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結盟對開放式創新能力的影響實證研究＊
——以醫藥制造業為例

■ 霍國慶 孫玥

中國科學院大學公共政策與管理學院 北京 100049

0 引言

隨著國家經濟的不斷發展，企業面對著更快的科技變革、更短的產品周期以及更多的競爭對手，傳統的競爭優勢減弱，可持續、高質量發展面臨著新挑戰、新機遇。十四五規劃強調，其中關鍵在于增強企業技術創新能力，強調了創新對于制造企業的重要性。企業活力需以源源不斷的創新維持，增強技術創新力，是支撐各個行業特別是我國制造行業迅速健康發展的關鍵動力。然而創新活動具有周期長、風險不可控的特點，要求企業積極投入人才和資金開展研發，尤其對于知識、資金和技術密集型的高技術產業來說更是如此。因而越來越多的企業向外尋求包括共同研發、加入聯盟、合資共建在內等各種形式的結盟，以獲得互補的知識、技術等，對可用于創新的內外資源進行整合，從而提高創新效率，保持競爭力。

企業間各類戰略聯盟自1970年以來大批量涌現，形式可以大致分為諸如合資、合并的股權形式和共同研發、合作生產、共同營銷的非股權形式[1]，與之相關的研究也緊跟著紛紛展開。隨著實踐和研究的深入，與聯盟密切相關的“開放式創新”的概念于2003年被提出。Chesbrough 認為隨著組織邊界逐漸模糊乃至消失，企業應當改變封閉式的創新模式，讓內外界的資源、知識及創意得以流入和流出[2]，從而提升技術水平和競爭力，維護自身優勢。關于結盟與開放式創新二者間的關系，學界普遍認為前者是后者的一種組織模式或手段[3][4][5][6]。在進行開放式創新相關研究時，學者們常將聯盟作為其重要形式在研究的相關概念中進行闡述，但少有人深入分析二者的內在關系及促進作用。李濤將聯盟和開放式創新作為兩種獨立模式區分開，從資源基礎、知識共享及學習理論3 個視角切入，闡明了理論上二者相互促進的關系[7]，但缺乏實證分析加以佐證。

國內外學者對于企業結盟及開放式創新方面的理論研究已進行得較為透徹且深入[8][9]，多數學者對于開放式創新對企業創新能力的正向促進作用持肯定態度，主要基于以下角度：一方面，從經濟性角度考慮[10][11]，開放式的創新可以為企業節約技術研發成本，從而提升資源利用率和生產力；另一方面，基于資源基礎觀[12][13]，企業可以與外部機構建立合作關系，從而獲得創新所需的關鍵性技術、知識及信息，提高創新積極性和成功性。但也有學者指出了開放式創新存在的弊端[14][15][16]，諸如在外部合作過程中存在機密泄露以及被商業盜竊的風險；同時，在企業自身吸收能力不足以有效轉化公司外部知識和技術時，開放式創新可能會產生負面的抑制作用。實證研究方面，學者們基于不同的指標進行績效考察，主要集中在財務及創新產出方面，其中作用機理涉及到人力資本[17]、吸收能力[18]、商業模式[19]、組織學習能力[20]等各個維度，研究成果豐富。張宏斌等基于社會網絡視角，以加入大數據產業聯盟的企業為樣本進行分析，驗證了加入聯盟對于技術創新的促進作用[21]。蔣振宇等通過向戰略性新興產業企業從業人員發放問卷收集數據，實證檢驗了創新開放度對于企業創新能力的正向促進作用，且考察了組織學習在其中的中介作用[22]。但現有實證文獻尚存在研究空間，一方面，由于數據收集困難，大多數研究的樣本是一個特定范圍或區域，在樣本選擇上可能存在偏頗，且數據多來自于問卷調查，研究結果可能會受主觀影響；另一方面，現有研究忽略了企業技術含量的異質性所導致的企業創新能力的差異性，這可能導致已有研究無法真實體現企業在創新活動過程中可能會面臨的價值傳導關系[23]。

基于上述背景，本研究以結盟和創新活動最為頻繁的醫藥制造行業上市公司為樣本選取公開、客觀數據進行實證研究，并考慮企業技術含量的異質性，力求驗證企業結盟的真實效果；并以實證結果為依據，提出相應建議以供參考。本研究是2019年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制度領導力構建研究：驅動因素、過程及其與個體領導力的耦合”研究課題的部分成果，豐富了結盟情境下的領導力制度框架研究。

1 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企業在進行結盟活動時，往往有著不同的利益訴求，例如研發、產能、營銷等方面，對應著技術型、生產型、銷售型等不同模式的聯盟，實際情形中，還有更為綜合且緊密的形式，諸如合資新建、兼并收購等。相較于一般的企業間合作活動，采取結盟形式的企業一般擁有更為一致且長遠的戰略目標，且更強調長期穩定的共同發展而非短期的分散化合作。首先，基于規模經濟理論，共同研發或投資可以為企業大大降低風險與成本，帶來規模效應，企業也可以根據自身的資源稟賦進行自主選擇，實現利益最大化。其次，從資源基礎理論的角度來看，企業進行戰略結盟勢必會共享異質性資源，這里的異質性資源不僅指信息、知識、技術、創意，甚至可以包括人力、資本、生產制造能力等方方面面，這些創新要素的流動不僅能幫助企業提高自身研發效率，更有可能實現全新的價值創造和成果產出。第三，基于組織學習理論，結盟可以為企業間的相互學習交流提供良好的平臺和溝通機制，幫助其積累經驗和技術，通過向外吸取知識和技術保持創新力和競爭力。綜合以上分析，本研究認為結盟有助于企業開放式創新能力的提升。此外，在現實背景下，創新通常具有正外部性以及私密性，關乎企業的核心競爭力，企業從結盟到深度合作形成創新成果需要一段時間，且創新成果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需要經歷長短不一的時間跨度，尤其對于醫藥制造業所屬的高技術產業，該產業的特點是研發投入強度高且具備創新性及戰略性，因而創新存在一定難度且結果存在較高不確定性。基于上述研究成果，提出下列假設：

H1：企業結盟對其開放式創新能力具有正向影響且存在滯后效應。

就理論角度而言，由于企業之間存在異質性，企業在結盟動機、對象及過程會存在種種差異，因而最終的結盟效果往往不盡相同。不少研究人員從生命周期的角度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問題進行了分析，證實了伴隨企業異質性而來的影響差異[24][25][26][27]。從宏觀角度來看，服裝業和紡織業在內的等勞動密集型企業往往也是一些中低技術企業，這類企業尋求合作的主要目的是獲取供應商或客戶資源，將已有的知識資源進行整合，而對于尋求新知識沒有強烈意愿，因而對于此類企業，垂直結構的協同網絡可以更顯著地推動企業創新成果的產出[23][28]；在研發方面有較大投入的醫藥制造業和其他高技術行業，由于對于知識和技術更為敏感，因而在尋求結盟時側重于對新知識的開發和利用，以彌補自主創新的不足。就微觀角度來講，本研究聚焦研究的醫藥制造企業可進一步分成化藥企業、中藥企業和生物藥企業3類，截至2021年底，化藥企業營收和利潤在全醫藥行業中占比最高，中藥企業其次，生物藥企業最低[29]。論發展成熟度，生物制藥低于其余兩個行業，這主要是因為生物藥存在較高的技術和知識壁壘，其開發過程也極其復雜，包括藥物發現、臨床前研究、臨床試驗和商業化生產等階段在內的整個研發流程需要消耗9.5～15年時間，再加上我國的生物藥發展起步較晚。因此基于上述分析，提出以下假設：

H2：相較于化藥企業和中藥企業，生物藥企業結盟帶來開放式創新能力提升的滯后期更長。

2 研究設計

2.1 樣本選取和數據來源

根據證監會2017年發布的行業分類指引，本研究選取醫藥制造行業（C27）的企業作重點為研究對象，進行實證分析，原因有二。第一，醫藥制造行業的研發投入高，回收投資的時間較長，蒙受的風險較高，所以較多企業選擇與外部組織建立大量合作關系，以提升研發效率；第二，醫藥制造業屬于知識密集型行業，企業往往通過申請專利來有效保護其技術創新成果[30]。借鑒過往學者研究[31][32]提出的方法收集醫藥生物行業上市企業的公告數據，對數據進行篩選處理具體步驟如下：

（1）建立我國醫藥制造業上市企業結盟公告的數據。從萬得金融數據庫中獲取企業公告文本，在這些公告標題中以“合作”、“聯合”、“聯盟”、“合資”、“共同”為關鍵詞檢索，接著逐條進行篩選，最終得到1481 條公告信息。公告示例如表1所示。

表1 公司公告示例

（2）收集所需樣本數據。篩選出2006～2020年間發布過合作公告的上市企業，運用萬得、CNRDS 兩大數據庫獲取企業的專利和財務數據信息。根據研究需要進行如下處理：剔除2020年上市的企業；剔除經營狀況異常的企業；剔除信息缺失、存在無效數據的樣本；最終得到231家企業樣本期為近15年的2077個觀測值。

2.2 變量定義和測量

2.2.1 被解釋變量

本研究的被解釋變量是開放式創新能力，而專利與創新具有高度相關性，所以選擇專利數作為研究分析的指標。為了避免專利授權的滯后性以及其他行政因素所造成的干擾，并考慮到對比于外觀設計和實用新型專利而言，發明專利更能夠反映技術創新能力，本研究選擇企業聯合申請的的發明專利數作為衡量開放式創新能力的指標。

2.2.2 核心解釋變量

本研究的核心解釋變量是企業結盟行為，根據樣本選取中所建立的數據庫，按照企業當年是否發生結盟行為來衡量，是取1，否取0。

2.2.3 控制變量

結合過往研究[33][34]，影響企業創新能力的因素包括企業的資產規模、負債水平、以及企業成立年限等。因此本研究選取3個因素為控制變量。企業資產規模用總資產對數測度；負債水平選用資產負債率測度；企業成立年限為觀測年份與組建企業的年份之差。所有變量的說明見表2。

表2 變量類型及說明

2.3 模型設定

考慮到被解釋變量企業當年和其他實體聯合申請發明專利數為離散型計數變量，不滿足OLS 線性回歸模型等方差和正態分布的應用前提，因而應該采用計數模型進行回歸，計數模型包括二值選擇模型、泊松回歸模型與負二項回歸模型等，二值選擇模型不適用于本研究內容，因此采用泊松回歸、負二項回歸進行分析。此外，面板數據還要考慮個體效應模型的選擇問題，通過F 檢驗、Hausman 檢驗，確定選擇雙向固定效應模型，結果見表3。

表3 固定效應、隨機效應和混合回歸模型的選擇

綜上，構建雙向固定效應回歸模型如下：

其中α0為截距，βj(j= 1,2,3,4)為模型回歸系數，μi是第i個企業的個體效應，ηt是第t個時期的時點效應，σit為隨機變量，代表影響企業創新績效的其他變量。其中i=1,2,3,…N，代表第i家上市企業，t= 1,2,…T，代表第t個時間序列觀察值；n= 0,1,2,…，代表滯后期，即企業合作對滯后n期的創新績效的影響。

3 實證結果與分析

3.1 描述性統計與相關性分析

用Stata 16.0軟件開展描述性統計分析，得出描述性統計表如表4。從中可知，各變量的方差膨脹因子（VIF）＜2，相關系數＜0.4，因此變量間沒有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

表4 描述性統計與相關性分析結果

3.2 回歸結果分析

運用Stata 16.0軟件進行回歸分析，以檢驗本研究的假設1，選擇在合作發生該年度以及滯后數年內聯合申請的發明專利數量作為因變量，分別進行泊松回歸和負二項回歸，以觀察結盟在第幾年會對企業的開放式創新能力產生正向效應，回歸發現各變量在各期的系數符號和顯著性水平在兩種模型下結果保持高度統一，表5 給出了負二項模型下的回歸結果，表6 給出了在產生效果的年份，各模型回歸結果的對比情況，各模型均控制年份、個體效應。

表5呈現了企業結盟與結盟發生年度及之后五年開放式創新能力之間的關系，結果顯示企業合作與其一期、二期、三期滯后項在10%顯著性水平下均無顯著關系，甚至某幾期出現了不顯著的負向關系，四期滯后項與開放式創新能力呈正相關，且在5%顯著性水平下顯著，可見結盟對于促進企業提升開放式創新能力有滯后效應，且滯后期為4年，假設1 得到支持。模型六顯示企業結盟的五期滯后項系數依然為正，但在10%顯著性水平下不顯著。

表5 企業結盟與開放式創新能力的負二項回歸分析結果

表6 中4 個模型的對比結果顯示，系數符號、顯著性水平在兩種模型下的回歸結果具有一致性，模型比較穩健，假設1 成立。對比有無控制變量的對數似然函數可知，后者的擬合結果優于前者，后者的相關系數更小但差異不大。

表6 企業結盟與開放式創新能力的回歸分析結果

3.3 進一步分析

接下來引入企業二級行業分類的異質性視角，將醫藥制造業企業根據二級行業分類進一步區分為化藥企業、中藥企業以及生物藥企業3 種類別展開分析。以企業產生結盟行為當年及滯后數年的聯合申請的發明專利數量作為因變量，分別使用泊松回歸和負二項回歸模型進行分組回歸，以觀察3 類藥企產生結盟效應的滯后期的不同，回歸發現兩種模型下結果呈現高度一致。出于篇幅限制，表7只給出了化藥企業、中藥企業及生物藥企業負二項回歸模型下逐年回歸的系數結果，各模型都控制年份效應、個體效應，詳細模型參見附錄。

表7 回歸結果顯示，化藥企業和中藥企業的結盟效應在當年及滯后第一期并未顯現，甚至出現在某幾期呈現不顯著的負向關系，但在滯后第二期對企業開放式創新能力均有明顯的正向效應，并在10%顯著性水平下顯著；比較特別的是生物藥企業，在結盟當年出現了顯著的負向效應，滯后一期至滯后六期都無顯著效應，直至滯后第七期，出現了正向效應，且在10%顯著性水平下顯著，即生物藥企業結盟效應的滯后期明顯長于化藥企業及中藥企業，假設2成立。此外，生物藥企業結盟效應的系數較化藥企業和中藥企業更高，從某種程度反映了此類企業結盟的時間跨度雖長，但可能更有效、更具創新性。

表7 3類藥企結盟與開放式創新能力的負二項回歸分析結果對比

4 結論與啟示

通過實證研究發現，就整個醫藥制造行業而言，控制時間、企業個體效應情況下，企業結盟對開放式創新能力有明顯的正向效應，且存在為期4年的滯后期，其中原因在于行業本身特點和屬性，以及企業締結盟約之后還需要時間才能建立深層信任，這一結果在加入控制變量及變換模型之后仍然成立，只不過系數略有減小，結論穩健；將醫藥制造業細分為化藥、中藥及生物藥企業后進一步分析發現，化藥企業及中藥企業合作效應的滯后期均為兩年，生物藥企業的滯后期較長，為7年，這與生物醫藥研發成功率更低、研發周期更長、技術壁壘更高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此外，生物藥企業結盟效應系數大于化藥、中藥企業，這一結果的出現一方面可能是由于生物藥在某種程度上講更具創新性，另一方面是生物藥企業結盟時間跨度雖長，但具有更好的效果，其中信任機制可能有重大影響。這一猜測還有待于更進一步的研究。

基于以上結果，本研究提出以下建議：首先，在跨界競爭越發激烈的時代背景下，企業不應再專注于“閉門造車”，而應當根據行業特點、戰略目標合理選擇創新方式，大膽開展開放式創新，注重持續的協同發展而非短期、分散的合作，尤其是高技術企業及中小企業，更應該通過結盟降低創新成本和創新風險，以謀求快速發展。其次，企業結盟過程中需要兼顧合作深度和廣度的問題，在注重維護自身競爭優勢的同時，適度共享創新相關的私密信息和知識會更易達成共識，實現互惠共贏和共同發展。最后，由于結盟合作的過程涉及到各參與者的利益博弈，因此企業必須認識到領導力構建的重要性，對結盟時多個利益組織及多重利益主體的交互作用進行充分考慮，并納入制度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