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 根

.外景 村口 夜

行李箱在路面移動，發出巨大的噪聲，腳底沾滿泥土的運動鞋慢慢走動，越走越快。

路邊的蒲公英隨風輕擺。

女孩發尾有些金色，她回頭望著夕陽下的山村。

.外景 村道 日

綿延的大山間彌漫著薄霧。

易華坐在拖拉機上，望著山間的峽谷，行李箱隨著拖拉機的抖動發出“當當”的響聲。

易華用腳將行李箱與車壁貼緊。

輕風拂過易華的發梢，易華微笑著。

拖拉機載著易華來到一棵巨大的古樹旁。

.外景 古樹旁 日

一個穿著刺繡花紋衣服的佝僂老婦牽著一個扎著沖天辮的小女孩在樹下乘涼。

易強：看看還認識不。

易華：村里雖然翻新了，但山又沒變。

易華打量著四周，目光落在老婦和孩子身上。

易華從身上摸出一個手心大小的紅布包，紅包里面裝滿了土。

易強：你干媽那邊我說好了，過段時間再回城里。先回來一段時間，咱不怕，全天下就只有他一家公司？我閨女這么優秀還愁找不著工作？

易華：嗯。

易強：這次回來又碰上土神節，剛好幫著忙活忙活，挺好。

易強笑著和大樹下的老人打著招呼。

.外景 村道 日

拖拉機開過一個大水坑，激起層層漣漪。

.外景 村口 日

拖拉機的聲音由遠及近，易慧站在屋子外向傳來聲音的方向看去。

易慧：這是易華吧，都認不出了！

易華向院子里的眾人點頭微笑。

院子里，一個戴著眼鏡，穿著新式中山裝的人正坐在板凳上切割竹子。

易強：你不認識吧？這是去年剛從省里調到我們村的姜易萊，姜干事。聽說還是主動來咱們村的呢，人家想幫咱培訓技術，找銷路，是個辦實事兒的人。

易華再次仔細地向院子里看去。

易強：最近村里突然要搞什么直播、視頻做宣傳，我們莊稼漢哪會搞這些嘛！有時間搞這些，不如多養幾只雞呢。

易華：直播帶貨？

易強：對，是這么叫的。

.外景 易華家院子 日

易強從廚房里端著一個小竹屜穿過曬著筍干的院子。

雞群被驚得順著籬笆跑過晾曬的染色竹絲。

易華將金發勉強扎起一小撮，站在一張褪色的版畫下雙手合十，幾縷細煙飄上靈牌。

易華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發現竹屜已經被放在了桌上。

水汽從屜中冒出，晶瑩的方糕擠在葉片上散發著熱氣。

竹編的方桌上擺著好幾個盤子，盤子里裝著嫩黃的筍和微焦的肉片，醬色的雞肉閃著油光。

易華：今天下血本了，爸。

門口幾個孩子吸著鼻子，打量著易華，眼巴巴地望著桌上的菜。

易強：回家讓你娘給你們做去。

易華望著孩子們跑開的背影笑了，拿起筷子看向易強。

易強在杯中倒了些酒：給我閨女接風，可勁吃，不想那些別的。

易華遲遲不動筷。

易強：吃啊，等什么呢？

易強看了看，一笑，從桌下拿出一個小杯倒上了酒。

易華端起杯子聞聞，與易強碰杯。

易華夾起一塊雞肉。

易強抿一口手中的酒，看向易華。

易華咬著筷子，兩行淚痕掛在臉上。

易華：好吃。

易強：眼淚擦了，多吃點，明天起來幫我干干活。

易華點點頭。

.外景 易華家院子 傍晚

易華坐在矮凳上，手里編著竹子。

易強拿起地上的兩罐保健品：咋有兩瓶？

易華：給云姨的。

易強：那也不能只給她呀，你三姑他們都在附近呢，這多不好。

易華：你別裝了，干媽早就給我說過你倆的事兒了。

易強：你工作的事情，我叫她去問問她侄子。熟人介紹的我也放心。

易華：我自己可以，別麻煩她。我想，要不在咱村找個事情做。

易強打了一下易華編竹子的手。

易華拆開竹子重新編起來。

易強：村里能有什么事？你在外面讀了十幾年書，到頭來又回到村里？

易華：新時代了，在村里創業嘛，還是自己當老板呢。

易強：在村里創什么業？你是能種好菜還是能養好雞？我來編，你不是這塊料。

易華的手被割出一道小口，血慢慢滲出。

.內景 易華家 夜

易華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她看向枕邊的手機，手機屏幕依舊關著。

易華輕舒了一口氣，望向窗外皎潔的月亮。

.外景 村道 夜

明月當空，易華漫步在田間，走過一戶又一戶人家。

易華爬到山坡上，望著整個村莊。

四周靜得出奇，只有偶爾的幾聲蟲鳴。村子黑漆漆的，只有遠處一戶人家發出微弱的燈光。

易華雙手插兜，轉身剛要離開，右腳陷入泥地。

易華抬起腳，看著腳上的泥土，不禁嘆了口氣。

.內景 易華家 夜

月光照進易華的窗戶。

手機提示音響起，易華點開語音消息。

易青云：你怎么想的，真不回來了？

.外景 姜易萊家院子 日

姜易萊叼著牙刷走到院子中，吐出一口水。

易華看到姜易萊，立刻從院內的竹椅上站起。

易華：我想試試直播。

姜易萊接了杯水，漱了下口，指了指敞開的大門：進去說。

.內景 姜易萊家 日

姜易萊：你可想好了，做直播可不是幾周幾個月就成的事情。

易華：想好了。

姜易萊：確定了？

易華：確定。

姜易萊：這樣，我今天先去村民們家里收集一些咱們當地的特產，明天開始直播。

易華：好的。

.外景 姜易萊家院子 日

字幕：第二天。

姜易萊和易華圍坐在散放著文件的竹桌旁，兩人擺弄著手機。

姜易萊晃了晃手機：明白了吧？開始吧。

易華看著桌上的筍干，站得筆直。

姜易萊將手機放上支架：三，二，一……

姜易拿起支架，將手機對準易華。

易華盯著鏡頭，嘴角開始抽搐。

易華：這……這是我們易家村的……

易華磕磕絆絆地說著，姜易萊在手機背后手舞足蹈。

易華：觀眾朋友們好，這是我們易家村的筍干，清香鮮美，都是從山上剛挖的……

姜易萊輕輕一笑，關掉直播，向易華招招手。

易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對不起。

姜易萊：這是第一回嘛，不錯了。

姜易萊走過去拍了拍易華的背，隨后端起一盤竹筍向外走去。

易華也端起一個簸箕跟隨在姜易萊身后。

.內景 易華家 夜

手機立在柜子上，易華站在手機前方練習著直播的話術。

手機彈出姜易萊的信息：今天是走個流程，明天我們再制定詳細的直播內容，明天我們可以試試拍一些小視頻。

易華拿起手機，回復道：好。

易華滑動手機，打開直播軟件，進入其他主播的直播間。

手機上又彈出消息：我們也學一下其他賬號的形式，多試試。

易華咬咬嘴唇，回復道：這次肯定沒問題。

易華再次將手機擺放在柜子上，她站在柜子前拿起一個竹編，微笑道：大家好，這是我們易家村的竹編……

.外景 易華家院子 日

易華興沖沖地哼著歌邊走邊扎著頭發。

易強：又去姜干事那兒？工作的事云姨在幫你問了。

易華：真不用了，我自己心中有數。爸，我不回來吃午飯了。

易慧拿著幾個竹籠子向易華走來。

易慧：易華，又去當明星啊？強哥，你閨女出息了。

易強沒好氣地看向易慧。

易華的手機鈴聲響起，易華點開語音消息。

姜易萊：易華，我已經在聯系外部的公司來和我們合作了，等我們這里試點成功就報上去推廣。

.內景 易華家院子 傍晚

姜易萊手里提著幾籃子菜在門口與易華道別。

易華拿著手機，邊看自己的視頻邊笑著走進院子。

易強站在門口愁眉不展，手里的煙桿冒出幾縷細煙。

易強：你要翻天是不？青云去你們公司打聽了，你們老板和同事根本就沒刁難你，人家老板還要給你升職。你辭職干啥？

易華收起手機，將手背到身后。

易華：我就是想回來工作。

易強：胡說，回來哪有工作？

易華：我這不是跟著姜干事在……

易強：你做成了嗎？

易華：我不是說了嘛，全國各地都有訂單。

易強：能有幾單？這么久了還沒有我去趕集賣得多。咱村為啥受國家照顧？

易華：窮。

易強：對嘛，咱村這么困難，我答應過你娘好好照顧你。在城里給你拜了個干媽，花那么多錢供你讀書，好不容易熬到你在城里工作了，我還盼著你找個城里人結婚呢。你倒好，跑回來了！

易華：以后村里和城里哪個安逸還不一定呢。

易強：以后是多久，兒子輩還是孫子輩？自己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易強說著，吸了一口煙。

易強：你留下來了，你的娃娃呢？也留在這個窮窩窩里面？掙不到錢最后還不是要出去打工？

易華：嗯。

易強：嗯，你要是懂，就趕快給我回城里。人家都在往外跑，一個蘿卜一個坑，你倒是要跑回來。今天話給你放這兒，這個房子沒你的位置。

易華坐在門檻上：說不定我就可以幫咱們村大變樣，這幾年不是已經好很多了嗎？姜干事他們都做到了。

易強：你以為自己能干出什么大事業？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回城里上班去吧。

易華：自己留下來，讓我走，你咋不走呢？

易強吐了一口煙，煙霧將易強包裹其中。

易強沒說話，起身走進里屋。

易華手機響了，她點開語音。

利華：你想守著我們家的地，我也想留下來。

電話鈴聲響起，姜易萊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剛剛那邊的人說合作要再考慮一下，我們再努努力，提高提高銷量。過幾天去鄉上開會，再想想辦法。

易華關了手機，望著逐漸暗淡的天空。

易強：聽見沒，人家不合作。

.外景 村口 夜

易華拉著行李箱快步走向村口，路邊的野花隨風輕擺。

一陣強勁的山風吹來，竹林發出清脆的“沙沙”聲。

易華的衣服被風吹起，衣袖在手臂上輕撫，幾顆蒲公英種子飛過易華的眼前。

易華眼里含著淚水，緊緊握住手中的紅布袋。

.外景 古樹旁 夜

行李箱的聲音傳來，姜易萊從樹后探出頭，戴上眼鏡。

姜易萊：你不是走了嗎？

易華：你在這兒干嗎？我不打算走了。我不但不走，我還要讓走了的人自己回來。

姜易萊：你考慮清楚。

易華：我早就說過我考慮清楚了，明天繼續。

.外景 易華家門前 夜

易華站在院外，看著緊閉的屋門，吸了口氣，伸手叩門。

門被輕輕地打開，易華微笑著看向易強。

.外景 古樹旁 日

村里張燈結彩，紅紙金字的“土神節”張貼在村口。

一張長桌擺在樹下，桌上擺滿了各色的易家村美食，竹編器物一字排開，村民圍坐在周圍。

姜易萊：土神節是慶祝豐收、祈求來年風調雨順的好日子，今年還得慶祝咱們村加入鄉里的網絡扶持計劃，訂單破百萬！這里得提一下小乾，小乾提供了技術支持，還要著重表揚易慧家，他們起到了模范帶頭作用。在座的都是咱易家村的，都是一家人，我在這兒祝咱家越來越好，日子越來越紅火！

村民們掌聲雷動。

易華的手機鈴聲響起，她接起電話朝著遠離飯桌的方向走去。

一只手輕輕地落在易華的肩膀上，易華回過頭。

易華：你放心……我們這邊沒問題……好，拜拜。

易青云：大忙人。

易華：你還敢回來？

易青云：暫時的，土神節過了我就走，本人志不在此，不過倒是有人對此感興趣。

易青云說著，伸手指向飯桌角落里一個穿著衛衣的青年。

易青云：人家聽說易家村要搞品牌推廣，嘗了我帶的特產以后，帶著資源直接就從城里來了。一會兒叫上姜哥，咱們好好談談。

不遠處，桌上的眾人開懷大笑。

易華轉身面向大山，拿出紅布包，裝上了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