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晗 吳堅
(華南師范大學,廣東 廣州 510631)
2021 年10 月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家庭教育促進法》(以下簡稱為《家庭教育促進法》)第七條指出,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應當制定家庭教育工作專項規劃,將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納入城鄉公共服務體系和政府購買服務目錄,將相關經費列入財政預算,鼓勵和支持以政府購買服務的方式提供家庭教育指導。[1]可見,家庭教育指導服務作為公共服務分支的法律地位得到了強化。然而,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這種方式本身也問題重重,國內外有學者對相關問題進行了討論。
政府購買服務萌生于20 世紀70 年代歐美興起的“新公共管理運動”。西方學者普遍認為,作為PPP 模式改革福利國家的一項制度創新,政府購買服務的基礎是發育充分的社會組織和契約系統。[2]具體到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研究,國內學者已經注意到中國情況和西方有不同之處,并從宏觀視角出發指出這一治理工具在中國面臨的種種困難。如辛斐斐等人認為,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在內涵及分類、制度體系、市場發育、監督與評估機制等方面均存在不足。[3]此外,研究者還采用中觀視角分析了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現實遭遇。如類型上,政府購買農村留守兒童家庭教育服務[4]、社區的早期家庭教育指導服務[5]等獲得了重視;區域上,上海、蘇州、南寧、溫州等城市的服務體系受到了檢視;部門上,婦聯[6]、教育行政部門[7]等主管機構的效能被著重評析。
然而,以上兩種視角的研究在探討問題解決方案時多未能進一步觸及核心的制度要素。雖然研究者提出了改善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體系的數套方案,如定期召開家庭教育公共服務工作聯席會議[8]、實現家庭教育主管部門由婦聯向教育行政部門的過渡等[9],但是這些方案的缺點在于:第一,依據不是基于供需關系特有的“雙重缺陷”;第二,簡單的行政權聯動或重置并不能消解產生缺陷的深層原因,即體制中存在條塊矛盾。因此,有必要重新識別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過程中的“雙重缺陷”,繼而在遵循中國行政管理制度特色的前提下提出因應之策。
根據2020 年頒布的《政府購買服務管理辦法》(以下簡稱《辦法》),政府購買服務指各級國家機關將屬于自身職責范圍且適合通過市場化方式提供的服務事項,按照政府采購方式和程序,交由符合條件的服務供應商承擔,并根據服務數量和質量等因素向其支付費用的行為。[10]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內涵可以由此推導而得。購買過程中,首先需要確定購買主體和承接主體。就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而言,可以從“需求方缺陷”(demand-side imperfection)和“供給方缺陷”(supply-side imperfection)兩個角度審視現狀。其中,需求方缺陷指購買主體由于種種因素疊加影響,難以成為“精明的買家”。供給方缺陷指承接主體來源于有缺陷的市場,難以提供優質服務產品。[11]
1.購買需求不明確
《辦法》第五條明確了政府購買服務的購買主體是各級國家機關。[12]這就將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權限主要交給了各級黨委政府,尤其是基層政府的教育行政部門。同時,《家庭教育促進法》為了形成聯動效應,引入了縣級以上人民政府公安、民政、司法行政、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文化和旅游、衛生健康、市場監督管理、廣播電視、體育、新聞出版、網信等行政部門以及人民法院和人民檢察院等司法機關,要求這些機關部門在各自職責范圍內做好家庭教育工作。[13]如此,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購買主體就囊括了條條、塊塊、黨群部門。
然而,家庭教育指導服務提供者“多層級、多主體、多內容的設定在實踐中必然會引起各部門之間的相互推脫”[14]。例如,衛生健康部門與每個家庭聯系密切,但多地衛健委沒有設立新婚夫婦學校、孕婦學校等;已經設立的專業性也不高,無法達到《全國家庭教育指導大綱》對新婚期及孕期家庭教育指導的要求,且未能與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門合作聘請專職人員。購買主體間的非協同運作導致一些機關部門推脫責任或選擇直接供給,無法準確定義需要購買的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產品,也因此沒能形成清晰的購買服務需求。
2.存在資源浪費現象
朱永新提出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在實踐中形成了分別以關工委、婦聯、教育行政部門牽頭的三種典型模式。[15]首先,根據《辦法》,教育行政部門直接具有購買主體資格。目前,教育行政部門多以學校為主陣地開展家庭教育指導服務。但是,公立中小學作為公益一類事業單位,既不屬于政府購買服務的購買主體,也不屬于承接主體。[16]提供家庭教育指導服務是中小學的本職工作。公立中小學一般通過成立家長委員會、家長學校等方式進行家庭教育指導。因此,除了聘請專家對教師進行家庭教育指導能力培訓等少數活動外,公立中小學無法持續獲得政府購買服務的經費。所以,政府購買服務在公立中小學的效用相對有限。如果教育行政部門沒有及時進行再分配,就會產生資源浪費,并存在滋生形式主義和腐敗的風險。
其次,群團組織本不具有購買主體資格,但婦聯、關工委等作為使用行政編制的樞紐型社會組織,可以通過“項目制”和“行政發包制”完成政府財政轉移支付,間接購買服務。[17]婦聯、關工委開展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主要場域在社區,通過設立家庭教育指導服務中心、社區家長學校等方式履職。可以看出,三種模式的牽頭機構開展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主場地不同,物理邊界阻隔了信息交流。這導致學校和社區的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存在許多重復內容,客觀上也造成了資源浪費現象。
1.沒有形成競爭性的服務市場
公共產品的屬性決定其與一般產品相比具有顯著的特殊性,這種特殊性決定了客觀上難以存在一個競爭性的市場。[18]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也存在市場缺失問題。市場政策層面,2020 年財政部新版《辦法》公布后,教育部便頒布了《教育部政府購買服務指導性目錄》(以下簡稱《目錄》)。緊接著,各地政府紛紛制定本級政府教育行政部門購買服務指導性目錄,并且廣東等地政府還出臺了《廣東省教育廳關于省直教育系統政府采購負面清單》等政策文件進一步規范政府購買服務行為。然而,《目錄》并沒有直接涉及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內容。[19]政策收緊和政策空白都在一定程度上對地方政府孵化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市場造成困惑,可能短期抑制市場活力。
市場主體層面,目前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市場缺乏競爭。凱特爾(D.F.Kettl)認為:“當市場缺陷擴大的時候,就會傾向于 ‘市場失靈’。而這樣則會降低市場的競爭能力,進而妨礙市場的效率。”[20]廣泛存在的非競爭性購買,使得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市場的封閉缺陷日益擴大。例如,婦聯可以同時下轄具有家庭教育指導職能的一類和二類事業單位,這些內部二類事業單位承接服務的競爭優勢顯著大于純粹民間社會組織。有案例表明,近年一些地方婦聯通過合約購買的方式將家庭教育服務委托給自己培育的社會組織或社會中介教育組織。[21]這種定向購買的做法不僅打擊了其他競爭者的積極性,并且可能在招標、監測與評估過程中產生權力尋租或權力“俘獲”現象。
2.難以提供高質量的服務產品
市場規范未成熟之時,盲目競爭不僅不會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反而可能誘發投機行為而減損產品質量。《家庭教育促進法》頒布伊始,一些機構、個人便看中了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市場前景,通過社交媒體大量發布虛假信息,宣稱可以出具全國通用的家庭教育指導師培訓證書,以此進行不當牟利。事實上,截至2022年6 月,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分類大典》才將“家庭教育指導師”列入新職業名錄。[22]市面上相關培訓既不屬于職業資格類、技能評價類的培訓,[23]也不能解決教育體系滯后性引起的短期供需不匹配問題。此類事件直觀反映了當前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市場規范性不夠、專業性不足、高質量產品不多的現狀。
就具體服務而言,邊玉芳等人通過對9 個省(市)259 446 名家長的調查數據發現,分別有32.8%和10.9%的家長最希望通過社會組織和商業性專門指導機構接受家庭教育指導服務。[24]然而,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在我國尚屬新生事物,能夠提供合格的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機構和組織很少,無法形成實質性的競爭,服務市場更是無從談起。[25]社會組織和商業性專門指導機構作為政府購買服務的重要承接主體,其產品質量還不能完全滿足市場需求。
任何制度都是一種激勵機制,不同的制度設計帶來不同的治理效果。[26]有效制度是善治的前提。相較而言,政府購買服務是家庭教育制度體系中新興的治理工具,其遵循的西方福利社會治理范式在實踐中逐漸暴露了解釋中國特有行政體制的乏力。“雙重缺陷”正是這種范式水土不服的表征。因此,只有優化制度,對政府購買服務進行本土化改造,才能將這一工具有機嵌入中國國家治理體系。
需求方購買需求不明確與資源浪費現象產生的原因主要是購買制度中存在條塊矛盾。以21 世紀初上海市委政法委購買社區青少年矯正服務為起點,[27]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歷史不長、存量不多,此前一直是有關部門的一項日常業務工作,很少成為黨委政府重視的政治任務或中心工作。不管是婦聯、關工委還是教育行政部門等,都是一邊承接上級部門任務,一邊根據轄區實際情況開展購買業務,總體上呈現“條條求著塊塊做”的部門垂直管理模式。[28]同時,1994 年分稅制改革后,基層部門財權上收,很難動用財政資源承擔數個部門間業務合作的協調成本。因此,條塊分割帶來非協同運作,使橫向部門間缺乏購買前相互溝通的意愿和資源。家庭教育指導服務被切割成一塊塊有時重復的部門業務,長期難以形成合力。
《家庭教育促進法》為解決部門主義的條塊分割問題帶來了新思路。首先,突破部門垂直管理模式的關鍵在于加強塊塊對條條資源的整合能力,即尊重上級對口部門職能管轄的同時,更加強調本級黨委政府的屬地管轄能力。培育這種能力需要將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確認為一種政治任務或中心工作,以政治的名義吸引黨委政府領導的注意力,加強黨委政府對本級職能部門的統籌協調能力。此方面,《家庭教育促進法》的法律權威及其與“雙減”政策的承接關系,迅速提升了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重要程度,具有運動式治理的特征,可以合理轉化為黨委政府的政治資源,有利于調動有關部門的積極性。
其次,塊塊整合條條資源的方式可以是建構“并聯式”購買單位。《家庭教育促進法》第一、三、四、五章均在強調政、校、社合作的重要性,其中政府條塊協同是三方合作的基礎。當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從部門業務上升為黨委政府政治任務時,領導的注意力資源推動改革,科層組織變得扁平化,橫向的服務與協調單位被大量創造。[29]根據十九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深化黨和國家機構改革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深化黨和國家機構改革方案》,這些新單位屬于統籌優化地方機構設置和職能配置改革的新探索。它們可以承擔直接購買或間接發包的責任,將不同政府部門、事業單位聚攏到同一辦公地點,作為成員納入相應科室,集中分散于各部門的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職責,降低部門協調成本,使原來“串聯式”的條條部門間關系變為單位內部關系,購買服務的相關事項就在新單位內部解決。由此,“并聯式”購買單位被創建,條塊矛盾有所緩解,購買需求和部門分工逐漸明晰,制度效能得以優化。
導致競爭性服務市場與高質量服務產品缺乏的主要原因是市場存量不足、增量有限。存量上,歐美國家于20 世紀中期便開始推行公共服務市場化。[30]與之相比,中國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市場發展僅20 余年,市場規模較小,承接主體對政府訂單依賴程度高,競爭性市場尚未成熟;增量上,由于購買制度持續存在條塊矛盾,橫向部門各自為政,市場封閉,創新意愿低,服務產品更新周期長,質量難以改善。
如上所述,政府條塊協同是政、校、社三方合作的基礎,但創建良性運轉的“并聯式”購買單位,進而提升市場存量、增量需要時間。首先,“并聯式”購買單位屬于統籌優化地方機構設置和職能配置改革新階段中,基層政府創設公共服務機構的新形式之一,在明確改革標準、強化頂層設計、厘清責任分工、做到于法有據等問題上[31]需要時間推進工作。其次,省、市、縣政府、人大制定本級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指導性目錄、負面清單、市場準入標準等配套政策、法規需要充分的時間進行調研和討論。再次,財政部發布的《關于做好2022 年政府購買服務改革重點工作的通知》要求繼續推進事業單位政府購買服務改革,梳理、分類購買事項,同時上收二類事業單位財權。[32]這些改革措施將減少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市場的壟斷性,創造競爭條件,釋放市場信號,鼓勵更多承接主體進入市場,但也需要時間進行試點和驗證。最后,既有的承接主體、新一批承接主體都需要時間來適應新制度,對接新的購買主體,協同政府、高校、企事業單位、科研機構,共同開展服務提質增效的研究與實踐。
可見,克服供給方缺陷的前提是提升制度優化的效率和“并聯式”購買單位的效能,盡量縮短實現增量、存量提高目標所用的時間。一些機構、個人將家庭教育指導服務視為下一個投資風口,在灰色地帶牟利的行為正是利用了制度優化前的時間差。建構“條塊合一”的購買制度耗時耗力,牽動全局,不過此過程也為克服供給方缺陷帶來契機,有助于實現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體系從孤立到網狀的制度變革。
加速制度優化,消解條塊矛盾、部門本位為克服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雙重缺陷”邁出了第一步。至于進一步使政府成為“精明的買家”,還需要擺脫利用運動式治理、注意力競爭調度資源的權宜之計,秉持整體性治理思維,將新設置的單位固定化,使各部門合作成為一種新常態,建立各部門之間發現問題、聯合處理問題、有效反饋處理結果的良性循環,[33]真正發揮“并聯式”效用優勢。
“定制供給”便是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制度發揮“并聯式”協同效應的一種理想模式。有學者認為,定制供給模式是“補缺式”公共服務供給模式發展的下一階段,其要義包括:第一,通過政府購買服務方式提升合作治理的制度化水平;第二,通過個性化、差異化的定制方式提升政府回應性水平,進而形成一種戰略性聯盟;第三,以深化流程再造方式來全面提升公共服務供給模式的服務質量。[34]定制供給模式有克服并超越“雙重缺陷”的潛力。
從要義出發,可以推測出建構“條塊合一”的購買制度已經能滿足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模式從補缺式邁向定制式的第一點。因此接下來,完成定制供給模式轉換還在于滿足第二和第三點,即合理設置家庭教育指導服務購買單位內部機構,整合制度要素,形成戰略性聯盟;再造購買流程,暢通運行機制,激活靜態制度,落實政策目標。
《決定》第六點提出:“基層政權機構設置和人力資源調配必須面向人民群眾、符合基層事務特點,不簡單照搬上級機關設置模式。根據工作實際需要,整合基層的審批、服務、執法等方面力量,統籌機構編制資源,整合相關職能設立綜合性機構,實行扁平化和網格化管理。”[35]因此,為了防止“上下一般粗”固化條塊矛盾,新購買單位需要精簡機構,突出定制供給模式下的專業職能。如圖1 所示,可以設置五大內部機構。

圖1 基層政府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并聯式”購買單位內部機構示意圖
基層黨委政府統一領導下,在行政級別設定上,新單位轉移了其他部門、機關相關職能,因此不應隸屬于政府內部某個行政部門,而要設置一個相對獨立的家庭教育指導服務購買單位,從而避免因單位級別低而出現協調、溝通低效、調動成員難的局面。同時,參考各地整合多部門行政審批權、設立政務服務中心的做法,購買單位常駐人員仍使用原單位編制,其他人員則可采用臨聘、預聘等方式管理。
內部機構設置上,第一,設置綜合購買辦公室,納入《家庭教育促進法》要求的各政府行政部門、司法機關、事業單位、群團組織成員。定制供給模式下,綜合購買辦公室的職責是打破專業壁壘、優化文書質量、建立合作機制。例如,購買家庭孕期指導服務項目不再單單是民政部或衛健委的責任,而是通過將其納入綜合性家庭教育指導服務購買目錄,與其他項目通用一部分財務標準、辦事流程等,由此建立成員單位各顯所長、風險共擔、收益共享的機制。
第二,設置資金統籌機構,由基層政府財政部門和成員單位的財務處室成員組成。根據《家庭教育促進法》《辦法》,當前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資金主要來源于各部門財政預算。定制供給模式中,資金統籌機構在不改變資金用途的前提下,將成員單位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財政撥款劃歸新單位。同時,通過管理服務營收和一些上級交辦項目的專項資金,“并聯式”購買單位建立了財務制度,也總攬了支出責任。
第三,設置監督評價機構,囊括審計監察部門、第三方評估機構和鄉鎮街道代表成員。定制供給模式下,監督評價機構的職責是形成對購買、承接、消費三個主體全方位評價的閉環。對購買主體,《辦法》第十條的六種情形是審計監察部門的重點督查對象。其中,尤其要關注學校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項目,杜絕借政府購買取代本職工作等現象。對承接主體,利用第三方力量評估項目績效的同時也要對自身的管理效能進行判斷。對消費主體,創新納入鄉鎮街道代表成員,暢通項目實施過程中的問題反饋渠道。
第四,設置項目管理機構,引入項目運營公司和樞紐型社會組織的成員。如今,各地縣域政府普遍建立公司化的項目融資平臺,來具體負責項目的投資、實施、融資等工作。[36]當前,考慮到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供給方缺陷,可以暫時保留婦聯、關工委等樞紐型社會組織的定向購買方式,將一些市場承接能力較弱的項目交給經驗豐富的承接方運作。然而,定制供給模式下,競爭性購買終將取代定向購買。因此,成立項目運營公司,具體承擔項目的合同管理、實施監管等工作十分必要。樞紐型社會組織也將在共同工作期間逐步并軌,培育起成熟的競爭性承接主體市場。
第五,設置協調機構,分為協調委員會和網絡購買平臺。定制供給模式下,協調委員會是購買單位的決策機構,負責審批、敲定購買目錄等事項,同時也要負責化解條塊部門間的信息不對稱和專業壁壘。根據扁平化管理要求,委員會不宜另設領導職務,主任最好由基層政府一把手兼任,副主任由主管科教文衛的副縣/區長兼任,如此安排也便于克服初期統籌各部門家庭教育資金可能遭遇的困難等。其他委員可由成員單位領導及高校專家等組成。網絡購買平臺則負責內部橫向聯系,發布招投標信息、項目管理細則,收集群眾意見、項目實施數據、合同文書等,是項目管理機構提升效率和購買單位政務公開的重要平臺。
“并聯式”購買單位的創建意味著政府以更加協同化、制度化的姿態重新回歸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領域。以前由于政府缺位,由社會組織提供均質化、粗獷式的補缺服務模式將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政府主導下的差異化、精準式的定制供給模式。一般來說,政府購買服務運行機制包括需求調查機制、目錄篩選機制、承接主體準入機制、招標投標機制、動態項目實施機制、績效評估機制、末位淘汰和退出機制。[37]依據《決定》要求和定制供給模式特點再造購買單位運行機制,可以將流程精簡、合并,重塑為三大關鍵機制:需求定制機制、決策定制機制、監督評價定制機制。
需求定制機制解決“購買什么”的問題。以往政府購買教育類服務的需求調查環節較為薄弱。一種是“呈現出‘一廂情愿’ 的特點,即只購買政府認為應該為公眾購買的教育服務”[38],不收集群眾意見;另一種是單兵作戰,采用“意見箱”式需求調查,僅收集代表性不高、數量不足、分布零散的群眾意見。需求定制機制可以解決無法獲取完整教育訴求的問題。首先,智能化網絡購買平臺能夠廣泛收集群眾的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需求,并通過大數據、云計算技術生成關鍵節點,全面、客觀地反映哪些家庭教育服務產品最受關注。其次,綜合購買辦通過分析數據流,將數字化與科層制融合,使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從群眾需求精準轉換為政府需求,由此定制普惠性、公益性相對最強的綜合性購買目錄。最后,協調委員會和資金統籌機構通過篩選購買目錄敲定最后的購買項目。這樣不僅避免盲目投資,將錢“花在刀刃上”,也能克服大數據提取最大公約數的不足,將殘疾兒童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等受眾不多但意義重大的項目列入綜合性目錄,由此也克服了需求方缺陷。
決策定制機制解決“向誰購買”的問題,即選擇承接主體的問題。我國傳統的“大政府,小社會”關系在政府購買服務的過程中長期存在。事業單位和具有官方背景的社會組織在各類政府購買服務項目承接主體中占據相當比例。然而,近來也有研究認為:“民間人士成立的社會組織甚至比更具官方色彩的其他組織在獲得政府項目上更具顯著優勢。”[39]決策定制機制在平衡官方和民間承接主體比例、克服供給方缺陷上具有優勢。首先,綜合購買辦聯合監督評價機構收集數據,能夠打破以往部門間的信息隔閡,定制有效的承接主體準入規則,篩除不合格的家庭教育指導服務機構,保證服務產品質量。其次,購買單位同時采取定向購買和競爭性購買兩種購買方式,一方面有利于純粹的民間組織發育成差異化、專業化的承接主體,擴大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市場存量、增量;另一方面也有利于具有官方背景的社會組織繼續開展業務并推進自身改革,實現“群眾集中點菜,政府定制下單,社團分批做菜”的購買決策流程。
監督評價定制機制解決“購買得如何”的問題。政府購買服務分離了服務供給的決策與執行,服務產品生產環節由承接主體實施,政府購買單位則主要履行事中監督與事后評價的職責。然而,當前政府購買服務實踐中,基層仍然沿用傳統科層制的程序管理多元化的組織結構,由此出現“異構同治”的現象。[40]監督評價定制機制可以推動“放管服”改革,化解政府“一管就死,一放就亂”的難題。首先,政府在新流程中更多地扮演“元治理”角色,項目管理機構不是科層制延展的神經末梢,而是通過定制合作協議來管理績效。其次,因為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具有滯后性、模糊性,所以監督評價機構和項目管理機構被賦予一定自由量裁權,可以避免文牘主義,通過家庭采訪記錄、項目視頻圖像等新證據形式對違約方進行問責。最后,“并聯式”購買單位有資源利用技術賦能監督問責,能針對普惠性家庭、特殊兒童家庭、邊緣家庭等提供教育指導服務,量身定制績效合同與評價指標,通過技術治理兜底家庭教育的“大事與小事”“要事與雜事”,重塑監督評價體系,從而超越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雙重缺陷”。
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定制供給模式依托“條塊合一”的購買制度,通過“并聯式”購買單位的五大內部機構,三大關鍵機制,克服并最終超越“雙重缺陷”。然而,需要認識到定制供給模式是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產品供給的“理想典型”。現實中,由于地區差異和科層制“慣性”,定制供給模式在實際建構中可能會出現多種變體。我國壓力傳導型行政體制下,基層黨委政府的中心工作一直是精準扶貧、招商引資、基建工程等。《家庭教育促進法》出臺后,富裕地區政府可以通過發包項目資源組建“并聯式”購買單位,推進家庭教育指導服務模式轉型;而財政薄弱地區政府完成中心工作通常呈現“只有任務沒有配套”“只要結果不問過程”的特點,迫使任務承擔者自己調動治理資源、選擇治理工具完成任務,并承擔治理的成本。[41]因此,“條塊合一”的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新制度從建構到有機嵌入原有制度都將會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不過,隨著國家相關頂層設計的完善,加速制度優化成為可能。例如,全國統一大市場和國家智慧教育公共服務平臺的建立,將進一步打通市場和技術壁壘,有利于高質量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產品在更大范圍內流通,擴大政府購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選擇空間,也更加凸顯了建立定制供給模式作為服務節點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