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標是“案結事了政和”

口述｜夏陽明 整理｜方圓記者 劉亞 通訊員 周啟敏 陳笑

“去年春節我們領到部分工資回家過年，今年端午節你們又幫我們把剩余的工資拿到手，真的非常感謝！”6月初，在江西省鷹潭市余江區務工的河南籍陳小山夫婦來到檢察院表示對我們的感謝。

看著陳小山夫婦憨厚樸實的模樣，我的心里百味雜陳——一方面，我很開心能幫助這些農民工足額拿到工資；另一方面，我也在想著我們的行政檢察工作能不能再進一步，讓更多老百姓的操心事、煩心事、揪心事得到解決。

守護農民工的“血汗錢”

為農民工追回薪酬是我們經常碰到的案件類型。除了陳小山夫婦，還有一群農民工也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2015年，“包工頭”吳玉山承包了鷹潭市余江區一個廣場基礎設施建設工程，并聘請了農民工王小順、王小千等7人為他承包的工程施工。可在工程結束后，吳玉山一直沒有支付這7人的工資。

2016年底，王小順、王小千等7人向余江區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勞動監察局（以下簡稱“區人社局”）投訴反映吳玉山拖欠其工資近8萬元。經區人社局依法督促，吳玉山還是沒有支付王小順等7名農民工的工資。

2017年3月，區人社局對吳玉山作出《勞動保障監察行政處理決定書》，責令吳玉山在7天內支付王小順、王小千等7人被拖欠的工資，逾期不予支付的，還應按照應付金額的50%向王小順等人加付賠償金。處罰決定作出后，吳玉山在法定期限內既沒有申請行政復議，也沒有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同年9月24日，這份《行政處理決定書》發生法律效力。

2017年11月，區人社局向余江區法院申請強制執行。案件受理后，承辦法官立即開展了對被執行人財產的調查工作，但吳玉山名下無任何財產，財產調查一度陷入被動。2018年2月13日，法院以無財產可供執行對該案作出終結本次執行程序的執行裁定書。

拖欠了近8萬元的工資竟沒有可以執行的財產，難道農民工的“血汗錢”就這么蒸發了嗎？很顯然，這是一起陷入“死胡同”的農民工欠薪案。2019年9月，我在辦案過程中發現這條線索，便立即調取了區法院執行卷宗進行審查。

在查閱案件卷宗材料的過程中，我發現區法院在辦理這起行政非訴執行案件時，適用終結本次執行的程序不符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嚴格規范終結本次執行程序的規定（試行）》（以下簡稱《規定》）的相關規定。在調查后了解到，區法院雖然裁定“限制其高消費并將其納入失信被執行人名單”，但實際上并沒將被執行人納入失信被執行人名單。同時，區法院沒有按《規定》中第五條的規定，將終結本次執行程序的依據及法律后果等信息告知申請執行人，也沒有聽取申請執行人的意見和制作執行筆錄。此外，該案還存在受理執行申請審查材料不嚴、文書制作不規范等問題。

對此，我們于2019年10月29日向區法院發出檢察建議，建議法院正確適用終結執行或終結本次執行程序的相關法律規定；在執行中規范終結本次執行的程序，向申請執行人充分履行告知義務，制作執行筆錄，認真聽取申請執行人的意見；依法規范執行申請的受理，全面審查申請執行的法定申請材料，以及規范相關法律文書制作。11月10日，區法院書面回復稱，已全部采納檢察建議，并對該案存在的問題進行糾正和補正；同時通過進一步加強業務培訓，提高審判人員的業務素質和辦案水平。

發出檢察建議就能做到“案結事了政和”嗎？我意識到，僅僅通過監督執行程序，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7名農民工被拖欠工資的問題。因此后來，我們主動與區人社局溝通協調，督促吳玉山盡快支付拖欠的工資，跟他說明惡意拖欠勞動者的工資將會構成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罪。最終，通過多方共同努力，吳玉山承諾將分期支付拖欠的工資，并在2020年端午節前支付完畢。

農民工其實很純樸，你幫他們拿回錢，他們就感激涕零，即便那錢是他們應得的。我還記得那些農民工拿到工資時激動的樣子，有的笑中帶淚地說道：“5年了，我們的‘血汗錢’終于拿回來了。”還有的人拉著我的手反復說：“本來以為這些錢已經拿不回來了，沒想到在檢察院的幫助下，我們不僅拿到了工資，還拿到了賠償金，這下可以好好過個節了！”這些畫面、這些話讓我既心酸又感動，更深深體會到作為一名行政檢察官的作用和價值。

對于這類涉及農民工欠薪的行政非訴執行案件，檢察機關秉持實體與程序并重的原則，對行政非訴執行立案、審查、裁定和執行實施等各環節進行的全面審查和監督工作，是有利于精準落實對農民工合法權益的保護的。

與此同時，我們沒有就案辦案、簡單結案——從切實解決農民工工資問題的角度，我們與區人社局會簽《關于建立治理拖欠農民工工資問題銜接機制的實施意見》，共建“檢察+行政”信息共享、智能聯動工作，以制度化、常態化工作模式合力保障農民工合法權益。因此，這起案件后來被最高檢評為“發揮行政檢察監督職能保護農民工合法權益”典型案例。

江西省鷹潭市余江區檢察院檢委會專職委員、第二檢察部主任，全國檢察機關行政檢察人才庫成員。組織辦理的吳玉山拖欠7名農民工工資行政非訴執行監督案被最高人民檢察院評為典型案例。

2020年4月，夏陽明（中）帶領干警走訪企業，為企業防范化解風險提供法律服務。（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農民工勞動報酬和廣大農民工的切身利益息息相關。我們及時將涉及農民工欠薪、社會保險等基礎民生類案件納入實質性化解程序，強化與區法院、區人社局協作配合，充分考慮企業發展面臨的困境，切實解決其實際難題。2020年以來，我院共辦理協助農民工討薪案件23件71人，為農民工追回薪酬82萬余元。

牽住化解行政爭議的“牛鼻子”

吳玉山拖欠7名農民工工資行政非訴執行監督案只是我們踐行“人民檢察為人民”理念的一個縮影。換句話說，案件依法辦結并不是司法的全部目的，通過釋法說理，讓老百姓能夠真心實意地接受案件結果，信服法律才是最好的結果。尤其是針對一些纏訪老戶案結事不了的問題，我們除了要用專業知識為他們厘清事實、理順關系以外，還要用他們能聽得懂的語言跟他們對話。換言之，“接地氣”的群眾語言十分重要。

2019年3月，信訪人李志強認為余江區法院在審理其與余江區民政局不依法支付最低生活保障待遇糾紛案存在違法情形，于是向江西省檢察院信訪申訴。接到省院轉辦的信件后，我及時聯系了李志強，一開始他情緒很激動。聽他講完后，我才了解到他之前已經多次到上級相關部門上訪，但因為沒有得到滿意的答復，才選擇到檢察院申訴。為此，我先聯系了區法院，通過查閱卷宗、向承辦法官詳細了解該案具體情況，查明了區法院在審理中無相關違法情形。隨后，我又找到區民政部門，了解到李志強被取消最低生活保障待遇無任何違規違法情形，不符合監督條件。

其實上訪多年的人，大部分是案子已經處理了，但心里沒法接受，認為案子處理得有問題，又沒人可以幫他們說通道理，不得已才找到我們。那么，我們需要做的除了查清事實以外，主要就是釋法說理了。

于是，我又找到了李志強，跟他擺事實、講道理，告訴他為什么司法機關要作出這樣的處理結果，為什么他的申訴案件不符合監督條件，以及還有什么是檢察機關能做的。終于，李志強的心結被解開了，表示不再上訪。

類似這樣的案子不在少數，接觸得多了也就知道，我們必須將心比心，站在老百姓的角度為他們考慮，去感受他們為什么會有抵觸甚至是怨恨心理，這樣才會跟他們有情感上的共鳴，消解他們心中的堅冰，有效解決問題。

2017年3月，魏文達未經批準，擅自在鷹潭市余江區一處院內非法占用土地建設用房。2018年6月，鷹潭市自然資源局余江分局（以下簡稱“自然資源分局”）對魏文達作出《行政處罰決定書》，責令魏文達限接到行政處罰決定書之日起30天內退還非法占用的573平方米土地，沒收在非法占用561平方米土地上新建的建筑物和其他設施，限15日之內拆除非法占用12平方米的旱地上新建的建筑物和其他設施，以及罰款人民幣5766元。

接到《行政處罰決定書》后，魏文達一一履行，唯獨沒有拆除非法占用12平方米的旱地上新建的建筑物和其他設施。2018年6月19日，自然資源分局以履行行政處罰決定催告書督促魏文達履行拆除義務，魏文達依然沒有按期履行。

同年7月，自然資源分局向區法院申請強制執行“限15日之內拆除非法占用12平方米的旱地上新建的建筑物和其他設施以及恢復土地原狀”的行政處罰。區法院作出行政裁定，準予強制執行拆除地上建筑物，恢復土地原狀。但因魏文達和當地居民抵觸情緒明顯，違建一直沒有被拆除。

2021年6月，我們在開展土地執法查處領域行政非訴執行監督活動中發現該案線索。為什么違法建筑遲遲沒有被全部拆除？帶著這個問題，我們對行政機關和行政相對人進行調查，了解到主要原因是魏文達認為行政機關執行存在不規范。隨后，我們向區法院發出檢察建議，建議其依法全面審查行政機關提交的申請執行材料，并嚴格規范司法文書相關法律法規的適用。

為實質性解決行政糾紛，我們至少去了違建地5次，反復與魏文達和當地居民溝通。在與自然資源分局協商后，我們組織魏文達、自然資源分局及相關單位參加調解會，向魏文達闡明了拒不執行行政處罰的利害關系，化解其與行政機關間的矛盾；同時，與自然資源分局進一步溝通，推動相關行政部門為魏文達拆除違法建筑提供便利。最終，魏文達與自然資源分局簽訂自行拆除協議。現在，該違法建筑已拆除到位，而這起非法占地行政非訴執行檢察監督案最終被江西省檢察院評為“做實行政檢察，促進案結事了政和”典型案例。

由此可見，除了做好跟老百姓的溝通工作，我們還要緊緊牽住化解行政爭議這個“牛鼻子”。比如辦理的魏文達這起案件，我們同時加強了與法院、行政機關的溝通，共同做好了行政實質性化解工作，最后促使行政處理決定依法有效執行到位，促成“案結事了政和”，實現“三個效果”的統一。再如，針對拖欠農民工工資問題，我們開展了專項監督活動，充分發揮行政檢察“一手托兩家”的職能，用好行政檢察權促進行政爭議實質性化解。

主動適應和積極探索

盡管我從事檢察工作已經有21年，但真正接觸行政檢察工作的時間不長，短短5年而已。回憶剛開始做行政檢察工作的時候，一個很明顯的感受是，行政檢察是“短板中的短板”“弱項中的弱項”。無論是相關的法律規定，還是法學界的理論研究，抑或在行政檢察工作的實踐中，大家對行政檢察工作的重視都不足，和其他檢察業務部門相比較，我們在各種檢察力量投入上也都有明顯的差距。一直以來，行政檢察都是檢察機關的薄弱環節，案件來源更是讓我們頭疼的難題。

案件來源是行政檢察監督的前提和基礎，同時也是行政檢察工作開展的“攔路虎”，因此如何拓展行政檢察監督案件來源是值得探討的重大課題。后來，我們開展了行政非訴執行監督專項活動，迎來了新的發展機遇。

剛開始，有的行政機關不理解我們的工作，有時候會對我們的工作產生抗拒心理。面對此情形，我們主動加強與相關行政機關的溝通聯系，面對面詳細宣傳行政非訴執行監督工作的目的及意義，積極爭取行政機關及法院的理解與配合，有效形成有關行政機關積極向檢察機關移送案件線索的良好工作格局，最終解決了案源難題。

2017年以來，我所在的第二檢察部共辦理各類案件168件，案件數量居全市第一。我們在全市率先與法院建立案卷正、副卷調閱機制，會簽了《關于調閱民事、行政訴訟卷宗有關問題的規定》，探索推動正卷、副卷一并調閱制度落實落地，該做法得到江西省檢察院肯定。2021年12月，最高檢第七檢察廳印發《關于確定全國檢察機關行政檢察人才庫成員的通知》，我很榮幸入選這個人才庫。

回首從檢生涯，我始終認為，要想維護社會公平正義，一方面自身要“正”、腰板要“硬”，另一方面要有敢于碰硬的勇氣，敢于打破親情關、金錢關、關系網的骨氣和執法如山、清廉如水的操守。過去的21年，我經歷了情與法的洗禮，也通過了錢與權的考驗，但始終不變的是“誓死捍衛法律尊嚴”的責任心。

正如《我的答案》歌詞里那樣，“你問我蕓蕓眾生何以化戈解難，納良言開誠布公直面癥結”。作為一名行政檢察官，要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檢察工作理念，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始終把解決人民群眾的操心事、煩心事、揪心事放在最高位置，做實行政檢察，努力推動行政檢察成為檢察工作新的增長點和發力點，主動適應新形勢下的行政檢察工作需求，積極探索行政檢察工作新思路，通過創新工作機制，努力引領行政檢察工作走在前列。

所以，如果要問我什么是“我的答案”？我想這便是我的回答。（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