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然 許士杰 左傳,2 董紀昌
1.中國科學院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 北京 100190
2.中國科學院大學創新創業學院 北京 100190
21世紀初期,我國經濟快速發展,隨后基于經濟轉型和企業改革需要,增速持續放緩[1]。2020年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會議提出“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充分發揮我國超大規模市場優勢和內需潛力,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擴大內需關鍵在于提高居民消費能力,優化居民消費結構[2]。而房價則是影響內需、制約內循環經濟的主要因素之一。
受“居者有其屋”傳統觀念的影響,住房在家庭財富中占據著重要位置。自1998年我國實現住宅商品房市場化改革以來,房價持續上漲,全國住宅商品房平均銷售價格從2000年的1948 元/m2上升到2019年的9287 元/m2,年均增速達8.74%。而居民消費在整體國民經濟中占比呈下降趨勢[3],2020年占比為37.75%。2000年以來我國居民人均消費呈上漲趨勢,從消費結構來看,生存型消費中食品、衣著支出比重呈下降趨勢,居住消費占比呈上升趨勢但幅度較小,發展享受型消費占比在40%左右,呈上升趨勢但總體占比低于生存型消費,消費結構仍處于初級階段,消費質量和層次偏低。
一些學者認為,房價波動對消費有促進作用[4][5][6]。另一些研究則持相反觀點,認為房價上漲對消費有抑制作用[7][8][9]。有研究表明房價上漲對消費無明顯影響[10]。目前有關房價與消費之間的關系并沒有形成統一的結論。
考慮到中國房地產市場持續繁榮,而居民消費質量欠佳,這兩者的失衡不利于擴大內需和升級需求結構,影響著中國經濟的可持續發展。本文是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應急管理項目“房地產市場與金融風險防范”、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人口老齡化、住房租購決策與家庭金融資產配置”的部分研究成果。結合已有研究,本研究從宏觀層面出發,探討房價對居民消費升級的影響以及影響的異質性,以期為我國雙循環經濟中穩定房地產市場、擴大內需提供相應的政策建議。
目前,學術界有關消費升級的界定沒有統一明確的標準,大多數學者參照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劃分消費類型,根據國家統計局分類標準,將食品、衣著和居住消費界定為生存型消費,將家庭設備用品和服務、醫療保健、交通通訊、教育文娛、雜項商品和服務界定為享受型消費[11][12]。在實證研究中,有學者用發展型或享受型支出在總消費支出中所占的比重來衡量消費結構升級[13],部分學者選取了醫療保健、交通和通訊、教育文化支出來測定[14][15][16]。此外,也有學者通過構建恩格爾系數指標來度量消費升級[17]。本研究借鑒現有文獻,將8 類具體消費項中食品煙酒、衣著、居住歸為基本生存型消費,后五種歸為發展享受型消費,用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占總支出的比重來衡量消費結構升級。
關于消費升級的影響因素,宏觀層面的社會互動以及政策不確定性和微觀層面的家庭資產特征以及消費者年齡結構等都會對消費升級產生重要影響[18][19][20][21]。此外,房價對消費升級也會產生影響。汪偉等在2017年的研究結果表明房價上漲會抑制消費結構升級,房價對升級型消費如教育文娛、交通通訊、醫療保健支出等有不同影響,同時東中西部地區也體現出區域異質性[14]。余華義等在2017年的研究中采用系統聚類法將樣本分為高消費水平和低消費水平,實證研究發現,住房財富效應整體上不明顯,高消費水平城市住房財富效應為正,提升了發展和享受型消費,低消費水平城市住房財富效應為負[12]。孫興杰等在2019年的研究中發現,我國存在消費分層,各群體不同的消費升級速度反映出居民消費的短期變化,房價上漲會抑制農村居民以及低收入人群消費升級[22]。黃詹媛在2020年實證發現房價影響消費結構升級主要表現在高房價地區[23]。葉菁菁和唐榮在2021年通過構建消費升級評價指標體系,實證發現:房價上漲整體上抑制了居民消費升級,且這種作用主要發生在東中部地區,地方政府債務會弱化房價對消費升級的抑制作用[24]。
考慮到房價波動對居民消費行為的影響,通常取決于正向財富效應和負向擠出效應二者作用的強弱。在中國的消費格局中,住房資產在家庭財富中占據重要地位,根據Friedman 等提出的持久收入理論,未被預期到的房屋資產價格變化會使得家庭財富存量發生變化,進而影響居民消費支出變動。對于有房家庭,主要是財富效應,居民會更多地增加服務類消費支出。對于無房消費者,房價上漲意味著租房成本上升,在收入一定的情況下,對居民發展享受型消費產生抑制作用。對于有購房意愿的居民,他們會為了購房會降低消費,居民為支付首付,會增加儲蓄,減少教育文化和休閑娛樂等發展型消費,抑制消費升級[14]。根據消費理論,消費者在一定的預算約束條件下,以不同比例購買消費品,以實現個人效用最大化,因此不同城市中居民擁有住房資產占比的不同會導致財富效應和擠出效應作用的結果不同。
同時,收入與房價的關系也會對居民消費產生影響。基于生命周期-持久收入假說,居民收入水平提高會增加居民消費支出。房價增速與收入增速比值越大,居民用自有資金購房的壓力越大,同期貸款增速越高,房貸對消費的“擠出效應”就越強。而居民收入水平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當地城市經濟發展狀況及產業結構,房價和城市經濟發展水平也存在相互影響的關系[25],因此,城市經濟發展水平差異使得居民收入水平和房價水平的差距不同,進而導致房價對城市居民消費產生的財富效應和擠出效應作用的結果不同。
綜上所述,房價上漲對居民消費的作用有正有負,對不同類型消費支出的影響也有所差異。現有學者大多從宏觀角度分析房價對消費的總體影響,從微觀角度分析房價對消費的個體異質性影響。本研究從宏觀層面出發,研究了房價對居民消費升級的影響以及影響的城市異質性。
本研究采用了2008~2019年全國35 個大中城市城鎮居民人均消費支出、住宅商品房平均銷售價格和相關經濟數據,數據來自國家統計局、Wind數據庫、ifind數據庫、中經網以及各城市統計年鑒。
本研究選取城鎮居民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占比衡量消費升級,解釋變量為住宅商品房平均銷售價格。在控制變量的選擇上,基于消費理論,收入會對消費產生影響,本研究加入了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作為控制變量。同時,劉顏和周建軍在2019年提出不同金融發展水平下房價對消費影響不同[26],因此本研究加入金融機構存貸款之和占GDP 比重作為控制變量。葉菁菁和唐榮在2021年將第三產業從業者數量納入消費升級的度量指標[24],本研究認為經濟發展與產業結構可能影響居民消費情況,因此選取第三產業就業人員占就業人數比重作為控制變量。另外,當前消費會受到未來不確定性的影響[27],本研究參考余華義等在2017年研究中[12]的做法,加入城鎮登記失業率作為不確定性的衡量指標。
為了消除異方差的影響,本研究對房價和收入值進行對數處理,部分缺失數據采用插值法補充,面板數據的變量名稱、含義及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1 所示。可以看出,2008~2019年全國35 個大中城市的城鎮居民發展享受型消費占比約為40%,與全國水平相近,消費支出仍以基本生存型消費為主,發展享受型消費中交通通信、醫療保健和教育文娛類支出較多。

表1 面板數據的含義與描述性統計結果
由于不同城市經濟發展水平不同,住房需求和房價漲幅存在較大差異,居民消費對房價上漲的反應也不同,因此,房價上漲給城鎮居民消費帶來的財富效應和擠出效應強弱有所差別,導致不同城市居民的消費存在差異。本研究利用35 個重點城市近12年的短面板數據作為樣本,根據生命周期——持久收入模型建立計量模型,實證分析房價對消費升級的影響機制,在模型選取上,本研究利用Hausman檢驗進行驗證,結果顯示P值小于0.01,拒絕原假設,應選用固定效應模型。為減少不以個體和時間而變動的非可觀測因素帶來的估計偏誤,控制城市固定不變因素的影響以及時間上的趨勢變化,參考謝潔玉等在2012年的研究[7],本研究采用雙向固定效應模型作為基準模型,基準模型如下:

其中,cdeit為第i 個城市第t 期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占比;lnhpit為第i 個城市第t 期房價水平的對數;Xit為控制變量,包括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城鎮登記失業率等;β0表示截距項;βi是各個變量的擬合參數;μi為個體固定效應;τt為時間固定效應;εit為誤差項。
表2 是房價對城鎮居民消費升級影響的實證結果,可以看出,房價上漲1%,顯著擠出了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比重,使居民發展享受型支出占比下降了0.045 個百分點,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表明房價上漲抑制了發展享受型消費的增加,不利于居民消費升級。而收入的增加會顯著提高居民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比重,改善居民生活質量。

表2 房價對居民消費升級影響的估計結果
3.2.1 房價對分類消費的影響
由于居民對各類消費品的需求彈性不同,因此有必要對不同類型消費支出受房價的影響進行更為細致的分析。本研究按照國家統計局指標,分別估計了房價上漲對發展享受型五類具體消費支出占比的影響。從表3中可以看出,房價變量的系數在大部分發展享受型消費模型中都為負,表明房價上漲主要擠出了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而房價上漲顯著擠出了發展享受型消費中的交通通信支出,根據《居民消費支出分類(2013)》,交通通信支出包括交通支出和通信支出兩大類,交通中包括相關的工具、使用維修、交通費以及燃料等,表明房價上漲時,對于一些租房的居民或是有意愿購房的居民來說,生活成本和購房成本上升,可能會通過減少交通出行費用,如改為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或是減少私家車使用頻率,降低維修和燃料等費用,減少非必需性消費。除此之外,房價變動對生活設備、文教娛樂、醫療保健及其他支出的影響不顯著,這可能是由于在35個大中城市樣本中,房價影響消費的途徑在不同地區以及有房和無房居民中正向效應和負向效應相抵消,使得房價對消費支出的影響不明顯。另外,隨著生活水平的提升,可以看出,居民收入水平上升會顯著增加交通通訊、教育文化娛樂、醫療保健以及其他服務,從基本的生存型消費轉向高質量發展享受型消費,提升生活質量。

表3 房價對具體消費支出項影響的估計結果
3.2.2 房價影響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的城市間差異
不同城市中,居民不同類型消費支出占比有所差異,使得房價對消費的影響也有所不同。本研究通過固定效應分位數回歸方法,研究了不同分位點下房價對城鎮居民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占比的影響,表4 為估計結果。由表4 模型(2)-(4)可知,在0.25、0.5 和0.75 這3 個典型分位點上,房價上漲對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的作用系數均為負向,且隨著分位點的上升,系數逐漸減小,在0.25、0.5 和0.75 分位數上,房價上漲1%,居民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占比分別顯著降低0.042、0.045和0.048個百分點,表明房價上漲對城市居民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產生“擠出”,且城市居民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比重越高,“擠出效應”越大。這可能是由于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占比越高的城市,經濟越發達,各類教育文娛活動越多,醫療保健以及其它服務等更為豐富,同時物價也相對較高,而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占比較低的城市,文娛活動等相對較少,其本身用于發展享受型消費的支出量也較少,可調整的幅度較小,因此房價上漲對于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占比較高城市的發展享受型消費占比擠出效應會更明顯。由此可見,房價快速上漲不利于城市居民消費升級水平的提升,尤其是城市居民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占比較高時,房價上升會更加抑制城市居民的發展享受型消費占比,由于這類群體主要集中在經濟發展水平較高,收入水平相對較高的城市,因此,可以推測房價上漲主要抑制了高消費水平城市居民的消費升級。

表4 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分位數回歸結果
3.2.3 房價對不同收入水平城市居民消費升級的影響
由于我國不同城市經濟發展水平、房地產市場發展以及居民消費習慣有所差異,因此,不同類型城市住房價格對消費升級的影響也不盡相同。前文分析表明,房價上漲主要對發展享受型支出占比較高的城市的消費升級產生影響,而此類城市多屬于收入水平相對較高的城市,本研究通過劃分樣本進一步進行驗證。對于城市層面的數據,從地理上劃分東中西部可能不能較好地反映城市間的差異,因此本研究借鑒余華義等在2017年[12]的研究思路,通過系統聚類的方法,將樣本分為較高收入水平和較低收入水平城市(較高收入水平城市包括北京、上海、廣州、深圳、南京、杭州、寧波、廈門,其余為較低收入水平城市),實證分析不同收入水平城市房價對居民消費升級的影響差異,結果如表5 所示。房價上漲對高收入水平城市的居民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占比有顯著的“擠出”作用,且擠出作用強于低收入水平城市,一方面可能是由于對于高收入水平城市的居民而言,其可享受的教育文娛、醫療保健以及服務等消費類型較多,在發展享受型消費上的支出量較多,房價上漲使得居民在發展享受型消費方面有較大的調整空間,另一方面可能是由于高收入水平城市經濟較為發達,城市就業機會較多,吸引了各地務工人員流入,而這部分群體大多為無房居民,增加了城市的租房群體數量,房價上漲會使這部分群體生活成本增加,進而會減少其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以致高收入水平城市居民的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比例受房價上漲的影響更明顯。

表5 不同收入水平城市消費升級實證結果
為了檢驗結果的穩健性,本研究借鑒紀園園和寧磊在2020年研究中的做法[13],用醫療保健、交通和通訊、教育文化娛樂3 項占總消費的比重替換結構升級的指標,估計結果如表6所示,對于不同衡量消費升級的指標,房價對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占比的影響顯著為負,且系數符號一致,系數大小差距不大,與前文基準回歸結果基本一致,表明前文的實證結果是穩健的。

表6 穩健性檢驗
隨著住房價格上漲,房價與居民消費的關系一直是學者研究的熱點問題。本研究基于2008~2019年全國35個大中城市的面板數據,從城市樣本層面實證驗證了房價對居民消費升級的影響。結果表明,35個大中城市中房價上漲對城鎮居民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有“擠出效應”,抑制了居民消費結構升級,且城市居民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占比越高,“擠出效應”越大。進一步地,本研究發現,相比低收入水平城市,房價上漲對高收入水平城市的居民發展享受型消費支出的擠出作用更強。綜上所述,房價上漲不利于居民消費升級,尤其對于經濟發展較好、收入水平較高的城市影響更大。
基于上述結論,提出如下政策建議:第一,認識到房價上漲并不能刺激我國消費,且對城鎮居民消費升級有負面效應,要堅持“房住不炒”,在政府調控房價的政策背景下,重點關注高收入水平城市房價過快上漲問題,完善住房租賃市場,保持房價穩定,避免過度刺激,為推動消費升級提供空間。第二,分類調控、精準施策,建立住宅多元化供給保障體系,促進居民消費升級。針對不同消費水平城市房地產市場的不同特點,,做出多渠道保障和租購并舉的制度安排,全面覆蓋住房需求的同時,兼顧中高收入城市人群的剛需。堅持“因城施策”,實行結構性供給來解決不同群體的住房問題,從而穩定房價,促進居民消費升級。最后,政府應根據房價擠出效應對不同城市發展享受型消費的影響,采取不同的政策措施,如差別化信貸政策、消費分類促進政策等,同時鼓勵各種類型市場主體進行服務業經營方式的創新,滿足大眾的新需求,完善城市和農村居民家庭服務體系,優化服務供給,促進多元化的家庭服務市場發展,滿足新的消費升級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