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里醒著前世的神（組詩）

●趙沐昆

最遙遠又最近的人

火塘的柴火正旺，我蹲在酒碗邊

伸出食指，蘸酒吮吸

父親探過老花鏡看我

童年的角落，火光晃動，一直閃爍

就在那里，失神的星辰，跌落酒碗

方寸之間，你長睡不醒

老屋瞬間變形。輕煙升騰，似斷非斷

云端之上，最遙遠又最近的人，將進酒！

看見你的臉紅成落日

我和你喝酒，芬芳深入骨髓

彼時，老宅旁的滇樸樹枝青葉綠

天光吞吐。神在人間，勤勉稼穡

青稞飽滿，理想高聳

夢里回鄉(xiāng)，怡然對飲

看見你的臉紅成落日

落下去了

連同滇樸，銷聲匿跡

落葉死于現(xiàn)實的深淵

神的心臟終止了搏動

記憶的水，燃燒的水

清兮濁兮？

酒中活著青稞的魂

水里醒著前世的神

君不見，月亮點亮萬頃青稞

千古無涯的流水

高過遠遁的蒼涼

你在哪里

電話那頭飄來破碎酒香

說不清遠近，如同囈語

你在哪里？

酒壺已空，重新注滿，像古戲臺

死而復(fù)生。曾經(jīng)鮮活的近在咫尺

遠近高低，似是而非

飲者

對鏡扯下一根白發(fā)

幾乎感受不到的痛

靜電一樣無中生有

虛虛實實

很久以前的一支牧歌，驀然鳴響

歌詞就像溫暖的羊群，歡快出場

云影緩緩，綠草綿延

一尺一寸，一分一秒，指引遠方

沒有邊框，沒有距離，沒有糾結(jié)

你在現(xiàn)場，旁若無人

是不是一只酒杯，是不是一座小城

堆砌的玻璃層面，虛構(gòu)了遼闊疆域

巔峰之上，積雪不再經(jīng)年

揮斧，拉鋸，夜宿深山老林

饑寒咬人。鐵鈀缺齒，鋤頭骨折

石頭咬人。不好拿捏的青春

像繞不開的荒墳，漏洞百出

幸好，山腰及頂，還有四時明媚

你只手拿捏的溫暖，在掌心移動

酒杯抿了小半，門前的小溪

歪歪扭扭，尾隨你移步菜園

拐杖敲過村口，暮歸的老牛

打著響鼻的霞光，悠然回歸

你的碎步，西山落日，那些蹄聲

舒緩低沉的旋律，循環(huán)往復(fù)

你們知道，那個偏遠山鄉(xiāng)

志書里終年積雪的雪邦山

巔峰之上，積雪不再經(jīng)年

你們不知道，那個偏遠山鄉(xiāng)

層巒疊嶂，潛伏著千里酡紅

一個人的暮色

一個人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