構?
上期封面報道探討“歐洲”時,事實上聚焦于柏林、巴黎和倫敦,這是現實的反映。歐洲破裂的責任不應歸咎于同樣“被代表”的普通民眾,這幾年和所謂主要大國的“歐洲精英”接觸時,我常感覺到他們的文化背景及視野局限造成了“不自覺的中心主義”和“忍不住的關懷”。因此而受害的國家和多邊秩序遠不限于歐洲大陸。而歐洲的教訓警示世人:若不能重構更平等、更合理、更具代表性的秩序,持久和平和長期繁榮終將化為泡影。

30/2022 總第1056期
@秦蒙:短時期內難以走出困境的歐洲。
《中國新聞周刊》? 官方微博
http://weibo.com/chinanewsweek
我是玖富出借人,70萬投資至今分文未回。(@Li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