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來勤

俗話說“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上世紀初,由于我國工業發展滯后,人們的生產生活用具大部分靠鄉村匠人手工制作。逢年過節、趕場大集,更是木匠們的比武場,他們打造的家具、農具工藝精湛,經久耐用,是當年鄉村一道亮麗的風景。
在眾多的行當里,木匠是鄉村作用最大的匠人,什么樣的木料做什么樣的活,木匠心里最清楚。“桑木扁擔梨木案,椿木門扇蛀不爛,槐木車轅松木椽,柏木棺材耐千年。”就是一代又一代木匠傳下來“因材施工,照木下線”的真經,不然怎么說“歪歪木頭端木匠”呢?
當然,木匠也分類,很少有什么活都干的木匠。如有些木匠只伐樹,有的木匠只拉鋸解板,有的木匠只做各色家具、各類門窗,有的木匠只架梁、上檁、平椽,有的木匠只割棺材,有的木匠專事打車造船。
不要以為伐樹就很簡單,有些歪七扭八的樹木長在庭院中間,不是趴在房頂,就是橫在墻上,還真不好伐倒。這正是顯示木匠本事的時候,需要綜合利用繩拴、人拉、選點下鋸的技巧,稍不注意就會塌壞了房屋撞壞了墻。拉鋸解板也一樣,如何做到木料的最大化利用、合理避開旋疤癭瘤、朽洞枯蠹,甚至將板材解成兩邊一樣薄厚或者是大頭小尾,都非常考驗匠人的功力。
特別是棺材匠,那就更厲害了。棺材匠,顧名思義,就是造棺材的人,村里人稱“割棺材”“做壽枋”。可能很多人一聽到這職業,心里總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其實在以前的鄉村,棺材匠還是很受人尊敬的,因為他們的技藝比一般的木匠要高得多,不光刨、鑿、錛、鋸、鉆、膠技術全面,還要雕、刻、鍹、切、削、楔本領皆精。但凡棺材匠,都是很好的木匠,但絕大部分木匠是沒有本事造棺材的。
在農村,年紀大了的人,一生最后的心愿莫過于造一副好的棺材了。準備好木材,一般會事先和棺材匠打招呼,然后他會挑一個日子拿了工具到家里來。棺材匠上門后也不會和人打招呼,拿了斧頭就開始“出料”(純手工把原木裁成長方體的木料)。裁完第一根后,把斧頭往長凳上用力一砍,這才和屋主打招呼喝茶。據說,棺材匠一進門動第一斧頭,就大概能判斷出睡這口棺材的人還能活多久。看相算命的人在斷人壽命時,總是語焉不詳,而且大多不準,但棺材匠話一出,基本八九不離十。農村有很多事情,看似毫無道理,但事實又讓人不得不信。


木匠們大多數都心地善良,但也不乏小肚雞腸之人利用手藝使壞,據說有的木匠因嫌主家小氣招待不周,竟在房梁上做手腳,導致房屋蓋好主家入住后,每逢晚間風起時便聞鬼哭狼嚎般的聲聲怪叫,令人心驚膽戰,毛骨悚然。主家得知因由后,帶上厚禮宴請木匠師徒負荊請罪,木匠才上到屋面將“機關”解除,主家夜晚才得以安睡。所以主家常常是好煙好酒、好吃好喝的盡心招呼,唯恐招待不周被施放“暗器”招致日后晝夜難安。
合縫、鑿卯、扎楔是對木匠手藝的三大考驗。合縫就是將兩塊木板用膠粘在一起。技術好的木匠將兩塊木板粘在一起渾然一體,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后仍完好如初。手藝好的木匠做活從不用釘子,只要卯鑿合適,一套就嚴實牢靠,永不變形。在做桌椅腿時,一般還會在套好的卯中扎幾個帶膠的木楔,這樣扎出的楔才結實耐用,即使晃動桌椅,木楔也不會松動,十分結實牢固。
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我們村里來了一位做圈椅的木匠,只帶一把斧頭、一把砍刀、一把鑿子,將正在生長的直徑約一拃左右的楊樹、柳樹放倒去皮,根據主家需要剁成長短不一的小段,再從橫斷面一分為四,或作椅腿、或作椅背、或作前后上下撐桿。椅背上的圈梁用火烤成型,四個椅腿也是用兩根四分之一的樹干彎成,做成的圈椅純天然白木顏色,不用釘子不用膠,卯榫相結天衣無縫。不由得令我想起《荀子·勸學篇》里的“木直中繩,輮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暴,不復挺者……”
隨著科技的進步,氣釘槍、激光放線儀、電鋸電刨已成為現今木匠的三大法器,再加上三合板、五合板、刨花板等新材料的應用,木匠在做家具時,基本沒有人愿意去費時費力地鑿卯、套榫、扎楔。加上殯葬制度改革,火葬、樹葬等新型殯葬形式的推廣,割壽枋、做棺材這個行當生存空間也越來越小。日常生活中更是罕見獨輪車、馬車、架子車和小木船,打車造船的木匠也早已轉投其他行業。還有一些手藝精湛的木匠變成了非物質文化傳承人,在木料上鏤刻各種花鳥紋樣,雕鑿栩栩如生的祥禽瑞獸和神話人物,通過這樣的形式繼續傳承著工匠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