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乃哲
(哈爾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黑龍江哈爾濱 150025)
“文化工業”源于法蘭克福學派的大眾文化批判理論,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諾的《啟蒙辯證法》中首次提出。他們從現代文化中啟蒙理性意識形態的倒退為理論原點,指出了文化工業的本質是資產階級為了鞏固、強化階級利益與地位,以工業文化控制社會與文化。基于此,霍克海默和阿多諾認為文化工業就是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在現代的文化表現,其體現在對人和控制技術的權利的偶像化,因此,文化工業在實踐與發展中形成了標準化、欺騙性與統治性的特點。
“文化工業”使藝術作品的使用價值逐漸喪失,在商品原則驅使下,交換價值占據了主導。阿多諾認為,技術的發展使“電影和廣播不再需要裝扮成藝術了,他們已經變成了公平的交易。”工業革命帶來的生產力的極大發展,滿足了人的生存需要,并在時間維度上,極大限度上解放了人的勞動,擁有了更多閑暇時間追求文化精神層面的滿足。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文化工業通過機械復制、批量生產文化產品,迎合大眾對文化的需求的同時,以交換的方式實現了文化作品的大眾化。當今,電影、廣播等新形式文化作品作為商品使大眾以消費的方式得以感受,并且這種文化產品的本質發生了異化,不再以實現人對現實的反思為目的,單純成了謀利的手段。這使藝術走向了異化,藝術作品同物質生產產品具有相似的商品性質,本具有獨特風格藝術作品,喪失了其自身的崇拜價值和使用價值,取而代之的是交換價值。
文化工業作為統治階級貫徹自身意識形態的工具,向大眾輸出“虛假的需要”,遮蔽人的自由和消解人的本質,對大眾進行著難以察覺的、強制的控制。“一個人只要有了閑暇時間,就不得不接受文化制造商提供給他的產品。”文化工業看似是給予大眾彰顯自由本質以更多的空間,實則向大眾灌輸鞏固自身統治的意識形態思想,使大眾無意識地深陷于極權統治當中。文化工業的意識形態通過欺騙的方式,使大眾沉溺其設計的虛假之中,遠離現實與勞動的疲勞。文化工業看起來為大眾緩解痛苦、制造幸福,實質上,無時無刻不在對大眾進行意識形態的說教,消解作為人的內在本質的否定和超越維度,迫使大眾心甘情愿地服從這種極權統治。
文化工業的運行遵循的是商品原則,其生產的文化產品也必然以商品的形式流通于市場,迎合市場需要。文化產品不再以滿足人的精神需要為目標,轉而追求滿足人們逃避現實和“虛假的需求”。因此,經由文化工業所生產出的文化產品具有標準化、欺騙性和統治性特點。
文化工業具有標準化特征。機械復制所生產的文化產品,它們內容一致、形式統一,無時無刻不彰顯著打進其本質的雷同的烙印。即使文化產品情節跌宕、劇情曲折,在它們被創作出之前就被機器按照一定的模板所決定。電影就是其最真實的寫照。電影中,所有的演員都是被利益、資本裹挾的木偶,它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已早早被程式化。表面上,演員們情緒豐富、表情多變,實則都無時無刻在迎合大眾的需求。當大眾憤怒時,木偶被要求作出痛哭、大笑等宣泄的表情,以滿足觀眾的釋放情緒的欲望;當大眾心境平和時,則是展現出一幅幅祥和的畫面去溫暖大眾。這種標準化的文化工業的生產所導致的最終結果就是藝術作品“光暈”的喪失以及藝術家個性的喪失以及創作的衰竭。
文化工業具有欺騙性特征。“整個世界都要通過文化工業的過濾。”現代文化工業蔚然成風,掩蓋了實現自我超越的真正需要,激發虛假的自我需要,充分彰顯其欺騙性特征。文化工業產品僅僅是為了欺騙和迷惑大眾的意識形態工具,憑借其營造的個性、自由的虛假表象,無時無刻地不在蒙蔽著大眾。電影畫面抑制了觀眾否定思維。在觀賞電影的過程中,同電影所展現的畫面產生共情,把直觀的電影畫面代入現實,模糊現實的同時,也喪失對現實事物的批判意識,無法認清現存社會的狀況,對現實社會基礎的模糊化以及“顛倒”認識導致人失去了自我生存、自我發展、自我實現的目標。文化工業產品利用大眾逃避現實苦痛的需要,在琳瑯滿目的文化產品中,牢牢控制著大眾的心靈和肉體。通過消遣活動,使人們忘卻煩惱,忘卻否定,放棄反抗,自愿做一個無意識、無反思的螺絲,在整個大工業中永無止境的運轉下去。大眾在這一過程不斷異化,被文化工業營造的假象蒙騙,精神被虛假的需求麻痹,最終喪失鑒別和反思的能力。
文化工業具有統治性特征。文化工業通過娛樂來麻痹逃避現實的大眾,實現對大眾的控制,維護其意識形態。“人們在電影中看到的婚禮與自己的婚禮是一樣的,銀幕上的幸運兒與公眾沒有什么差別。”文化工業產品大多來源于人們的日常生活,是創作者的情感表達,因此不存在大眾完全陌生的文化產品。作為意識形態工具的文化工業,借此使大眾與文化產品共情,控制大眾。文化工業中,電影、廣播等新形式的傳播方式,不會放過對人們實現控制的機會。它憑借單向的話語輸出,使每個人不得不收聽來自統治階級的思想灌輸,直至淪為純粹的聽眾,失去主動性,文化工業的意識形態的統治也就此實現。當人們為了逃避現實生活,躲進與現實極為相似的文化工業所營造的虛假的世界,自愿屈服于意識形態之下,主動接納虛假文化的意識形態灌輸,這意味著大眾對文化工業的意識形態的服從,大眾的個體本質與批判意識逐漸式微。
融合了新興算法技術的短視頻對當代人輸出著海量的文化內容,并以其短小精悍的內容特征和精準推送等技術,使當下文化生活呈現碎片化、娛樂化的新特點。這使得大眾文化在新的技術條件下、新的時空領域中獲得長足發展。但隨著短視頻文化對日常生活的侵入,人的獨立個性日漸式微,審美感受與審美能力遭受沖擊,批判性思維弱化,人的主體價值出現危機。因此,在短視頻文化中重建人的精神主體、構建合理的價值追求、重塑主體的批判性是當代文化生活領域中的重要議題。
阿多諾認為,科學技術的繁榮發展實現了文化產品的批量復制生產,使大眾文化具有明顯的標準化特征,不再具備獨一無二的個性。如今人們在短視頻領域追求和展現個體特色過程中,雖然創作出數量眾多的短視頻作品,卻陷入同一性的表達形式中,這是短視頻內容的標準化的重要動因,同時消解了人的個性。短視頻不再以傳統的高質量內容為創作核心,轉而以日常化、通俗化內容為核心,通過短小精悍的呈現方式,使得短視頻具有了大眾文化屬性。短視頻本應作為一種豐富人的娛樂生活,為人們追求個性拓寬更大空間的新型娛樂方式的存在,但其并沒有朝著實現人的個性自由全面發展邁進,反而使人不斷陷入追求虛假的個性的過程中。一方面,人們在短視頻創作過程中,盲目追求熱度,創作出內容和形式趨同的短視頻作品,反而失去了個性。在短視頻文化的框架中,爆火的視頻往往只局限在一種表現形式和風格。當某種短視頻爆火后,短視頻創作者為追逐流量,爭相效仿,從而創造出內容相似、結構一致的短視頻作品。這種短視頻作品不僅沒有達到實現人的個性的目的,反而使平庸取締了個性,雷同抹殺了主體的創造性。另一方面,同為短視頻受眾的人,不再接受全面化的內容,只注意迎合自身偏好的內容。短視頻憑借現代算法,對人的習慣、偏好精準畫像,推送迎合主體偏好的作品,將人控制在設計好的“信息繭房”之中。正如柏拉圖所描繪的“洞喻”,在洞穴中的囚徒,看到的僅僅是雕塑透過火光映在墻上的假象。在算法地運算下,人們選擇的權利逐漸失去,一步步成為洞穴里的“囚徒”。由于主體長期接受同質化內容,人們的興趣偏好不知不覺中被同化,最終丟失個性。
阿多諾認為,文化工業產品的商品性質已經滲透到大眾文化的各個方面,文化產品的交換價值已然替代使用價值。如今短視頻創作者難以避免的被逐利思想干擾,在不斷追逐流量的過程中,為了博得大眾的關注,創作出審美庸俗化的作品,給人們帶來平面化的快感,毫無審美價值。短視頻使藝術中高雅嚴肅的審美因素被無深度的消遣取代,使人沉浸于刷短視頻的平庸的快感中,不斷降低自己的審美標準與審美感受。“當一個爵士樂手在演奏一段嚴肅音樂,一段貝多芬最簡單的小步舞曲的時候,他在不經意間就會切分原來的音樂,當別人要求他按照正常的節拍來分節演奏時,他就會露出不屑一顧的微笑。”一方面,部分短視頻創作者為獲取流量,創作出低俗化審美的短視頻作品,這類低俗作品甚至成為某些網紅一夜爆火的關鍵手段。這類短視頻作品導致人們滿足于膚淺的快感,不斷降低自己的審美標準。另一方面,在短視頻的環境中,人們丟失了高雅的審美感受。審美感受來源于人們對于高雅藝術既有距離感又密切接觸的悖論體驗。然而,短視頻突破了時空限制,以喪失這種悖論體驗為代價,從而丟失了欣賞高雅藝術的審美感受。正因如此,短視頻使藝術唾手可得,使大眾習慣并沉溺于短視頻帶來的即時性的滿足,不再對高雅藝術抱有崇拜的態度,逐步失去鑒賞真正的美的能力。
在法蘭克福學派看來,大眾文化限定了大眾的精神生活,逐步喪失內在的超越維度,沉溺于無反思的享樂生存模式。“快樂意味著什么都不想,忘卻一切憂傷。”短視頻作為一種現代的大眾文化形式,它主要迎合了在現代快節奏生活中疲憊不堪的人們對放松的需要。“其實,快樂是一種逃避,但并非如人們認為的那樣,是對殘酷現實的逃避,而是要逃避最后一絲反抗。”當人們從一天的工作、勞動中解放出來,短視頻不斷向每天辛苦勞累的人們輸出娛樂。當大眾把短視頻當作一個釋放壓力、宣泄情緒的主要場域,沉溺于不加反思的享樂,不再反思存在的價值,這種無反思的、平面化的享樂就征服了大眾。這將導致大眾失去感受現存世界的能力,大眾從批判的存在轉變成了對現存認同的存在。享樂削弱了人的思考能力,消解了人的主體性,使作為主體的人淪為“單向度的人”。
面對大眾文化所存在的消解人的主體性問題及其表現,阿多諾提出了“否定的辯證法”的概念。這一概念以“非同一性”為核心,注重差異性,以解決文化工業所創造出的工業化的大眾文化問題。同樣,當今短視頻文化擁有與阿多諾所描述的文化產品的屬性,為克服這一問題,當下短視頻文化必須要以人為精神主體、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引領,重塑主體的批判維度,使短視頻文化發展成為大眾喜聞樂見的文化類型。
阿多諾認為,以“非同一性”為核心的否定辯證法解決大眾文化的標準化問題,要堅持個體的特殊性和主體性。如今的短視頻文化,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成了人們的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表達著大眾的情緒、感情,體現著大眾的品位。短視頻文化雖然成為一種潮流,尤其應該注重弘揚人文主義精神。許多短視頻平臺憑借大數據的精準推算,從而達到提升用戶黏性的目的。算法通過計算用戶的瀏覽時長、評論、點贊等行為,實現內容的精準投送,其真正的目的在于投其所好,攜取商業價值。這就要求短視頻平臺不能只關注商業利潤,還要體現社會價值與文化關懷,注重受眾的真實需要,重視用戶體驗感,推薦有利于人的全面發展的積極內容。一方面,短視頻平臺應該積極承擔起社會責任,注重自身的社會影響力,加大推送彰顯民族精神,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優質作品的力度,引導大眾樹立積極正確的觀念。另一方面,短視頻平臺應該尊重人們在豐富的日常生活中主體性,積極承擔著提升人的本質的力量的任務。短視頻的創作與傳播的過程中,仍然要堅持以人為本,彰顯人文主義情懷。這就要求短視頻內容要立足于人的生活實踐活動,滿足人們日常生活中的真實需要,推動人們了解生活的真實內涵,成為鞏固人的主體地位和塑造全面而自由的理想人格的又一途徑。
阿多諾視“非同一性”原則為最高審美原則,否定性是藝術的本質特征,以此來拯救現實社會中所異化的人。當今,人們生活在充斥著短視頻的現實中,短視頻文化領域存在著大量具有低俗化、復制性特點的短視頻作品。在短視頻的創作過程中,創作者以低俗且同質性的短視頻內容奪取大眾的關注。人們浸透在這樣的短視頻文化環境中,不利于社會主義主流核心價值觀的文化引領,削弱了其社會文化功能,消解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這就需要正確引導短視頻文化價值發展,以主流價值觀為導向,解決短視頻所存在的商業化、泛娛樂化、低俗化等問題。同時,短視頻平臺應該嚴格把控低俗化內容的短視頻作品的傳播,加大對短視頻作品的審核力度,切斷媚俗內容的產生與傳播的渠道,搭建綠色健康的短視頻文化環境。此外,短視頻文化要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指導,凈化短視頻領域存在的低俗內容,積極弘揚“真、善、美”內容,引導人們更高層次的追求。最后,我們應該合理利用短視頻,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新型的短視頻相結合,為其注入時代特征,進而實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因此,短視頻平臺應大力倡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弘揚并傳播同社會主義主流文化符合的內容,彰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跨越時空的文化魅力和價值精髓,把短視頻平臺打造成傳播中國好聲音、弘揚時代主旋律、傳遞社會正能量的新媒體陣地,引導大眾對文化的價值追求朝著更高層次發展。
阿多諾十分注重辯證法的否定性,并且強調“否定辯證法”的否定是絕對的、徹底的否定,是不包含任何肯定性的否定。這種否定以超越一切現存事物為宗旨,并且被阿多諾認為是人的本質的重要維度。短視頻文化的泛娛樂化,在大眾與現實之間加裝了層層濾鏡,使人們難以看到現實的本來面目,過濾掉了現實的苦痛,營造出一個虛假和諧的世界,使大眾逐漸失去對現實的判斷力。短視頻這種娛樂文化傾向已經滲透到我們日常生活中,人們滿足自身娛樂需求的同時,也應該思考短視頻作品所傳遞出的內容,以及其背后是怎樣的一種價值觀在為其支撐。我們在享受文化娛樂生活時候,不能盲目認同,不能只滿足眼前的享樂,也要注重心靈與思想,掌握反思的能力,時刻維持自己基本的判斷力。當今的短視頻文化賦予了人們更多的表達自己的自由,更多的彰顯了自己的個性,這無疑是大眾文化在當今時代最顯著的進步性,但是在面對這種可復制、模式化的娛樂時,應當避免淪為娛樂消遣的奴隸,人們必須時刻保持清醒,反思自己真正的需求,成為自己的主人。一方面,大眾作為短視頻的受眾,面對基數龐大的短視頻作品,要不斷增強自身辨別是非的能力,要保持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以正確價值觀為引導,自覺弘揚真、善、美,堅決抵制丑、惡、俗,樹立維護綠色短視頻環境的意識,積極加入建設綠色短視頻文化環境的實踐當中。另一方面,同時作為短視頻的創作者的大眾要端正自身三觀,傳播正能量的內容,不斷提高自身的審美能力與思想道德水平,創作出更多優質作品,真正地將短視頻發展成為發現和記錄美好生活的載體,為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貢獻力量。
總之,短視頻文化已經成為近年來越來越火爆的新型大眾文化形式,是文化發展的結果。這就要求短視頻不能僅僅作為大眾娛樂的工具,更應該給大眾帶來更優質的文化體驗,克服其自身已經暴露出的在生產與傳播的過程中內容和形式的標準化、低俗化以及泛娛樂化問題。因此,在短視頻的創作與傳播過程中,也要注重彰顯人在短視頻文化中的主體地位,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培養大眾的思辨能力,從而推動短視頻成為弘揚中華優秀文化、彰顯中華優秀文化魅力的又一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