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平
(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 北京 100710)
經濟增長是個“老問題”,但在數字經濟這一“新形態”背景下,又產生了許多“新現象”,為全球各國實現經濟轉型升級帶來了“新機遇”。從世界范圍來看,數字經濟已經成為全球經濟發展的新動能,數字產品、數字服務、數字技術、數字貿易等已經成為普遍關注的焦點,它們不僅是各國大力布局的重點領域,還為各國在數字時代創造新一輪經濟增長周期帶來了新的機會。從國內來看,數字經濟已經成為我國當前及未來經濟發展的頂層戰略,“十四五”規劃和“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的相繼出臺,更是為加快建設數字經濟,以數字化轉型推動生產方式變革,促進我國經濟增長做出了重要部署。為此,數字經濟不僅是抓住新一輪技術和產業革命浪潮的關鍵點,還為我國在數字時代探索新的發展道路帶來了可能。在此背景下,深刻洞察數字經濟促進經濟增長的可行路徑,對全球各國特別是發展中國家轉變經濟發展模式,通過數字經濟實現自身經濟特質的轉變具有積極價值。
(1)從數字經濟的角度來看,數字經濟內含數據要素、數字技術、數字基礎設施、數字治理等方面,不僅是推動一國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力量,還是國家競爭力的最新體現。Foster和Azmeh(2020)也認為,隨著數字驅動增長時代的到來,數字化已經成為全球各國經濟發展的核心議題,對發展中國家和新興國家的影響越來越大。閔路路和許正中(2022)指出,數字經濟對經濟增長具有正向影響,但在具體實現路徑方面可能存在一定差異。因此,數字經濟推動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之間或不同發展水平國家間原來形成的經濟格局發生變化,隨之也會產生數字鴻溝、不平等的問題和現象,有必要對其展開進一步研究。
(2)從數字產業化視角來看,數字產業化是數字技術發展的內在要求,是數字技術催生產品和服務,通過不斷積累,進一步形成產業規模的過程。數字產業化直接帶來經濟產出的增加,并幫助推動數字經濟與傳統產業互補融合,提高傳統部門的經濟效率,帶動產業結構升級。當一國產業結構升級以后,傳統產業又能反向作用數字經濟發展,為其帶來更多的資源和平臺機會,可能會推動高質量發展進程,也會在長期過程中加速經濟增長進程。而且,這一變化更是對所有產業具有同樣的適應性,可以帶動整體產業結構更趨合理化。結合我國經濟發展歷程,產業層面的躍遷或變化有利于加速或實現經濟增長進程(洪正等,2021)。
(3)從經濟增長的角度,以數字技術創新為主的技術變革,以大數據、區塊鏈等為主的新一輪數字技術快速迭代帶來了新的發展機遇。數字技術創新的周期更短、產品落地更快,傳統的生產過程被數字化、智能化的生產過程替代(王夢菲和張昕蔚,2020),數字產品和數據得以快速積累,不斷推動數字產業化發展。數字產業化通過創新的產品和應用拓展了新的市場,推動產業升級。基于此,發展中國家應抓住數字技術變革的歷史機遇,通過推動數字技術產業化發展,實現從技術跨越到產業升級,再到收入快速增長具備一定的可能性。數字產業作為新興產業,在促進一國加速經濟增長中發揮怎樣的效應,有必要展開進一步分析。
綜上發現,這些研究為數字經濟、數字產業化、經濟增長的關系提供了一個潛在思路,就是數字產業化可能在數字經濟影響經濟增長過程中發揮傳導作用,但這一路徑是否存在及具體機理尚未得到有效驗證。而且,現有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如主要研究領域局限于本國內,包括不同省份、不同城市或不同產業之間的對比。數字經濟全球化發展背景下,在國際范圍內不同國家之間是否也存在類似的結論,尚需進一步探討,這也為本文提供了一個可能的研究機會,為進一步完善數字經濟領域研究做出積極的貢獻。
在數字化浪潮下,原本經濟發展水平不同的國家共同面臨新一輪的經濟增長機遇,某種層面上,一些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基本處于相同的起跑線上,大力發展數字經濟可以創造新的經濟增長機會。通過充分發展本國數字經濟核心產業,突破傳統產業瓶頸,再加上發達國家數字經濟發展帶來的溢出效應,一些發展中國家有可能借助這一機會不斷實現經濟增長,乃至跨越式發展。具體來看:
第一,數字經濟對經濟增長的積極影響已經受到學界和業界的廣泛認可。在理論層面,已經有了豐富的成果對這一結論及相關問題進行分析。實踐層面,全球各國積極出臺各類數字經濟政策舉措,加快推動數字經濟發展,有利于加速各國經濟增長的進程。但數字經濟也可能帶來新的數字鴻溝,進一步加劇不同國家之間的收入差距,特別是一些較為落后的國家,可能經濟沒有實現增長,反而受制于數字技術創新、數據要素資源積累等方面的影響,與發達國家的經濟差距不斷拉大。為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a:數字經濟對經濟增長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
H1b:數字經濟對經濟增長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
第二,數字經濟的概念本身包含了數字產業化部分,是以數字技術和智能化平臺為基礎、具有新型數據要素、通過在其他產業和領域的結合形成一種新型經濟形態(楊佩卿,2020)。從歷史發展角度來看,數字產業化是一種分化趨勢,它將數字經濟活動中的數據要素、數字技術等分化出來,構成了最核心的領域。隨著數字經濟的發展,基于數據資源的產業化運作可以形成數字產品、數字服務,進而形成一個新的產業集群,最終轉化為經濟產出的增加。為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數字經濟對數字產業化具有顯著的正向作用。
第三,已有研究表明,數字技術為我國實現技術跨越帶來了重要的機遇(賈利軍和陳恒烜,2021)。參考這一思路,從經濟層面來看,將數字化的知識和信息轉化為生產要素,數據要素變成可實現經濟價值或經濟利益的數字產品或數字服務,最終形成數字產業集群。在數字創新的基礎上,數字技術的市場化應用,推動數字產業的形成和發展,可以將數字創新成果轉化為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的現實動力,推動一國經濟增長。為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3:數字產業化對經濟增長具有顯著的正向作用。
第四,雖然經濟增長受到許多因素的影響,但從數字經濟的角度來看,存在一個可能的路徑:數字經濟發展水平越高,數據等新興產業發展越好,在傳統產業中的滲透與融合也會相應強化,數字產業化的水平可能持續提升;而數字產業化的良好發展,既可以進一步形成許多新的數字業態,又可以賦能傳統產業數字化轉型升級,提高傳統產業的生產效率,最終會作用于本國經濟增長。因此,數字產業化可能是數字經濟與經濟增長之間的一條傳導路徑,本文相應提出如下假設:
H4:數字產業化在數字經濟與經濟增長之間發揮中介作用。
本文采用逐步回歸的方法對上述假設進行檢驗,并構建了以下四個模型:

其中,和表示國家與年份;EG表示經濟增長情況;DIGE表示數字經濟發展水平;DI表示數字產業化程度。其余為控制變量,為截距項;為估計系數;α和μ是個體固定效應;為隨機誤差項。
在提高研究科學性和有效性的同時,綜合數據獲取的連續性、可得性等因素,本文基于獲取到的50個國家(31個高收入國家和19個中等收入國家)的全樣本數據展開分析。所有數據均來自《全球數字經濟競爭力發展報告(2017—2020)》、WDI、EPS、ITU、世界經濟論壇等,并通過查找統計官網、權威報告等做補充,再剔除嚴重缺失的觀測值、極端值等,最終獲得50個國家、200組有效樣本,最后統一做上下1%的縮尾處理。具體變量如下:
(1)經濟增長(EG)。本文創新性地采用差值法對此進行測量,即樣本國家GDP增長率與當年所有高收入國家GDP增長率的均值之差。其中,高收入國家的選取參考了世界銀行2016年做出的劃分標準,在剔除數據缺失值、異常值等情況下,一共選取58個高收入國家,再對這些國家的GDP增長率取均值,并進行后續計算。
(2)數字經濟(DIGE)。參考以往研究,本文引用上海社會科學院發布的《全球數字經濟競爭力指數》報告中關于數字經濟的測算方法。該報告從多個維度構建了數字經濟評價體系,包括數字創新競爭力(如技術研發、創新轉化、人才支撐等)、數字設施競爭力(如云、管、端等)、數字治理競爭力(如數字公共服務、基礎保障、治理體系等),再通過指標賦權等過程,對各國數字經濟競爭力進行測算評估。
(3)數字產業化(DI)。在綜合考慮樣本數量、數據來源、權威性和可靠性多方面因素后,參考和引用上述報告中關于數字產業競爭力的綜合評價方法與結果作為數字產業化的替代指標。該指標主要通過對數字經濟產出(主要衡量一國數字相關產業發展的潛力)、數字國際貿易(以數字貿易規模和占比等指標衡量該國數字相關產業在全球市場的地位)、平臺型企業(主要是一國平臺型企業的規模)等方面的度量和綜合測評計算出數字產業競爭水平。
(4)控制變量。第一,工業化水平(IL)。工業化發展水平對經濟發展具有一定的影響作用,采用工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作為替代變量。第二,城鎮化水平(Urban)。城鎮化也是經濟發展過程中的一個重要影響因素,采用城鎮人口占比作為替代指標。第三,研發投入情況(RDG)。運用一國研發經費占GDP的比重度量。第四,國際貿易水平(GSEG)。運用貨物與服務進出口占GDP的比重進行測算。第五,勞動力增加值(Pop)。通過人口增長率衡量(見表1)。

表1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在對數字產業化的中介效應進行回歸分析之前,需要選擇相應的回歸模型,通過Hausman檢驗發現前文提出的4個模型都在10%及以下的水平顯著,拒絕了自變量與隨機擾動項不相關的原假設,因此選擇固定效應。此外,為進一步提高研究的準確性,還應對研究樣本可能的異方差等問題進行檢驗,采用Wald檢驗發現拒絕原假設,便采用聚類穩健性標準誤解決這一問題。為進一步減少可能的異方差問題,也對部分絕對數變量做了對數處理,通過逐步回歸的方法檢驗數字產業化在數字經濟與經濟增長關系之間的中介作用,具體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基準回歸結果
模型(1)的結果顯示,數字經濟對經濟增長存在積極且顯著的正向影響關系,回歸系數為0.08,并在1%水平上顯著。這表明,數字經濟對經濟增長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假設H1a得到證實,這也與許多數字經濟和經濟增長、經濟發展關系的相關研究得出的結論保持一致。同時,本文采用不同測算方法、替代指標、研究樣本與數據可以與以往的研究互為呼應,確保結論的穩健和有效。
模型(2)的結果顯示,數字經濟對數字產業化的影響是正向且顯著的,回歸系數為1.276,并在1%的置信水平上顯著,假設H2得到證實。這說明,數字經濟的發展在受到數據要素、數字技術等因素的積極驅動下,也能正向促進數字產業化的進一步發展。同時,在控制變量方面,貨物與服務進出口占比及研發支出占比對數字產業化都具有正向且顯著的積極影響,也表明發展數字經濟、加大研發創新力度對促進數字產業化具有重要影響。
模型(3)的結果顯示,數字產業化對經濟增長的影響是正向且顯著的,回歸系數為0.028,也在1%水平上顯著,假設H3獲得數據支持。這說明,雖然影響經濟增長的因素是復雜的,但在數字時代,基于數據要素、數字技術的數字生產力活動對經濟增長的影響日益顯現。數字產業化即數字技術帶來的產品、服務其實都屬于高科技領域,如ICT、互聯網、新一代信息技術、元宇宙技術產業集群等,在傳統經濟學中本身就會對一國經濟增長、經濟發展產生積極的促進作用。因此,這一假設的驗證與以往相關理論和研究結論相吻合的同時,也將經濟增長等傳統議題的研究邊界拓展到了數字時代或數字化語境。
模型(4)的結果顯示,在引入中介變量數字產業化之后,模型由0.081小幅提高到0.085,模型解釋力獲得進一步增強。而數字經濟對經濟增長影響的回歸系數從0.08降為0.066,顯著性也下滑至5%水平上,說明數字產業化在數字經濟與經濟增長的關系中起到了部分中介作用,假設H4得到了證實。同時,這也表明,數字產業化是數字經濟加速經濟增長進程眾多路徑中的一部分,除此以外,可能還有很多其他的傳導路徑可以促使一國在數字時代通過大力發展數字經濟,進而實現經濟增長進程的提速。
數字經濟是經濟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會對經濟增長、經濟發展產生重要影響。但數字經濟與數字技術變革、技術進步等緊密相關,一個國家經濟發展良好,才可能有利于發展數字經濟,如果一個國家經濟規模小、增速慢、發展差,自然很難出現數字經濟這一新興業態,或很難推動數字經濟發展。因此,數字經濟會影響經濟增長,但經濟增長可能反過來影響數字經濟,這種雙向互動作用產生的內生性問題,會使回歸模型的估計結果產生偏差。對此,本文借鑒以往學者的研究方式,采用工具變量法,引入自變量的滯后項(L.DIGE)為工具變量,并通過兩階段最小二乘估計法進行檢驗(見表3)。由此可以發現,在兩階段回歸結果中,工具變量對原自變量和自變量對因變量的回歸系數法分別為0.902與0.029,并分別在1%和5%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工具變量選取相對有效。同時,根據這一回歸結果,內生性問題沒有影響到數字經濟對樣本國家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初步驗證了前述分析結論的有效與合理。

表3 基于工具變量的內生性檢驗
為進一步確保回歸的穩健性,參考Bollen和Stine(1990)提出的中介效應檢驗方法,通過Bootstrap方法對數字產業化在數字經濟與經濟增長之間的中介效應進行穩健性檢驗(見表4)。由此發現,數字經濟對經濟增長的間接效應Bia-Corrected置信區間為(0.0131555,0.0529361),Percentile置信區間為(0.0131327,0.0527681),這兩個置信區間都不包含0,說明拒絕原假設H0:ab=0,系數乘積顯著,即數字產業化在數字經濟影響經濟增長的過程中存在中介作用,前述分析結果得到進一步驗證。

表4 基于Bootstrap的穩健性檢驗
本文對數字產業化在數字經濟影響經濟增長過程中可能發揮的中介作用進行了研究,結果發現:一方面,數字經濟對經濟增長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這在所有國家中都得到了驗證和支持。另一方面,數字產業化在數字經濟影響經濟增長的過程中發揮中介作用。與此同時,受到數據獲取、研究進展等客觀條件的制約,本文在測量方法等方面仍然存在不足,圍繞經濟增長在數字時代衍生的許多“新現象”未來都值得深入研究。最后,結合這些研究結論,在數字時代,全球各國可以通過大力發展數字產業加速經濟增長進程,未來還可以關注以下三點:
第一,戰略層面:前瞻性地制定數字經濟發展戰略,戰略先行,贏得主動。如我國2021年12月正式印發《“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提出了2025年數字經濟核心產業增加值占GDP比重達到10%的目標,為未來五年數字經濟發展清晰地指明了方向。各個國家也需要在戰略層面進行優先設計,將數字經濟擺在未來發展的重要地位,乃至首要位置,以清晰明確的數字經濟國家戰略,引領本國經濟發展和經濟增長的新浪潮。同時,總體戰略的制定與實施需要細分戰略的配合,因此各國、各地區、各產業需要綜合自身發展情況,形成具有地區特色或產業特色的數字經濟發展思路或模式。
第二,策略層面:對核心產業進行優先布局,對重點領域進行專項規劃。在全球環境、經濟基礎、制度體系、資源配置多個因素的制約下,部分國家可能無法全部推進數字經濟相關領域的發展。(1)可以優先布局核心產業,大力支持數字產品、數字服務發展,在增加規模的同時,應不斷提高質量,將具備比較優勢的領域轉變為領先優勢,進而提高數字經濟核心產業競爭力。(2)在兼顧數字經濟發展全局的同時,一方面加快培育智能經濟、新個體經濟等新業態,創造良好有序的數字產業創新生態。另一方面,帶動農業、工業等傳統產業轉型升級,驅動制造業企業數字化轉型、服務化升級,還可在智慧農業、工業互聯網、數字貿易等領域進行科學規劃和重點關切。
第三,執行層面:數字技術基礎領域補足短板,數據要素應用領域發揚長處。一方面,數字技術研發創新幾乎是每個國家實現經濟增長必須補足的短板。以我國為例,需要瞄準5G/6G、量子通信、區塊鏈、新材料、元宇宙等前沿領域,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提高數字技術基礎研發能力,不僅是加快數字產業化發展的重要舉措,還是數字經濟實現經濟增長的必經之路。另一方面,需積極推動數字技術成果工程化、產業化,推動數據要素資源商業化、社會化,通過多途徑的政策支持,鼓勵各類數字經濟主體深度合作、參與協同,在應用層面、市場層面形成本國數字經濟發展的增長點,為經濟進一步快速發展帶來新的動力,進而帶動經濟增長進程的持續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