聾人律師譚婷：讓正義照亮無聲世界

文 陳青冰 周思宇 蔣彪

2020年，譚婷成為中國第一位通過法律職業資格考試的聾人，她說：“我的使命，就是把正義的聲音帶到無聲的角落里。”

普法是一輩子的工作

成功通過法考后，譚婷受到了質疑：“她連庭都出不了，如何宣傳正義？”

就連她自己，也曾找老師唐帥求助。“我通過考試后，又能干什么呢？我都沒有辦法出庭。”唐帥是中國第一位為聾人提供法律服務的手語律師，他回答譚婷：“出庭只有幾十分鐘，但普法卻是一輩子的工作。普法的意義遠大于出庭。你就是星星之火，既可以為聾人群體普及法律知識，又可以帶動更多人為聾人提供法律服務。”

譚婷記住了。她在短視頻平臺上注冊了賬號，定期推出普法短視頻和直播講解。越來越多的聾人找到了譚婷。現在，譚婷手機里的微信好友人數已經將近4000人，全是找她咨詢的聾人。而她幫助過的人數，遠大于這個數字。

很多聾人白天要上班，只有晚上有時間咨詢，所以譚婷時常需要在夜間接視頻通話，最多時，一天要接幾十個。在鏡頭前，他們無聲地交流著，有時候幾十分鐘，有時候幾小時。

盡管咨詢不收取任何費用，譚婷卻絲毫不因額外的工作感到有負擔，因為“每一次幫到別人，我都很開心”。她打心底為不懂法的聾人們著急。“聾人朋友其實很需要法律知識的普及。上次有位朋友專門過來感謝我，說要不是我，他都不知道原來高空拋物是違法的。”

譚婷以前幫助過的人，現在也在跟著她一起學法律。一位住在江蘇的聾人在譚婷的直播間問她是否對自己有印象。在他說出自己的名字后，譚婷驚訝地用手語問道：“這么久了，你還記得我呀？”這位聾人也隨即回復：“你幫過我，我當然記得。我非常感謝你，有機會我要來重慶請你吃飯。”

原來，2018年這位聾人遭遇搶劫，因為文化水平有限和溝通不便，無法將事情的前因后果對警察解釋清楚。他輾轉聯系到譚婷，經過數小時溝通，譚婷幫他寫了事情經過，讓他打印下來交給警察，成功立了案。

“聾人朋友很樸實，有的會把自家種的水果寄給我，有的就像這樣一直記得我。這些小舉動成為我堅持的動力。”譚婷很感動。

知識才能改變命運

譚婷出生在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8歲時因為一場醫療事故喪失了聽力。那時，她小學二年級還沒有讀完，只能每天在家看其他小朋友背著書包去上學。她13歲時，父母了解到西昌有一所特殊教育學校，于是將她送過去學文法手語。

2013年，譚婷通過高考進入重慶師范大學特殊教育專業。也正是那一年，父親去世了，她一度崩潰到大哭。在她接觸的聾人里，女性聾人常常被輕視，婚姻被認為是她們最好的歸宿。有的人不識字，也不懂什么叫“領證”，被家里人帶去民政局，稀里糊涂就在結婚證上簽了字。但譚婷的父親一直重視她的前途，支持她的發展。“知識才能改變命運。”這句話一直深印在她心里。

2017年，譚婷大學畢業。同年，“中國第一手語律師”唐帥面向全國聾人招收律師助理，一共招聘了30名，譚婷是其中之一。一開始，譚婷并沒有想過參加法考，或是從事相關職業，但一群又一群來找唐帥咨詢的聾人改變了她的想法。

“有時候看見他們著急，我也跟著著急。我很想幫他們，可是他們問的問題，我也不懂。”看見聾人把手語律師當成自己的“救命稻草”，譚婷迫切地想學習法律知識，幫助他們。她知道，通過法考是實現這一目標的必經之路。

3年來，她付出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努力，一邊工作，一邊學習，早上6點起床，晚上11點睡覺。她基本上靠看視頻學習，有字幕的視頻還好辦，碰到沒有字幕的視頻，她就只能自己去找書看。

第一年，她的主觀題差10分，第二年差4分。第三年考試的前一周，她母親確診為癌癥晚期。她一度想放棄考試，但堅強的母親卻堅持讓她參加。

父親、母親、唐帥、聾人朋友……一路上，譚婷都不是獨自在奔跑。也正因為一路上獲得了數不清的支持與愛，如今在接到一個又一個咨詢電話時，她都會耐心解答。

“譚婷的成功，給了我很多信心，讓我覺得這件事是有人可以接著做的，同時也給了很多聾人信心，他們多了一個渠道發聲，而且還有榜樣可以學習。”唐帥說。

迎著“正義之光”向律所走來的譚婷，最終也成為其中的一束光。這束光更為特別，直接照進了聾人群體的無聲地帶。

越來越多的“譚婷”將出現

譚婷通過法考之后，許多以前不敢想的事情出現了。

唐帥主動聯系到他的母校西南政法大學，希望能夠從學校層面，開始培養一批既懂法律又會手語的新時代復合型法律人才。“譚婷就是我做這件事情的底氣，我可以大膽地說這件事是有必要的，并且是可行的。”他說。

2021年1月，西南政法大學2020級卓越公共法律服務人才實驗班正式開班。這不是一個臨時的興趣班。實驗班專業固定，學制為4年，學生需要優中選優，上千名新生中只遴選40名學生進班學習。譚婷和唐帥目前均是該實驗班的外聘教師。

譚婷得到了班上學生的一致好評。她開朗、熱情，能迅速拉近和學生之間的距離，對學生有問必答。在教授手語時，她經常跟學生講聾人是如何思考的，該如何和聾人進行有效的溝通。

“推廣公共法律服務是我的初心。進入這個班之后，我也更加明確自己的使命了。希望我可以讓更多聽障人士知法、懂法、守法、用法。”20歲的學生馬文睿說。

此外，唐帥律所所在的重慶市大渡口區殘聯也主動聯系唐帥，希望能購買他們的普法服務，讓手語普法能夠觸及更多聾人群體，同時也承諾為特困聾人群體在法律服務上給予一定資金支持。

幾年時間過去了，越來越多的人和機構參與其中，他們共舉“同一把傘”，為聾人提供更加精準的法律服務。唐帥再也不是中國唯一的手語律師了，在不遠的未來，譚婷也將不再是中國唯一的聾人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