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 燕
春風化雨的1979年的秋天,我出生于云南一個小山村里。伴隨著改革開放而成長。我生命的歷程就是偉大的祖國日漸走向復興強盛繁榮的歷程。
一個扎著麻花辮的小女孩,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躲在父親如山的背后,奔赴那個長滿槐花的校園,那個寬寬的四合院,那是我兒時的主場。操場的東邊是四合院的主樓一座兩層樓的木房子,一樓是教室,二樓是個大敞間,靠窗的位置隔出了一小間房間,那是我的語文老師王老師的宿舍。
南北兩邊是面對面的兩排廂房,北面一排是教室。教室南面墻外是一條深溝,外面鄉村道路的路面和教室一樣高,教室的光線自然是不好。教室窗子上的玻璃壞了,沒有新的玻璃換,王老師就拿來村民裝化肥的內袋——塑料袋裁剪一下,把窗子給蒙上,免得冷風吹到我們身上,讓本就穿得單薄的我們再受凍。那時的冬天總是很冷、很冷,手和臉總被凍得紅彤彤的。
南面的平房一半是老師的宿舍,另一半是高年級的教室。老師宿舍前面有一排花臺,長著兩棵大槐樹。槐花開時,香氣溢滿校園,引得蜜蜂蝴蝶成群結隊而來,整個校園蜂飛蝶舞,好不熱鬧。體育課,我們總喜歡跑到這槐樹下集隊,聞著花香,跳繩都格外歡快(最近,這兩棵大槐樹經常到我的夢里來)。西邊靠墻的地方也有一個花臺,里面種著一棵抓癢花,調皮的我們總愛趁著老師不注意的時候,悄悄靠近那棵樹,給她撓癢癢,看,滿樹花朵“癢”得花枝亂顫,自己也笑得前仰后合。
學校院子中間有兩塊場地,東邊一塊是水泥地面,靠西邊一塊是泥土地面。在那塊泥土地的北邊,用四根水泥柱子支起兩塊長方形的水泥板,中間用一塊木板隔開,那就是我們的唯一的運動設施——乒乓球桌。課間一群孩子就圍在球桌旁,排隊輪番上陣。球拍有時候是一塊木板,有時候是一本書,有的時候是一塊紙板,但是我們玩得不亦樂乎。如果哪節課老師拖堂,搶不到桌子就只能“望桌興嘆”了。兒時的我還喜歡玩滾鐵環,沿著那塊水泥場地,盡情地推著鐵環奔跑。當然作為女孩子最最喜歡的還是跳皮筋。嘴里念著:小皮球向家溜,馬蘭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圍著皮筋,一蹦一跳,馬尾在腦后晃來晃去的場景,應該是一代人最經典的記憶吧。我最羨慕的就是村里那個名叫馬麗的女孩,她的皮筋材質總是最好的,而且時常換新的。因為他爸爸在縣城公共汽車公司開公共汽車,遇到廢舊的車輪胎就會給她剪一副結實又“漂亮”的皮筋,透著黝黑的光澤,非常的吸人眼球。想要和她一起跳皮筋是不能得罪她的,只能和她套近乎做朋友,所以她的身邊總是圍著一大群女孩,她驕傲得像個公主一般。誰要惹她不高興了,就不能玩她的皮筋,所以我們都不敢得罪她。誰和她是好朋友,她還會把不用的舊皮筋送給誰,這個待遇非常難得。
回想兒時的種種,笑容會不自覺地在我的眼底溢出。無憂無慮,整天奔跑在家與學校之間,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讀書和玩耍,雖然書只有課本,玩具也非常簡單,但那時的我們依然是快樂的也是幸福的。的確,沒有誰的童年不快樂,沒有誰的童年不值得追憶。
我的媽媽,在她豆蔻年華的時候,念完中學就不能再讀書了。家里負擔太重,肚子都填不飽,哪有余錢供一個女孩念書,能念完中學,那都是因為遇到一位還算開明的母親——我的外婆。媽媽的外婆臨終前告誡我的外婆“不要再讓大閨女念書了,讓她回家幫襯著你一點”。可是外婆沒有遵照自己母親的遺言,咬著牙堅持著,硬是讓成績優異的母親念完中學。而媽媽的同伴們都是小學畢業就回家掙工分了,媽媽是當年村里唯一一個女初中生。在外婆眼中,中學畢業,也算是一個擁有高學歷的人了,和村里的會計一樣,會撥算盤珠子,會記賬,這已經是件值得驕傲的事了。而且那時外婆家迫切需要一個勞動力,需要媽媽回家幫著外婆掙工分,照顧兩個弟弟兩個妹妹。外婆對媽媽說“姑娘,城里么實在沒辦法供你去讀了,回家幫幫我算了”懂事的媽媽沒說什么,但是眼含淚花。于是本來因為成績優異可以被推薦到城里念高中的媽媽,輟學回家了。媽媽沒有完成學業,成了她一輩子的遺憾,但只能埋在心底。媽媽對我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我讀到媽媽滿眼的遺憾,“閨女,你要好好讀書,做一個有知識的人!”
我念小學四年級那年,爸爸到教師進修學校學習去了。開學要交學費,可是家里一分錢都拿不出了。媽媽去借錢的時候,對我和弟弟說,“只要你們好好念書,就是砸鍋賣鐵都要供你們念。”說完就出門了。媽媽瘦小的背影和鏗鏘有力的話,成了我刻骨銘心的記憶。以至于后來念書的時候,如果有了偷懶的心思時候,就會想到媽媽的話,就會想到媽媽借錢時的背影。心里就有個聲音說:不努力讀書,好好學習,怎么對得起放下自尊去求人的媽媽?
念了中學,也是學校家兩點一線。就讀的中學是羊街中學,現在這所學校已經不存在了(2005年的時候,撤校并點的時候,與鎮上的中學合并在一起了)。學校與我家就隔著一座山頭的距離。我家在山的東面,學校在山的西面,每天早晨,翻過山頭就到學校了。與同班的同學比,我是幸福的,因為不用住校,不用離開父母很遠。
校園建在一個小山坡上,學校只有一棟教學樓,但她是兩層的磚房,和小學時候的教室一比,那可是非常雄偉,非常的漂亮了。初一的時候我們一個班有70多名同學,可是到了初三的時候,還在教室的只有44名同學了。他們都到哪去了?回家的回家,打工的打工,有的是吃不了念書的苦,自己不想念;有的是因為家里貧窮,沒錢念。而我,總是被父母“逼著”好好學習,不想看到爸爸媽媽失望的眼神,于是只有老老實實地念書了。我遇到一位嚴厲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和一位要求嚴格的政治老師。政治課上老師講的知識點,我要認真記下來,回家的路上要拿出來背誦,因為這節課上的內容,下節課上課時要抽查的,背不出來就得接受懲罰!為了不挨批評,上政治課是一刻也不敢松懈的。還好,我每節課的內容都能倒背如流,也就免了被懲罰。因為遇到一群一絲不茍,嚴格要求的老師,所以我中學的三年沒有虛度。當中考來臨時,我不慌不忙,從容對答;為自己的青春交出了一份滿意的答卷。那時我最想念高中,想讀大學,想讀更多的書,想到大山的外面去看看。當我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時,媽媽說:“姑娘,念中專得了,三年后你就可以自食其力了,念高中,再念大學,我們供不起了!更何況三年的高中,還有很多的未知變數!”年少的我亦讀懂媽媽面臨嚴酷和無奈,也明白父母的有心無力。最后,收到了師范學校的錄取通知書。而我的小伙伴,兒時最好的玩伴,九年的同學瓊花、蘭蘭沒有考起中專,家里也沒錢再供她們復讀了。在我背上行囊開始新的征程時,她們也出發了,所不同的是,她們奔赴的是社會這所學校,在十五歲這個最美的花季,她們只能走進生活,在一個餐館里,繼續她們的“學業”。而我又奔赴自己人生的另一所學校——師范,開始了新生活。
在學校,我是小山村里走出去的孩子,學習文化課,不在話下,可是專業課對我來說,那就是無比的困難。舞蹈課,肢體僵硬,腿壓不下去,下腰那就是酷刑。但這一些都可以練,不逼自己一把,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里?舞蹈教室里有了一群和我一樣的農村丫頭,我們不怕疼,不怕累,每天堅持去練舞蹈基本功,時間加汗水,總算有了一些成長。更難的是音樂課和鋼琴課。我所學的專業是幼師,要求能歌善舞會畫畫的。剛上音樂課的時候,因為兒時沒有上過音樂課,沒有練過嗓子。上音樂課那就是一場劫難,對我來說更是一種折磨。不識五線譜嗓音條件又差,經常找不著調。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想起唱歌甜美的瓊花,如果她能來學一學,專業成績肯定第一,沒有人教,跟著磁帶哼哼都能唱出動聽的歌來,如果有老師指點一下的話,那就更不得了了。可惜,她沒能考起,家里也沒錢讓她補習,早就輟學了。記得,我的音樂老師對我說:“可惜了,小姑娘,你的文化課成績都很好,如果早一點接受專業訓練,你的專業成績應該也不會差。”我只有羞澀地笑笑。無法改變昨天,那只有面對今天。我迎難而上,每天拿著試唱課本練習音準音高。最后,終于能準確地唱完一首歌曲了。最打擊自信心的是琴法課。我們用的是腳踏風琴,手彈著,腳就踩踏板;腳踏著踏板,手又找不到琴鍵了。面對鋼琴過了八級的數學老師家十歲的小女孩,看著她那靈巧的指尖在黑白琴鍵上舞蹈時,我只有瞠目結舌的份了,心里眼里滿是羨慕,真希望那就是我。這時,我看到了還有另一種童年,城里孩子的童年。對于零基礎的我,只有苦練方為上策了!但有些東西,不是努力就可以彌補的,童年錯過的實在是太多太多。在面對數學題,我可以快刀斬亂麻,任何數學問題可以迎刃而解,面對語文我可以熟讀成誦,寫作時下筆如有神助。文化知識的考試,對我來說不費吹灰之力,但專業課就是攔著我前行的大山,秉持著功夫不負有心人的信念,我最終以龜速翻越了過來。中師三年的時光我最大的財富是在圖書館做的幾大本筆記。這得益于班主任周老師,她讓我們每周都要做筆記,抄寫一篇文章,體裁不限,一個幼兒游戲案例,或者一首兒童詩賞析。而且她親自批閱。三年的時光,我養成了閱讀的習慣。在文字里,為自己的心靈找到了一片棲息地,終于找到了自己,不再自卑,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女孩。而且在她的鼓勵下,參加了自學考試,在中專畢業后的一年,考完了小教專科的所有科目,獲得了大專文憑。
幸福的我,一路走來遇到的都是嚴格要求的仁師,帶我發現了閱讀的快樂,讓我愛上了讀書,學會了記日記,同時也發現了寫作的樂趣。
師范三年轉瞬即逝,1998年我回到了生我養我的小山村,成為一名小學老師。以另外一種身份再次走進了學校。初為人師,也再次體會農村孩子們的學習生活。交學費還是老大難的問題。同事們幾乎都有過替孩子們交學雜費和課本費的經歷。有的是先墊著交,家長有錢時給老師;有的是拖著拖著就不了了之的。我們剛參加工作也就每月400多元錢,自己的生活費,給父母一些,還要替學生墊著學費,的確是很不容易。所以那時候,賣菜的菜農說最怕老師去買菜“生番茄捏成熟番茄,熟番茄捏成爛番茄,都不買!”現在回想起來,心頭還會泛起一股酸澀的味道。
再次,走進兒時的校園,這里早已舊貌換新顏。兩層的磚房大大的窗,錚亮的玻璃泛著圣潔的光芒。看著寬敞明亮的教室,看著一張張明艷的笑臉,我似乎回到了年少的時光。老師的宿舍已經變成了兩層的樓房,貼著潔白的瓷磚。校園里沒有了槐花,沒有了抓癢花。可是種上了玫瑰花、紫藤花、櫻花……這里四季花開不敗。還有了標準的籃球場、漂亮的乒乓球桌、有單雙杠。綠化區、運動區、生活區,界限分明,孩子們課間活動非常豐富:打羽毛球、打籃球、跳繩、打嗒嗒球、轉呼啦圈、滑滑板……等等。那多彩的繩子,在孩子們手中翻飛著;那多彩的皮筋,在孩子們腳下舞蹈著。多年前那令我們羨慕不已的“皮筋”早已變得黯然失色。孩子們在操場上奔跑玩耍,嬉笑聲傳得很遠很遠。現在,無論您走到哪個村,最漂亮的房子一定是我們的學校。
2008年鄉村少年宮項目的開展讓學校真正成為孩子們成長的樂園。鋼琴社團的開班,讓我的孩子從5歲就接觸鋼琴。當他的指尖流淌出動聽的音樂時,我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看到老師女兒彈鋼琴的那一幕。看著孩子彈琴的背影,我感受到了一種幸福,歲月靜好的幸福!那青春歲月里從心里流出來的渴盼,在兒子的身上得以實現。葫蘆絲社團、蠟染社團、滑板社團、繪畫社團、舞蹈社團、話劇社團……在這里我想要特別說明一下的就是蠟染社團,這是一種苗族的民間傳統紡織印染手工藝,在我們這個地方已經失傳多年。一位同事,硬是通過走訪苗族村寨,尋訪身懷蠟染技藝的老人,又通過自己的鉆研,多次實驗,終于把這一古老的民間技藝給拾掇起來。蠟染社團的孩子們在這位老師的帶領指導下,用傳統的方法制作出了一幅幅精美的蠟染作品。看著孩子們的作品,看著他們因為成功而喜悅的表情,我感受到了另一種幸福,品嘗成功的幸福。孩子們的童年變得色彩繽紛,校園也變得更加生機盎然。
2010年,教室里裝上了電子白板,老師們告別了一支粉筆譜春秋的時代。多媒體的使用,讓課堂變得更加形象生動。山里的孩子們享受著信息技術帶來的便利與快捷,從電腦里感受著祖國的地大物博,知道大山的外面有著更廣闊的天空。農村的孩子也享受到了優質的教育資源。國培計劃,讓老師們走出山村,去到更廣闊的天地去學習與洗禮。一批、兩批……更多的老師走出了山村,走出了云南,到了北京、上海、南京等地的學校,他們帶回來了最新的教育理念與教學模式。就這樣“主動教育模式”在我們鄉鎮學校播下了種子。教師們努力打造著高效課堂。
2006年國家實行了“兩免一補政策”,國家全面免除義務教育階段學生的學雜費,對農村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免費提供教科書,對農村家庭經濟困難的寄宿制學生補助生活費。這一政策的實施,解決了農村好多家庭孩子上學難的問題。學校不再向孩子們收取任何費用,教師們再也不需要替孩子們交學費了。開學季也不再是借錢季了,因家貧而輟學的學生沒有了。2010年“營改計劃”的實施讓農村孩子們喝上了牛奶,吃上了營養餐。孩子餓了,有雞蛋牛奶,渴了有開水供應。這是兒時的我不敢奢求的畫面。
“學前教育困難學生補助”,“愛德基金會e萬行動”等等一系列的獎補政策,資助活動,讓一些家庭困難學生學習沒有了后顧之憂。2016年精準扶貧工作的開始,我們走訪了許多貧困家庭,帶著各級各部門的問候與資助幫助了許多孩子。有個叫小夢圓的女孩,爺爺得癌癥死了不到一年,父親也得了癌癥撒手人寰,母親在為她生下一對雙胞胎弟弟后不堪忍受家里的貧窮而遠嫁他鄉。現在奶奶一個人,帶著嗷嗷待哺的三個孩子艱難度日。因為有了國家一系列的惠民政策,三個孩子都在學校接受著正規教育。如果沒有“兩免一補”,三個孩子的學費,有可能會成為壓倒這個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孩子們將無法上學,那很有可能將會出現一個因愚致貧的家庭。而學校提供的免費營養餐,讓孩子們健康成長。現在女孩在學校品學兼優,還被學校推薦為十佳美德少年。兩個弟弟也順利入學,快樂地成長著。因為有了老師、學校、社會的關愛,三個孩子性格陽光開朗,小女孩還是學校的主持人,在小小的舞臺上綻放著自己多彩的童年。
一路走來,見證著學校的日新月異,感受著孩子們的快樂,收獲著教育路上的些許美好。也看到了祖國的富強,感受著祖國母親的溫暖。我在暖暖的幸福中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