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太戰略視域下的印美防務安全合作

王 英 陳子豪

2017年以來，印美在“印太戰略”框架下展開了前所未有的合作，其中防務安全領域的合作無疑是最多、最快和最有成效的，是印美戰略關系的支柱。由于印美防務安全合作的快速推進，“印太戰略”成為一個擁有關鍵要素支撐的概念，它既有明確界定的對手，又有政策路線圖，還有應對主要對手的機制設計。因此，印美防務安全合作遠超外界的最初預期。美國推出的“印太戰略”明確將印度定位為“主要國防合作伙伴”，并冠以“獨有地位”的殊榮，防務安全合作是兩國間最為頻繁和緊密的互動領域。短短幾年間，印美兩國在簽署防務協議、聯合軍事演習、防務人員對話、武器貿易等方面的合作成效顯著，這表明“印太戰略”框架下印美防務安全合作取得突破性進展，印美防務安全合作關系已經從過去的買賣關系轉向緊密伙伴關系，并且具備走向準同盟關系的基礎。

一、印美安全合作框架具有“準盟友”色彩

此前，印美防務合作進展緩慢。雖然在2002年簽署了《一般軍事信息安全協議》和在2005年簽署了《美印防務關系新框架》協議，但是由于缺乏政治互信、戰略定位不同、銜接能力有落差、沒有明確的程序操作等因素影響，兩國的防務安全合作沒有實質性突破。2014年莫迪執政后，印度政府高調推出“向東行動”戰略，全方位增強與亞太地區的接觸，這與美國推行的“亞太再平衡”戰略高度契合。2015年1月，美國總統奧巴馬訪印，美印兩國簽署了《亞太與印度洋地區聯合戰略愿景聲明》，聲明以確保航行和飛越自由為借口，共同就南海問題向中國施壓。同年6月，兩國簽署了新的《防務合作框架協議》，強調防務合作是雙邊關系的“關鍵要素”（keycomponent）和“重 要 支 柱”（vitalpillar）。該協議作為兩國軍事合作的指導性文件，首次明確了開展技術與軍工生產的合作內容，為印美高層磋商、兩國武裝部隊之間的持續交流以及增強共同防御能力提供了平臺。此后，兩國開始就海上安全問題保持定期會晤。為了拉攏印度，2016年奧巴馬離任前夕又將印度升格為美國的“主要防務伙伴”，承諾將促進美國與印度的技術分享，讓印度成為“最親密盟友和伙伴”（theclosestallyandpartner）。同年，印度正式被吸納進由美國主導的“導彈及其技術控制制度”，印度就此成為第一個獲得導彈技術控制制度中1類技術（無人機系統）的非條約合作伙伴。

2016年8月，印美兩國簽署了《后勤交換協議備忘錄》（LEMOA）協議，該協議允許印美兩國軍方使用對方的海陸空后勤基地，進行后勤補給、維修和休整。該協議以加油和補給的方式打開了停靠對方軍事基地的大門，這是印美第一次簽署類似協議，也是美國獲準使用菲律賓5個軍事基地后再次和亞洲國家簽署類似協議，是雙邊戰略合作提升的重要標志。根據該協議，2017年11月美軍在日本海為一艘印度護衛艦加油，2020年10月美國海軍一架P-8A“海神”反潛巡邏機降落在安達曼群島并由印軍為其提供加油等后勤保障。

2017年發生洞朗軍事對峙事件后，印度政府對美防務合作表現出更為積極的態度，印美雙方多次在防務領域進行磋商，陸續簽訂了一系列安全協議，努力將印美雙方在安全領域掛鉤。2018年9月，在首次“防長+外長”的“2+2”會談上，印美簽署《通信、兼容與安全協定》（COMCASA），該協議被時任美國國防部長的馬蒂斯稱為“具有里程碑意義”，它以加強雙方在通信領域安全合作的名義，為印度引進美國的敏感技術掃清了障礙。印度國防部長也表示，防務合作已成為兩國戰略伙伴關系最重要的方面和雙邊關系的重要推動力。為了提高雙方涉密軍事信息交流的效率，繼續加深印美在防務安全領域的合作，2019年12月，雙方在第二次“2+2”會談上簽署了《工業安全附件》，文件規定美國公司可以與印度國有企業合作，印度私營公司可以分享敏感的專有防務技術，這是印美深化軍事合作的又一進展。

最為引人注目的是，印美于2020年10月在第三次“2+2”會談上簽訂了《地理空間基本交流與合作協定》（BECA）。這是印美軍事深度合作中談判難度最大的一個協議，涉及提升印美情報共享的層級。該協議允許印度訪問美國的軍事衛星、機密的地理空間信息、敏感的衛星和傳感器數據以及地形圖，這將幫助印度對其敵人進行更精確的空襲和導彈攻擊，并追蹤中國軍艦在印度洋的運動，這為雙方軍隊之間共享地理空間信息的合作鋪平了道路。協定簽署后，印美可以共享部分軍事信息情報，如特定地區（從海上拓展到邊境方向）的高清衛星圖像、電子信號以及相關國家武器裝備、人員部署等多類信息。印度可以從美國進口高技術偵察武器裝備，如配備了先進的光電、雷達和衛星通信設備的MQ-9B無人機，該無人機可在萬米高空實施長航時巡航，大大提高了對印度洋的不間斷偵察、監視及反潛能力，印度是第一個獲得該裝備的非條約盟友。

二、印美頻繁舉行軍事演習

其一，軍事演習名目繁多，已經形成海陸空多兵種、重資產參與的局面。印美兩國近年來經常舉行各類聯合演習，演習名目多樣，包括“馬拉巴爾”“環太平洋”海上軍事演習、“準備戰爭”“瓦吉拉·普拉哈爾”陸上軍事演習以及“紅旗”空軍演習等，參演兵種涵蓋海陸空三軍，參演的裝備也越來越先進。主題為“獵殺潛艇”的“馬拉巴爾2018”聯合軍事演習，是美軍太平洋司令部改名為印太司令部之后首次進行的“馬拉巴爾”聯合演習，印度海軍派出重量級裝備“什瓦利克”級隱身護衛艦“沙海亞里”號，“卡摩爾塔”級輕型導彈護衛艦“卡摩爾塔”號、“沙克蒂”號油輪參加演習。在“馬拉巴爾2020”聯合軍事演習中，美印兩國以“雙航母”的陣容參加演習。2021年3月28日，印度空軍戰斗機首次參加了印美在印度洋東部地區進行的海軍演習。

其二，軍事演習的地域不斷擴張，海陸兩個方向都出現了新進展。2017年7月，在美國特朗普政府發布“印太”概念之初，印度就和美日在孟加拉灣舉行了20年來最大的軍事演習。2018年6月，印度參與了美日在關島附近海域舉行的主題為“獵殺潛艇”的“馬拉巴爾”聯合軍事演習，顯示了印度對西太平洋的企圖。2019年9月，印度參加了美日在日本佐世保沿海舉行的“馬拉巴爾”聯合軍事演習，活動范圍進一步向太平洋移動。2021年2月舉行的“準備戰爭”（YudhAbhyas）聯合演習，印美將演習地點選在印度與巴基斯坦接壤的印度拉賈斯坦邦舉行，其戰略意圖十分明顯。

其三，軍事演習的內容不斷深化，從救援反恐走向軍事聯合演練。“馬拉巴爾”軍事演習始于1992年，起初只有印美參與，每年一次，海上救援和聯合反恐是演習的主要課目。在美國的積極勸說下，印度同意日本（2015年）、澳大利亞（2020年）加入，演習內容轉向聯合作戰。2019年11月，印美又舉行代號為“老虎凱旋”的三軍聯合演習。這場以“人道主義援助與救災（HADR）”的名義展開的聯合軍演，還包括了海軍演練、消防演習以及印軍直升機在美國軍艦上降落等內容。印美兩國軍隊在演習中通過并肩訓練和分享作戰技巧，不僅相互學習，還建立了個人與專業的聯系。

其四，軍事演習的規模不斷擴大，“四方+”的模式正在成型。“印太戰略”實施之前，印美聯合軍演大都為雙邊形式，如印美的“準備戰爭”演習，迄今已舉行了16次。2019年11月，印美舉行代號為“老虎凱旋”（tiger-triumph）的三軍聯合演習。在“老虎凱旋”之前，只有俄羅斯與印度開展過三軍聯合軍演，因此“老虎凱旋”演習標志著印美軍事合作關系的提高。2020年，雖然印美兩國深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困擾，但是兩國還是積極開展軍事合作，舉行了多場軍事演習。期間由印度主導的于當年11月舉行的“馬拉巴爾2020”聯合軍事演習，在原本美國、印度和日本三國聯合軍事演習的基礎上，又邀請澳大利亞加入，演習的目的是應對所謂的日益增長的中國和巴基斯坦的威脅。這四個國家首次共同參與演習具有指標性意義，被國際輿論解讀為發出了強烈的“戰略信號”。2021年4月，法國領導的“拉彼魯茲”（LaPerouse）軍演在孟加拉灣舉行，旗號是維護“基于規則的多邊秩序”。此次軍演引起中國的關切，原因在于這是印度海軍首次參加“拉彼魯茲”軍演，更是印美日澳四國海軍與四邊機制以外成員的聯合軍演。有了這樣的先例，后續可能會出現更多“四方+”的演習，英、德等西方國家，以及越南、菲律賓、馬來西亞等東盟國家都可能出現在候選名單上。各種多邊聯合軍事演習形式，結合美國拜登政府“重視盟邦”的政策立場，四方安全對話機制有進一步擴展的危險傾向。

三、印美武器交易快速升溫

印度是世界最大的武器裝備進口國，但在過去幾十年中俄羅斯一直是印度最大的國防裝備采購國，大約60%—70%的印度武器是由俄羅斯供應的。直到2008年，印美軍貿數額幾乎為零。隨著奧巴馬政府推行“亞太再平衡”戰略，美國將印度升格為“主要防務伙伴”，對印武器出口大幅增加。2016年印度成為美國的“重要防務合作伙伴”，印美簽署了數十億美元的軍火協議。“印太戰略”出籠后，美國進一步加大了利用軍事技術拉攏印度的力度。于是，美國商務部于2018年7月30日宣布放寬向印度出口高科技產品的限制，賦予印度戰略貿易第一類國家的地位，這意味著印度享有與北約盟國同等的采購權，可以免許可使用美國商務部監管的各種軍事和軍民兩用技術。此后，印美軍事裝備和技術交易水平不斷提高。

一是交易金額屢創新高。2017年印美兩國軍工貿易額約為107億美元，2020年提升至200億美元，翻了近一倍，且幾乎占當年印度武器進口總額的一半。瑞典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發布的數據顯示，2017年至2021年間，印度致命武器進口12%來自美國、27%來自法國、46%來自俄羅斯，美國已成為印度近年來增長最快的武器供應國。

二是交易品種技術含量高。美國賦予印度戰略貿易許可以及印美簽署《通信兼容與安全協定》（COMCASA），為印度進口美國最新軍事裝備和技術鋪平了道路，印度可以進口美國的高科技軍事產品和受管制的民用產品。印度進口的美國武器裝備主要包括P-8反潛巡邏機、MH-60反潛直升機、C-17大型運輸機、C-47重型運輸直升機、AH-64武裝直升機、M-777超輕型155毫米榴彈炮等，主要用于反潛、海上監視和高原作戰。2019年，印度重金引進“海上衛士”無人機，這是美國首次向非盟友防務伙伴國家交付MTCR類無人機。

三是交易模式多元。印美武器交易計有對外軍事銷售（FMS）、商業銷售（DCS）和合作生產等方式。根據2020年美國軍政局向國會報告2015年以來與印度的軍備交易情況，印美重要的軍事銷售包括MH-60R海鷹直升機（28億美元）、阿帕奇直升機（7.96億美元）和大型飛機紅外對抗系統（1.89億美元）。自2015年以來，美國還通過直接商業程序授權向印度出售超過30億美元的防務產品，該程序允許出售受《美國軍品管制清單》控制的21類防務設備、服務以及相關制造技術，包括軍用電子產品（USML類別XI），火控、激光、成像和制導設備（XII類）和飛機及相關物品。鑒于合資生產是印度國防工業現代化的重要路徑，印美加強了合作生產。印度塔塔集團（TaTa）、馬恒達集團（Mahindra）、信實集團（RelianceGroup）、阿達尼集團（AdaniGroup）、拉爾森集團（Larsen）、圖布羅集團（Toubro）以及卡利亞尼集團（KalyaniGroup）都與美國防務公司在防務技術上有密切合作。2017年，印度塔塔集團和美國洛克希德·馬丁公司簽署協議在印度合作生產F-16戰斗機，后因技術轉讓的原因，項目遲遲無法落地。《工業安全附件》簽署后，洛克希德·馬丁公司隨即宣布，將與印度廠商合作生產F-16戰斗機機翼，新的機翼制造廠設在印度第六大城市海得拉巴。波音公司與印度斯坦航空有限公司和馬恒達防務公司簽署合作協議，推動在印度生產F/A-18E/F“超級大黃蜂”戰斗機。波音公司還向印度出售了KC-46加油機、P-8I反潛機、AH-64E阿帕奇攻擊直升機、CH-47奇努克直升機，并實現這些裝備與印度武器平臺的互操性。在2020年之前的5年中，波音公司在印度的銷售翻了兩番。目前，波音公司已經在班加羅爾和金奈建立了波音印度工程技術中心，承諾未來投資支持“印度制造”。

四、印美防務合作對話機制升級

2018年，印美召開外長和防長“2+2”對話會，取代了奧巴馬執政時期由外長和商務部長參加的“2+2”戰略和商務對話機制。國防部長取代商務部長參會，意味著會談主題的轉變，即防務合作成為“2+2”對話的主要議題。2018年以來，兩國在新德里和華盛頓輪流舉辦“2+2”對話會議，探討雙方共同關注的雙邊、區域和全球問題，達成了一系列共識并簽署了多項合作協議。印美“2+2”部長級會議已經成為將“印太戰略”的戰略融合轉化為政策成果的主要機制，實質性地推進了印美關系。此外，印度參加了“四邊磋商”（QuadrilateralConsultations）機制。隨著“印太戰略”從概念走向政策操作層面，美國也著手打造四邊機制。四方官員于2018年6月和11月在新加坡就四邊安全合作進行了密集磋商，議題涉及地區安全、海上安全及互聯互通，形成了維護“基于規則的秩序”和促進“自由開放的印太”兩大共識。2019年9月，美、日、印、澳將會晤層級升級為部長級，“四邊磋商”機制開始常態化運轉。2020年10月后，隨著中印邊境沖突加劇，印度對“四邊磋商”機制的態度趨向積極。2021年3月12日，美、日、澳、印四國首腦第一次召開網上峰會，支持印度研發并為“印太地區”國家提供抗疫援助是會議的重要議題。美國承諾給予印度大筆支持資金，轉讓各種疫苗研發技術，并委托印度生產至少20億支疫苗。印度因此對“四方安全對話”表現出了更大熱情，“四邊機制”進一步“脫虛向實”。“四邊機制”成為美國推進“印太戰略”的一個“積極議程”，原本拖后腿的印度被美國成功拖進“四邊安全”框架。四方安全對話被認為是印度洋—太平洋地區版的北約組織的雛形，其目的是盡可能地擴大與中國對抗的陣線。此外，印美兩國還成立了國防政策小組、海軍執行指導小組和軍事合作小組等50多個雙邊政府間對話機制，交流內容涉及太空、海上、通信、軍事、物流等多個方面。

五、結語

2017年以來，隨著美國極力拉攏與印度積極靠攏，“印太戰略”框架下印美防務安全合作取得突破性進展。印美簽署的共享軍事設施的“后勤安全協議”、聯通軍事通信系統的“通信與信息安全協議”和共享地理空間情報的“基本交流與合作協議”，是美國和盟國之間通常會簽署的三個基礎性防務合作文件，代表軍事合作的不同層次。印度與美國聯合舉行了一系列突破以往規模、級別和地域的聯合軍事演習，是與美國舉行軍演次數最多的非盟國之一，每年演習和交流活動高達50多次。印美軍事裝備交易在短短幾年內提質增速，印度首次作為非盟友防務伙伴國家可以從美國獲取“海上衛士”無人機等高技術含量的軍事裝備。印度積極參加美國主導的雙邊、多邊會談機制，正在成為美國期待的“印太戰略”的關鍵支柱。

由此可見，印美防務合作水平已經處于高位，從兩國在信息共享、武器平臺互操、前沿技術轉讓等領域展開的卓有成效的合作看，兩國的防務合作水平理論上已經達到“準盟友”級別。不過，印度的不結盟傳統（戰略自主傳統）、印美在關鍵安全議題上的認知差異（美國以太平洋為優先和印度以印度洋為優先）、印俄安全合作的挑戰（根據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的數據，2016—2020年俄羅斯占印度國防進口的近49%）等因素將制約印美防務合作關系的進一步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