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嵩《貨郎圖》探析宋代市井生活

樊昕玥（河南大學，河南 開封 475001）

宋代畫家李嵩是當時宮廷畫家李從訓的養子，承其畫技，最終成為一代名家。李嵩所作的《貨郎圖》真實客觀地描繪了南宋時期敲鑼搖鼓、走街串巷的貨郎形象，擺脫了當時人物畫以帝王將相、圣賢權貴為主的僵化習氣，突破了一貫成教化、助人倫的繪畫傳統。在李嵩的畫筆下，普通的人物形象被添加了獨屬于他自己的思想觀念和主觀意趣，他將底層勞動人民的生活場景作為繪畫的審美對象進行了細致的描繪。作品中的世俗文化擺脫了宗教的羈絆，場景煙火氣息十足。

一、從李嵩《貨郎圖》看宋代女子服飾的特點

在李嵩的《貨郎圖》中可以看到畫中的婦女梳發髻、戴頭巾，上身穿著抹胸和窄袖短衣，外面套著窄袖褙子，下身著合圍式百褶裙，系在上衣外側，這正是當時勞動服女的常見衣著（圖1）。如宋代梁楷的《蠶織圖卷》中所描繪的勞動婦女形象（圖2），就與李嵩的《貨郎圖》中所描繪的女性形象相似。《蠶織圖卷》中正在進行蠶織農事的女子穿著抹胸和直領對襟窄袖、褙子配褶裥裙或斜領交襟窄袖褙子配褶裥裙。古代女子的日常服飾往往能夠反映當時的經濟發展水平和流行文化。兩宋時期的女子日常裝束雖然與唐代的服裝較為相似，但也有著獨特的時代風格。當時的婦女服飾上衣一般是穿襖、襦、衫、褙子等，襦、襖是當時常見的婦女上衣，有著短肥寬小的特點。窄袖衣則是當時婦女常穿的便服，便于勞動，而褙子則是居家常穿的外套，款式多樣。下身則一般束著裙子、褲，石榴裙是當時主要流行的款式，宋代詩人連文鳳也曾詩云“嬌紅淡粉成春姿，石榴裙映櫻桃花”。

二、從李嵩《貨郎圖》看宋代男子簪花習俗

在李嵩的《貨郎圖》中，可以看到其中貨郎的頭上插滿了各種物品，其中之一就是花。將其與同時期的畫家作品，如北宋蘇漢臣《貨郎圖》（圖3）、宋（佚名）《田畯醉歸圖》等進行對比，不難發現，在宋時男性簪花已經成為一種流行風尚。

1.圖1 宋 李嵩《貨郎圖》局部

2.圖2 宋 梁楷《蠶織圖卷》局部

3.圖3 宋 蘇漢臣《貨郎圖》

4.圖4 宋 李嵩《貨郎圖》局部

5.圖5 宋 雜劇《眼藥酸圖》

兩宋時期，每到重陽之時皇帝便要給百官賜宴賜花，以顯示皇帝對臣子的重視，周密的《武林舊事》中就有記載當時慶壽冊寶時情景，“自皇帝以至群臣禁衛吏卒，往來皆簪花”，所以楊誠齋作詩戲稱：“春色何須羯鼓催，君王無日領春回。牡丹芍藥薔薇朵，都向千官帽上開。”帶有一定政治意味的賜花引得當時人們紛紛效仿，逐漸形成獨特的簪花習俗，并且衍生出了十分具體、系統的簪花之禮，如慶典簪花、禮制簪花以及平日簪花的不同規范，就連其中簪花的等級、種類也有著明確的規范。此外，在一些古代文獻中也能找到關于簪花習俗的相關信息。《宋史·輿服志》中描繪的盛況有“幞頭簪花，謂之簪戴。中興郊祀明堂禮畢回鑾，臣僚及扈從并簪花，恭謝日亦如之”。

綜上所述，北宋物質文化的興盛促進了簪花文化的興盛，商品經濟的極速發展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當時底層市民文化。如園林藝術、花鳥繪畫、插花藝術等和花卉有關的方面都極大程度上得到了發展和完善，形成了專業的花卉研究理論。

三、貨郎的職業多樣化所反映宋代民間生活的變化

貨郎是對當時走街串巷、叫賣貨物小販的代稱，他們售賣的貨物多不勝數，大部分是當時普通百姓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包括售賣各種雜貨、小吃零嘴、孩童玩具、農業生產工具等。同時因為貨郎這一職業必須走街串巷的特殊性，也衍生出許多其他的職業要求。在李嵩的《貨郎圖》中，貨郎身上所懸掛的眼睛、耳朵等標志的圓形圖牌，肩上所挑擔子里的竹編斗笠上掛著寫著“專醫牛馬小兒”或“攻醫牛馬小兒”的細長布條，貨物筐上的“親寫文約”以及另一邊的“誦仙經，明風水”的文字廣告等無不顯示出貨郎職業的多樣性。

（一）宋代醫學的興盛

李嵩《貨郎圖》中貨郎身上所掛的物品是宋代醫學興盛的反映，如貨郎懸掛在脖子和胸前形似人耳朵、眼睛、牙齒類的物品（圖4），所代表的便是不同醫學科目的藥品。

首先，《貨郎圖》中眼睛的圖像與南宋雜劇《眼藥酸圖》宣傳冊頁（圖5）中的眼睛形狀相似，這幅《眼藥酸圖》描繪的是一人扮演病人用手指著雙眼，示意對面的雜劇演員自己有眼疾，另一人則身背畫著許多眼睛的布袋扮作醫生，手里拿著一瓶藥水示意病人使用。因為北宋時期濟南商業繁榮，但是貨品質量參差不齊，因此百姓便編出了許多有關打擊假貨的雜劇，一方面譏諷假貨商人，另一方面也豐富娛樂生活。這幅《眼腰酸圖》便是用來宣傳雜劇《眼藥酸》的。其中的醫生形象便是當時街頭巷尾江湖眼科醫生的形象，身上所掛的眼睛圖像便是他們身份的標志。貨郎佩戴著的眼睛形狀的項鏈便是他醫生職業的標志之一。

其次，貨郎所挑著的貨物筐上有一個竹編的小型斗笠帽，帽身上縫有一條寫著“專醫牛馬小兒”的細長布條。即貨郎在醫治人的同時也可以對獸類進行醫治，只是專精小兒醫學。由此可見，《貨郎圖》中的貨郎在貨郎這一主業之外還承擔著江湖郎中的副業。

走街串巷的貨郎之所以能夠兼負部分的醫生職能，是因為兩宋時期經濟飛速發展，間接影響了當時醫學的發展進程。從此時開始，醫學分科變得更為細致。當時的皇室十分注重醫學的發展，屢次頒布有關于醫學衛生的詔令和律令；不斷征集、校正、編撰相關醫術書籍；普及基礎的醫學教育，破除陳舊習俗，開啟“抑巫揚醫”的先河，倡導儒學開啟民智；在全國范圍內大規模建立了與醫有關的慈善機構；設立地方州郡醫官職，選拔良醫任職……這些推動了我國傳統醫學的長足發展。這一時期不只誕生了一批專科醫學家，也衍生出大量專業的醫學著作，甚至宋徽宗還親自參與編撰了醫學著作《圣濟經》。由上承下，宋代民間醫學的發展也變得如火如荼，宋代民間甚至興起了“尚醫”的思想風氣。

（二）宋代民間巫術與道教的聯系

《貨郎圖》中的貨郎身上掛著一個寫著“誦仙經”字樣的裝飾物，這件裝飾品底部墜了一個覆蓮形狀的吊墜，下面有一塊寫著“病”字的圓牌。“仙經”指的是道教的經文，這明顯是帶有巫術之意的物品，意在“念誦仙經，消災祛病”。這與貨郎貨物筐上的“專醫牛馬小兒”之類的醫學廣告形成了一套特殊的“醫學”體系。

道教與民間巫術之間有著天然而親密的血緣關系，道教發展到宋代時已經衍生出一套適應封建政權要求的完整的思想體系，但在理論研究上卻日漸衰弱。道教的追隨者也更加迷信丹方符咒，逐漸與民間巫術聯系緊密，宋朝的統治者也開始以巫術來要求道士。巫術雖然失去了當權者的信仰，遭到了“抑巫揚醫”的打擊，但是在民間卻仍然有著良好的群眾基礎。這一時期，民間巫術因民眾對層出不窮的學派存在的認知缺陷加之疑難雜癥對民眾的困擾，仍然活躍在市民階層中。約成書于南宋時期的《上清北極天心正法》中說：“夫天心法者，自太上降鶴鳴山日，授天師指東北極之書。辟斥邪魔，救民是務。”用“天心”一詞向百姓表明他們道法承于上天。宋代巫術活動也滲透進兩宋民俗活動中，成為節日活動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深刻影響著百姓的思想觀念。如“立春鞭春牛”這一民俗儀式中的春牛便是被人們視為具有神秘力量、可以驅除瘟疫的巫術道具。在人生禮儀習俗上，巫術活動也與其緊密相連。如“撒帳”這一嫁娶習俗，是在新婚夫婦行交拜禮坐床之時由禮官用金銀錢、彩錢、彩果撒在床帳里。這是因為在當時的思想中，有“果”必有“籽”，而“籽”又和“子”同音，因此便向新郎和新娘撒彩果以祈求子嗣昌盛。

四、總結

隨著社會的發展，藝術作品的功能性也發生了轉變，《貨郎圖》由宋傳至今朝已經不單只是一幅繪畫作品，其中描繪的“貨郎”雖然只是活躍在民間社會生活中的一個小群體，卻能夠反映宋時底層百姓生活狀況以及宋代整體生活風貌。在以李嵩《貨郎圖》為中心的分析研究中，由小見大，我們能夠看到當時部分地區百姓的生活現狀以及地域特色，這一人物所代表的職業群體也帶有時間賦予的歷史感。

①周密《武林舊事》·卷一·慶壽冊寶。

②《宋史》·輿服志·卷一百零六。

③長春真人：《正統道藏》，新文豐出版公司 ，第17 冊第801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