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最后的時光我來相伴

※文/仰敬

人生暮年，垂垂老矣！在爸爸生命的最后時光里，我來相伴！

雖父女一場，相處時光卻屈指可數。1970年，時年14歲的我就參軍遠離父母。當我再次回到爸爸身旁時，爸爸已是90多歲的耄耋老人。我們重聚在一個雙方都很尷尬的年齡段，一切似乎熟悉，又十分陌生。我亦步入老年，卻又仿佛回到了孩提時代，嘗試著以一種全新的模式朝夕相處，彌補父女此生相聚甚少的缺憾，開啟我們父女間最后一站的人生旅行。

我的爸爸戎馬一生，參加過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爭，立戰功數次，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是我最崇拜和敬仰的人！如今，爸爸雖然腰彎了，腿腳行動不便了，但他依然是女兒心中最完美的爸爸！

在與爸爸相處的最后這一段時光里，爸爸在女兒面前時而是威嚴高大的父親，時而又像一個任性而頑皮的孩子，我們常常相互變換著位置角色，彼此逐漸習慣了這種新的生活模式。

海子說：“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我和爸爸的幸福也如此一樣簡單，但卻是充滿了美好和溫馨。為了更好照顧爸爸，保證爸爸的日常保健工作不會因為我的疏忽而遺漏，我為爸爸制定了“一日生活制度”，讓爸爸的生活還像在部隊一樣規律。定時測量體溫、脈搏和血壓，從晨起穿衣洗漱到晚間用艾蒿水坐浴洗腳，按摩放松每個流程一步不落、仔細到位。

由于活動受限，爸爸身體排泄功能很差，經常會出現排便困難的情況，我就用手為他把結成硬疙瘩的大便一點一塊摳出來。2018年冬天，愛人建中給爸爸買了接尿器，在使用時掌握不好，就會尿在床單上。一向好強的爸爸每次都很內疚，我總是安慰他說：本來老人床單就應該每日一換，您不溢尿，倒讓我偷懶了。每聽我言，爸爸總會開心地笑，能寬慰一個自尊心如此強的老人，即使再麻煩我心也是甜的。

爸爸不吃紅肉，為了能夠補充足夠的蛋白質，醫生建議可以吃些魚肉。于是我們買來各種各樣的魚，從金鱒、黃魚到泥鰍、鰻魚，從東北的大馬哈魚到青島的小銀魚，都做出來讓爸爸品嘗。為了讓爸爸有更強的免疫力，我們還不斷嘗試新的烹制方法，用大蝦和海參切碎蒸成蛋羹，這樣食物既軟爛可口又營養豐富。

兩年多時間里，爸爸先后幾次入院、數次就醫，這對于90多歲的老人來說已屬不易。而最讓人崩潰的是母親去世后，爸爸再次婚姻的不幸。這讓他不僅要面對身體器官衰老帶來的病痛，還要承受心中的糾結、痛苦、焦慮與煎熬。在那段時間里，我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觸碰到爸爸那敏感的神經，給身體健康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為了給予爸爸更多的愛和溫暖，安慰爸爸的傷痛，我挑選出爸爸喜愛的歌曲，為他準備了一個歌本，在歌聲中健身，忘掉不愉快。我把歌詞用大字寫下來，一字一句地教他唱，再把歌曲在智能小音箱上設定成單曲循環，反復播。爸爸先后學唱了《革命人永遠是年輕》《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等歌曲，讓煩悶的情緒在歌聲中釋放。每當歌曲唱累了，我便扶著他走到陽臺，給他拍背、捶腿，并讓他自己踮一踮腳尖，抬幾次雙腿。每次做完后，我們父女倆都會相互擊掌祝賀！

建中在做晚飯時，我便陪著爸爸閱讀文章、聊天。爸爸在聽到、看到精彩文章時，依然延續著多年以來剪報的習慣，把一些新鮮事物和好文章做成筆記摘抄。

為了提高爸爸對生活的新鮮感和舒適度，我們連續三個夏天帶著爸爸去山里避暑納涼吸氧。爸爸喜歡在山里的生活，每天在藍天白云下，與花草為鄰，與飛鳥為伴，吃著山里新鮮的蔬菜，偶爾還給他采些新鮮的蒲公英、馬齒莧等小野菜來豐富餐桌。在大山之中的農家院落，我們自帶炊具，認真細致地為老爸做松軟可口的飯菜。

到了周末，女兒一家和好友給我們送來各種食品，歡聚一堂。子孫們和爸爸一起背誦毛主席詩詞，爸爸也會饒有興趣地為大家講他的戰斗故事，從黑山阻擊戰的殘酷、平津戰役的艱難、川東戰役的血腥、湘西剿匪的驚險到抗美援朝的爬冰臥雪、出生入死，這些故事讓我們身臨其境，并為像爸爸這樣的革命前輩不畏強敵，傲視群雄的英雄氣概而震撼。

就這樣，爸爸由我陪伴了近一千個日夜。2020年8月18日晚飯后，爸爸因心律紊亂，呼吸衰竭進入西京醫院重癥監護室搶救。在這與死亡零距離的地方，整個大廳此起彼伏地傳來醫學儀器設備發出的警報聲，似死神的召喚，更似生命的吶喊，聲聲直刺心臟，刺激著此時此刻處于崩潰邊緣的我們。

病情危重的爸爸承受著疾病的煎熬，而我體力上的巨大付出早已被精神上的高度緊張、情感上的難舍難分掩蓋，機械地在爸爸身邊忙前忙后。有一點空暇，我便為爸爸輕輕地按摩身體，將夾在手指上的血氧監測儀變換位置，并輕輕為手指按摩，讓夾扁的手指充盈復原。我深知，任我怎么努力，也無法減輕爸爸的痛苦，只想通過我們父女肢體的接觸，向爸爸傳遞女兒與他同在的信息，讓爸爸感覺到女兒的溫暖和安慰。

忘不了爸爸去世的前一天，我與爸爸最后一次深談。我向他詳細陳述了病情，介紹大會診的治療方案，鼓勵他克服眼前最艱難的日子，我們父女倆緊握著雙手，相互加油打氣，相約渡過難關。爸爸攥著我的手在加力，我感覺到了爸爸對生命的渴望和對抗爭疾病的信心，再一次感受到了生命力的頑強！

爸爸戎馬一生，在槍林彈雨、出生入死、艱苦卓絕的戰斗和國防建設中，淬煉了錚錚鐵骨。他強忍病痛一聲不吭，讓醫護人員肅然起敬，為之感動。我親愛的爸爸任憑女兒萬般不舍，最終還是松開了緊握的手，給女兒留下了無盡的思念和悲傷！

我幻想著，如果有來生，爸爸：我們還做父女，讓我陪伴您到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