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與江蘇早期農民運動

田艷麗

毛澤東是中國共產黨人中較早重視農民階級的力量，親自領導農民運動，并對農民運動進行理論研究的領導人。他對江蘇的農民運動極為重視，在主持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期間積極向江蘇學員了解江蘇農村狀況，關注江蘇農民的痛苦，大力推動江蘇農民運動深入開展，為江蘇黨組織提高認識、開展農民運動指明了方向。

培養江蘇農運骨干

1924年國共合作形成以后，國民黨中央農民部在廣州主辦農民運動講習所，培養農運骨干，推動農民運動。農講所最初的主辦人是彭湃，毛澤東接辦第六屆，任第六屆農講所所長。在這之前，毛澤東在家鄉韶山開展了半年農民運動，積累了農民運動的實踐經驗，對農民的作用和地位有了更深入的認識。1926年1月，毛澤東發表《中國農民中各階級的分析及其對于革命的態度》一文。他在文中明確提出，自耕農、半自耕農、半益農、貧農、雇農及鄉村手工業工人，都“是我們真正的朋友”。

第六屆農講所招收來自20個省的327名學員，其中江蘇選派10人，分別是無錫的安友石、杭果人，江陰的孫選（即孫遜群），丹陽的張連生，常熟的陳景福，金山的李新民、翁明哲，崇明的陸鐵強、俞甫才，徐州的郭樂三等。4月10日，由毛澤東、林伯渠等人組成的考試委員會對各省選派的學員進行復試。在口試中，毛澤東還向學員們詢問各地農村情況和農民生活狀況。

這期農講所5月3日開學，9月結束，共開設25門課程，內容主要是圍繞中國革命的基本問題，其中關于農民運動的課程有8門。毛澤東親自講授“中國農民問題”“農村教育”“地理”3門課程。其中“中國農民問題”是所有課程中授課時間最長的，共23個課時。毛澤東在講課時嚴肅地回顧并總結了歷史經驗，指出以往革命黨人都沒有注意研究農民問題，辛亥革命、五卅運動之所以失敗就是由于沒有得到三萬萬二千萬農民的擁護；提出“中國國民革命是農民革命”的論斷。

毛澤東在農講所要求學員研究各自省份的農民問題，組織了以地區劃分的13個農民問題研究會，還主持擬定了地租率、田賦、抗租減租、農村組織狀況等36個調查項目，要求學員根據家鄉的實際情況一一填寫。他還親自在學員中做調查，向陸鐵強詢問崇明復雜的田制，并做了分析，使陸鐵強更加深刻地了解崇明地主剝削佃農的殘酷性。孫遜群向毛澤東匯報了江陰、沙洲農民生活的疾苦以及農民運動發展的情況。

學習期間，學員們不僅學習理論知識，還到廣東農民運動最為成功的海豐實習兩周，親身感受農民組織起來的力量和農民運動的成效，學習農民運動的經驗。經過4個多月的學習，學員們在政治理論水平、階級覺悟、斗爭策略等方面都有很大提高，樹立了為勞動人民的解放事業而奮斗終生的決心。他們返回家鄉，成為農民運動的骨干。

10位江蘇學員回到上海后，大多受黨組織委派，奔赴全省各地發動和組織農民運動，點燃了農民斗爭的熊熊烈火。其中安友石、張連生、陸鐵強、孫遜群、俞甫才、陳景福等人先后在革命斗爭中壯烈犧牲。

1926年9月，杭果人受中共江浙區委委派，擔任江浙區委農民運動特派員，先后在無錫、如皋、泰興、揚州和丹陽地區等地發動和組織農民運動。1927年3月，杭果人在無錫和安友石一起組織縣農民協會，安友石為主席，杭果人任組織部長。北伐軍占領無錫后，在安友石、杭果人領導下，無錫四鄉形成了村村組織農會，“一切權力歸農會”的大好局面。反對土豪劣紳斗爭的浩大聲勢，震驚城鄉。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安友石在調任江蘇省委工作期間不幸被捕，壯烈犧牲。1927年11月、1928年4月底5月初，杭果人先后參與領導了無錫農民起義和蘇北如泰農民起義，震動大江南北。

張連生被派到如泰地區，以特派員的身份在如皋縣鄂家埭、六甲、芹湖等地開展農民運動。他通過舉辦農民補習夜校、個別走訪等方式，宣傳、組織農民協會，開展反封建、反惡霸的斗爭。1926年10月，如皋縣農民協會宣告成立，張連生當選首任會長。1927年4月，為接應北伐軍渡江，他和徐芳德一起，組織農民與駐在張黃港、石莊一帶的軍閥孫傳芳所屬“五省聯軍”一部進行斗爭。4月8日，以鳴鑼為號，80多個村莊萬余名農協會員同時出動，拿著鋤頭、砍刀和大刀長矛向敵營沖擊，砍斷敵軍需官的手臂，斃傷敵兵10名，嚇得“聯軍”連夜北逃海安。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因反動勢力猖獗，張連生赴滬從事地下工作。6月25日，在剛成立的中共江蘇省委農民部的秘密機關駐地被捕。他堅貞不屈，數日后和省委書記陳延年、省委宣傳部長黃競西等人一起被敵人秘密殺害。

陸鐵強和俞甫才一起被派到崇明工作。他們先在本鄉建立了一個30多人的農民協會，不久又去西沙領導農民減租斗爭，組織有百余名佃農參加的縣農民協會，領導佃農取得抗租斗爭的勝利。1927年2月，陸鐵強在崇明協平鄉建立農民自衛軍，率領自衛軍打開地主糧倉，奪糧度荒。在蓬勃興起的農民運動中，陸鐵強培養和發展了60名左右的貧苦農民和革命知識分子參加共產黨，相繼建立了5個黨支部。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陸鐵強遭到國民黨崇明縣政府通緝，調到上海工作。同年9月，調江蘇海門縣，任江蘇省委特派員。不久，中共海門縣委成立，陸鐵強化名沈惠農，任首任縣委書記。他以當地中共地下黨員為骨干，公開組織農民協會，提出“耕者有其田”的口號，大力開展農民運動。11月12日下午，陸鐵強在曹家鎮附近召開農民協會會議，突遭國民黨武裝圍捕。他率領農民徒手與敵搏斗，農民多人死傷。為避免更大犧牲，陸鐵強挺身而出，遂遭逮捕。次日，被秘密槍殺，年僅20歲。

1927年9月，中共崇明縣委成立，俞甫才任首任縣委書記。按上級黨的布置，縣委積極準備于11月15日發動全縣暴動，成立了崇明縣工農革命軍聯軍總司令部。因暴動計劃泄露，俞甫才立即組織農民運動骨干轉移到上海浦東等地，自己仍在原地堅持斗爭。12月，俞調任海門縣委書記。1928年3月，俞為籌措革命經費，率領部隊襲擊陳家宅，不幸負傷被捕，被關押于海門縣監獄。他在獄中備受折磨，堅貞不屈。1931年，經組織營救出獄。1934年春，因勞累過度舊傷復發不幸病逝，時年28歲。

孫遜群也被任命為省農民運動特派員，返鄉組織領導農民運動。在他的領導下，江陰農民運動掀起了高潮。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他被迫轉移到無錫，先后任中共無錫縣委組織委員、縣委書記。1927年10月23日晚，中共無錫縣委在召開工人干部會議時，遭到反動警察的突然包圍，孫遜群等7人不幸被捕，但任憑敵人百般威逼利誘，他始終嚴守黨的機密。11月13日，反動派為鎮壓農民運動，使用斬首酷刑，孫遜群等7人壯烈犧牲。孫遜群時年30歲。

陳景福又名陳震寰，1926年底任北伐軍第十四軍政治部組織科科長。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與黨組織失去聯系。全面抗戰爆發后，他在家鄉常熟領導建立了一支抗日武裝，并積極尋求黨的領導。后來，他的部隊被改編為江南抗日義勇軍第二路三支隊，他任第二路副司令員。1941年7月，在反“清鄉”斗爭中被日軍抓捕后殺害。

郭樂三回到徐州后，擔任中共徐州獨支農委書記。他在家鄉創辦平民夜校，提高農民覺悟，組織農民協會，發展會員近千人。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郭樂三因身份暴露，轉移到皖北特委，繼續領導農民運動，參與領導發動了太和農民暴動。

關注江蘇農民痛苦

1926年11月，毛澤東根據其在農講所學員中所做的調查及報刊上報道的江蘇農民因不堪地主劣紳壓迫起來反抗的事件，撰寫了《江浙農民的痛苦及其反抗運動》一文，在中共中央機關報《向導》上發表。文章指出：“江浙兩省在中國為工商業特別發達之區，因此工人商人的地位容易被人重視。至于這兩省農民，便少有人重視其地位，而且多以為兩省乃太平富庶之區，農民并無多大痛苦。其實這種見解完全是皮相，完全是不明白江浙農村實際情況之談。我們試一考察江浙農村之實際狀況，便知道實際情形與懸想完全相反。”毛澤東在文中列舉了江蘇江陰、沙洲、無錫、丹陽、泰興、泰縣、徐州等地農民遭受的盤剝和壓迫，熱情贊揚了崇明、江陰、丹陽、無錫等地農民抗租抗稅的斗爭，使人們走出了對江蘇農村狀況的認識誤區。

事實正如毛澤東所說的那樣，江蘇農村在軍閥的統治之下，封建剝削苛重，大量土地日益集中到官僚、地主、高利貸盤剝者的手中。少數人占有大部分土地，占人口絕大多數的貧苦農民沒有或只有很少的土地，這種情況江蘇和全國其他地區的農村并沒有多大的差別。據1920年的《江蘇年鑒》記載：有土地百畝以上的大地主，雖只占農戶總數1.4%，卻占有土地總數的40%以上。無地少地的農民向地主租種土地，收獲的主要部分，以地租形式繳納給地主。地租形式，主要有分租、包租、議租等。其中以分租最多，按收獲量分成。分成的比例大多為地主得六成、佃農得四成，如海門、靖江、常熟、鹽城、如皋等地；有些地方地主要占七成農民僅得三成，如靖江、如皋等地。佃農交租以后，再去除生產成本，所得無幾。在蘇州地區，地主設立聯合租棧，佃農除交納正常租子外，還有許多額外負擔。租棧還擅自抓人、用刑，十分殘酷。

面對如此絕境，廣大農民迫切要求革命。農民們自發起來反抗地主豪紳剝削壓迫的事件此起彼伏，農民的自發斗爭有的取得了勝利，顯示了組織起來的力量，有的則遭到反動軍閥和地方豪紳的鎮壓。江蘇一些早期共產黨人已看到農民中蘊含的力量，自覺投身于啟發農民覺悟、維護農民利益的斗爭之中。周水平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周水平是江陰顧山鎮周東莊人，曾赴日本留學。1924年，他加入了國民黨，不久又加入共產黨。1925年在家鄉養病期間，即發動農民與當地大地主作斗爭。這年夏秋，江南大旱，江陰、無錫、常熟三縣交界地區又發生螟災，收成大減。可是地主仍要農民照繳地租，官府的苛捐雜稅也一個不減，貧苦農民瀕臨破產。深知農民痛苦的周水平，決定在家鄉發起組織“佃戶合作自救會”，將佃戶們團結起來，反抗地主階級的壓迫剝削。佃戶合作自救會的成立，使地主豪紳驚恐異常。大地主沙炳元等33個地主豪紳，聯名向江陰縣署控告周水平“宣傳赤化，鼓吹共產”。1925年11月18日，周水平被逮捕入獄。次年1月17日，被軍閥孫傳芳殘忍殺害。

毛澤東在文中熱情贊揚周水平：“顧山鎮介在江陰、常熟、無錫三縣之間，三縣大地主很多，壓迫佃農很厲害。去年秋天，有一個日本留學生顧山人周水平（周原在無錫省立師范畢業）回到本鄉，看不過眼，乃勸佃農組織團體，名曰‘佃戶合作自救社’。周往來各村，宣講農民痛苦聲淚俱下，顧山農民從者極眾，江常錫三縣交界各地農民都為煽動，如云而起，反對為富不仁之劣紳大地主，一致要求減租。……當周水平靈柩回到顧山安置在他家里時，農民們每日成群到他靈前磕頭，他們說：‘周先生是為我們死的，我們要給他報仇！’今年大旱，稻收不好，農民又想起來要求減租。可見他們并不怕死，他們知道只有團結奮斗，以減少貪暴地主的剝削，才是他們的出路。”

毛澤東的這篇文章引起中共江浙區委的高度重視，為江蘇黨組織把注意力更多轉向農村指明了方向。

大力推動江蘇農民運動發展

隨著各地農民運動的蓬勃發展和中共中央對農民問題認識的不斷深化，1926年11月上旬，中共中央決定：由毛澤東、彭湃、阮嘯仙、易禮容、陸沉、蕭人鵠等7人組成中央農民運動委員會，毛澤東為書記。在毛澤東的主持下，中央農委起草《目前農運計劃》。在此期間，毛澤東在上海遇到曾在農講所學習的孫遜群等人，特意向他們了解江蘇農運發展情況。《目前農運計劃》提出，農民運動要首先在那些具有有利條件而又在國民革命中具有重要意義的地方大力開展起來。“在目前狀況之下，農運發展應取集中的原則。全國除粵省外，應集中在湘、鄂、贛、豫四省發展，次則陜西、四川、廣西、福建、安徽、江蘇、浙江七省亦應以相當的力量去做。”“江蘇——注重崇明、江陰、丹陽、無錫、泰興、銅山、睢寧等縣。”

根據黨中央抓緊開展農民運動的指示精神，1926年11月16日，中共江浙區委召開全體委員會議，經江浙區委書記羅亦農提議，區委正式組織農民運動委員會，戴盆天任主任。11月28日，江浙區委農民運動委員會召開第一次會議，江蘇徐州、泰興、無錫、如皋、丹陽等地的代表參加了會議。12月1日，會議通過了一個決議案。決議案首先分析了過去沒有注意農民運動的原因，一是因為江浙素來富裕，大家覺得農民運動無發展希望，二是因為黨部力量主要集中于職工運動。由此可以看出毛澤東對于江浙區委把工作重點轉向農村的指導作用。決議案接著分析了江浙農民與封建地主官僚軍閥的矛盾與斗爭，并指出：沒有農民參加，無產階級革命不能最后成功。決議案還提出了農民最基本的經濟、政治要求：經濟上要限定最高租額，農民所得至少要占收獲的50%；限制高利盤剝，每月利息最高不能過2分5厘；反對預征錢糧及苛捐雜稅。政治上，農民集會結社自由；剔除訴訟積弊，禁止差役需索。關于農民組織問題，決議案強調不拘形式和名稱，但要是真正的農民組織。關于工作方法，決議案也有所要求，其中特別要求農運工作者要趨于農民化。決議案專門提出農會中黨組織的領導核心問題，要“務使每個最低的農會內，都有本黨支部的組織，為這個農會行動指導的核心”。決議案還分析了崇明、徐州、泰興、如皋、丹陽、金壇等地農村的具體情況，提出了結合當地實際發展農民運動的不同策略，如提出農民易于接受的斗爭條件和口號；建立廣泛的聯合戰線，避免孤立無援等。

江浙區委農民運動委員會第一次會議以后，凡已建立共產黨組織或有共產黨員活動的縣，都貫徹了這次會議的決議精神。許多黨員深入農村，組織農會，發動農民，與封建地主階級作斗爭，并將斗爭中的積極分子吸收為黨員。至1926年底，全省農會會員已有312253人。

在迎接北伐軍進軍江蘇的過程中，各地農民協會紛紛公開活動，如泰地區的農民在黨的領導下直接投入對直魯聯軍的戰斗，有力配合了北伐軍的進攻。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中共領導的農民運動遭到國民黨反動派的鎮壓。八七會議后，根據中央指示精神，全省各地農民運動掀起高潮。江蘇革命轉入土地革命戰爭新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