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媽將孩子『送人』也構成拐賣兒童罪？是！

●文/歐陽峰

未婚先孕的女子臨產前，同居男友突然失聯。經人游說，女子收取“報酬”，將孩子“送”給他人收養。

未婚先孕，生產前男友失聯，她無奈同意收錢把孩子“送人”

現年20 歲的柳雯雯，出生于廣西農村。2018年秋，一場車禍奪去了她父親的生命。為了幫殘疾的母親撫養弟弟妹妹，剛上高中的柳雯雯輟學了，到百色市一家私人飯店打工。雖然工資不多，但吃住都在飯店，柳雯雯每個月只留下很少的零花錢，其余的都寄回家里。

飯店的幫廚周凱比柳雯雯大兩歲，也住在飯店里。1 年朝夕相處下來，兩人互生情愫。2019 年10月，周凱在城中村租了房子，與柳雯雯開始同居。不久，柳雯雯發現自己懷孕了。想到還要幫襯母親和弟弟妹妹，她不敢生下這個孩子，打算去做人工流產。周凱卻讓她把孩子生下來，說他會想辦法多掙錢，讓她不要為錢發愁。

隨著柳雯雯的肚子越來越大，飯店老板覺得她影響生意，便將她辭退了。周凱為此與老板發生爭吵，也被炒了魷魚。兩人沒什么積蓄，又雙雙失業，柳雯雯再次動了打掉孩子的念頭。面對現實，這次，周凱也不堅持了。但是，因為柳雯雯懷孕已經超過6 個月，醫生為她檢查后，說做引產手術很傷身體，建議她留下孩子。柳雯雯害怕了。周凱寬慰她：“別怕，哪怕吃再大的苦，我也會對你和孩子負責的。”

很快，周凱去了建材市場做搬運工，工資日結，但每天只有七八十元錢，根本不夠支付房租和日常生活開銷。2020 年6 月下旬，周凱拿出1 萬元錢給柳雯雯，說是向父親要的：“等你生了孩子，跟我回貴州老家，不用擔心。”隨后，周凱說他要到南寧談個創業項目，大約需要1 星期。柳雯雯的預產期在8 月20 日前后，她看還有兩個月時間，便同意周凱去南寧。

周凱走后，柳雯雯一邊待產一邊等他歸來。起初兩天，周凱在微信上不時跟柳雯雯發信息，并告知她自己的行蹤。但從第三天開始，周凱便沒了消息。柳雯雯給他發微信無回復，打電話發現他手機關機了。苦苦熬了十多天后，柳雯雯強撐著身體找到建材市場打聽，幾個自稱跟周凱熟悉的工友笑著說：“這小子肯定跑路了。”還有人煞有介事地說，周凱曾透露過，他養不起女友和孩子，只有一走了之。柳雯雯信以為真，當即哭了起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人湊近柳雯雯身邊問長問短。一個中年婦女指了指柳雯雯的肚子問：“再過個把月就要生了吧，誰來照顧你？”柳雯雯說了自己的情況，末了表示，孩子生下來她也無力撫養，要是有人愿意收養就好了。

中年婦女攙扶著柳雯雯回到出租屋，自報姓名叫朱玉桂，說老家在臨近的田林縣：“我外甥女結婚八九年都沒有懷孕，很想收養一個孩子，如果你決定將孩子送人，我可以從中撮合，讓她給你一些經濟補償。”柳雯雯猶豫片刻，說再想想，她心里其實還盼著男友歸來。

生子“送人”后，男友返回追要孩子并報警

2020 年8 月4 日，朱玉桂再次找到柳雯雯：“我已經跟我外甥女說好了，她愿意收養你的孩子，你怎么想？”眼看預產期就要到了，周凱還沒有任何消息，柳雯雯對他徹底不抱希望了，心想男友不負責任，孩子生下來跟著自己也是受罪，不如給人收養，遂點了點頭。朱玉桂跟她約定：如果她生的是男孩，給她1.8 萬元；如果她生的是女孩，給她1.6 萬元。

次日早晨，柳雯雯跟隨朱玉桂坐出租車前往田林縣。沿途一路顛簸，柳雯雯腹痛難忍，竟然在車上生下一名男嬰。出租車司機只好改道，把她送到附近的醫院。8 月7 日，朱玉桂帶著一對夫妻進了醫院，拿出1.8 萬元錢交給柳雯雯。那對夫妻要抱走孩子時，柳雯雯放聲大哭。朱玉桂趕緊勸她：“他們夫妻都是好人，家境也不錯，一定會好好待你兒子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8 月15 日，柳雯雯離開醫院，獨自回到出租屋，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哪知，8 月19 日下午，周凱回到了出租屋。見女友肚子平平，他疑惑地問：“孩子呢？”柳雯雯看到周凱，多日來的恐慌和委屈一下子涌上心頭，對著他大哭大鬧：“你跑出去這么多天，一點消息都沒有，兒子已經生了，我給賣了。”“什么？你把兒子賣了？你好狠的心呀！”柳雯雯哭得更傷心了，一邊哭一邊追問周凱為什么失蹤。

原來，周凱和柳雯雯失業后，他把柳雯雯懷孕待產的事告訴了父親，父親湊了3.5 萬元錢給他備用。收到錢后，他受朋友蠱惑到南寧考察創業項目，便只給了柳雯雯1 萬元，帶著剩下的錢去了南寧。誰知，他剛到朋友在南寧某小區的住宅，手機和身份證就被朋友收走了。接下來，他每天都要聽所謂的“導師”講課，實際上就是傳銷“洗腦”。周凱被迫“買”了2 萬元產品，仍然脫不了身。幸好8 月17 日警方端掉了這個傳銷組織，周凱講了受騙經過，才得以回來。

各自講述了經歷后，周凱決定將兒子追回來。柳雯雯不同意：“將兒子送人是我提出來的，人家也付了錢，現在哪有反悔的道理。”另外，她還說，兒子是在醫院被抱走的，她也不知道對方到底住在哪兒，也沒有朱玉桂的聯系方式。

此后數天，周凱一直在建材市場打聽朱玉桂其人，一無所獲。8 月27 日，周凱到派出所報案。當日，柳雯雯主動投案自首。根據柳雯雯提供的線索，辦案民警查明朱玉桂及收買男嬰的那對夫妻的信息。8 月29 日，朱玉桂、陳梅、王志林分別被公安機關書面傳喚到案接受調查。周凱將兒子接到了身邊，因柳雯雯尚在哺乳期，警方準予其取保候審。

警方還查明，朱玉桂是陳梅的姨媽，陳梅、王志林是夫妻。朱玉桂在買賣男嬰的過程中沒有收取分文費用。但是，朱玉桂兩年前曾因故意傷害罪被判刑一年。

法亦有情：女子雖犯拐賣兒童罪，但考慮到實際情況，應從輕處罰

2021 年6 月，百色市右江區人民檢察院以柳雯雯、朱玉桂犯拐賣兒童罪，陳梅、王志林犯收買被拐賣兒童罪，對他們提起公訴。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柳雯雯以非法獲利為目的，出賣親生兒子；朱玉桂明知柳雯雯出賣其親生兒子仍居間介紹，提供幫助。二被告人的行為已構成拐賣兒童罪。陳梅、王志林收買被拐賣的兒童，其行為已構成收買被拐賣兒童罪。在共同犯罪中，柳雯雯、陳梅起主要作用，是主犯，應按其所參與的全部犯罪處罰。朱玉桂為拐賣、收買兒童提供幫助，未獲利，起輔助作用，是從犯，依法應當從輕或減輕處罰。柳雯雯、陳梅、王志林主動投案，如實供述其犯罪事實，系自首，可從輕或減輕處罰。朱玉桂曾因故意犯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在刑罰執行完畢后五年內再犯應當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之罪，系累犯，依法應當從重處罰。

2021 年6 月25 日，百色市右江區人民法院做出一審判決，柳雯雯犯拐賣兒童罪，判處有期徒刑5 年，并處罰金6000 元；朱玉桂犯拐賣兒童罪，判處有期徒刑5 年，并處罰金4000 元；陳梅犯收買被拐賣兒童罪，判處有期徒刑11 個月，緩刑1 年，并處罰金3000 元；王志林犯收買被拐賣兒童罪，判處拘役6 個月，緩刑8 個月，并處罰金2000 元；扣押在案1.8 萬元的贓款依法沒收上繳國庫。

一審宣判后，朱玉桂提出上訴，說她的行為構成收買被拐賣兒童罪而非拐賣兒童罪，請求二審以收買被拐賣兒童罪對其定罪量刑。

二審期間，百色市人民檢察院出具書面審查意見，認為原判認定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但對朱玉桂的犯罪行為定性錯誤，且對柳雯雯、朱玉桂量刑失當。

針對朱玉桂的上訴，結合檢察機關的審查意見，二審法院對此案進行了綜合評判。

朱玉桂事前與柳雯雯并不相識，無意中得知柳雯雯想把腹中的孩子“送人”。她與柳雯雯聯系的目的，是為了讓無生育能力的外甥女陳梅領養孩子，而不是為了幫助柳雯雯出賣嬰兒從中牟利。事實上，朱玉桂也未獲取任何報酬。而拐賣兒童是以出賣為目的，行為人一般看重的是個人利益，并不關心兒童的最終去向。朱玉桂與陳梅、王志林是親戚關系，在介紹收買孩子的過程中，不存在隱瞞或欺騙行為。因此，對朱玉桂應當以收買被拐賣兒童罪追究其刑事責任。鑒于朱玉桂主觀惡性不大，社會危害性相比其他收買被拐賣兒童的犯罪要小，沒有收取個人好處，犯罪情節較輕，可適當從輕處罰。

而柳雯雯有自首行為，其行為雖然構成拐賣兒童罪，但出賣的是其親生嬰兒，與“人販子”所采取的拐騙、綁架、收買、販賣、接送、中轉兒童的行為相比，社會危害性較小。從出賣的背景、原因來看，柳雯雯未婚先育，無生活來源，確實出于無奈，主觀惡性不大。柳雯雯雖有非法獲利的行為，但收取1.8 萬元并非巨額利益。嬰兒被出賣后，也沒有受到摧殘、虐待，如今已回到親人懷中，沒有造成嚴重的社會危害后果。因此，對于柳雯雯，也應從輕處罰。

2021 年10 月18 日，百色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做出部分改判，朱玉桂犯收買被拐賣兒童罪，判處有期徒刑1 年3 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4000 元；柳雯雯犯拐賣兒童罪，判處有期徒刑3 年，緩刑2年，并處罰金人民幣6000 元；對陳梅、王志林維持原判。

（文中人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