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朱清

老兵江惠,居住佛山。
廣州乘地鐵,換一次線,坐13站就到了佛山。
在佛山軍分區衛國路干休所,江惠是分區老干部遺孀,住在當年丈夫分的房:1棟402室。她1926年生,抗戰時,新四軍第四師的一個衛生兵。
架起攝像機,江惠隨即擺手,“沒什么說?!迸畠涸谂詣竦溃骸皨專思掖罄线h來的,說說你記得的事。”老人依然那句話“我沒有什么說?!苯?,人挺和善,沒想到個性倔強。
江惠女兒王粵穗,在廣東電視臺工作。“我媽收藏過戰爭年代綁帶?!蔽覇枺骸澳苷业絾帷薄K鹛葑?,爬上儲物的小隔層上翻找,上面堆滿雜物,一時沒找著。我懷著敬意笑道:“你媽是革命的老媽媽?!?/p>
即便這樣說,老人不茍言笑,靜靜坐著,聽我們對話。王粵穗說,“我媽和彭雪楓夫婦很熟。”江惠,她和鐘國楚夫人李錚,是淮北中學的同學,1943年進入新四軍四師衛生部的衛校訓練,集訓結束,分在師衛生部直屬衛生所,常見到彭師長。
說到彭雪楓,江惠說話了。彭雪楓妻子林穎生孩子,就在我們衛生所接生的,我們所長,是師衛生部部長齊仲桓夫人。林穎生產的時候,彭雪楓已經犧牲了4個多月,孩子生下來,取名叫彭小楓,是為了紀念孩子的父親。彭雪楓犧牲那一年,只有37歲,太年輕了。1994年,彭雪楓犧牲50周年,年近七旬的江惠,特地從廣東趕到江蘇的泗洪,見到林穎時,兩人回憶起在四師的日子和交往,淚目相視,格外緬懷老師長。
新四軍抗戰,敵后游擊戰,異常的艱辛。王粵穗說,我媽收藏綁帶,她說要告訴我們子女,“革命是靠兩條腿拼出來的?!庇袝r對付敵人“掃蕩”,就是撤退、周旋。她們轉移到洪澤湖上,藏進漁民的船艙,蓋板上留條縫,隱蔽起來。過年漁民放鞭炮,火星散落到艙里,棉被著火,趕緊抱起來朝湖里放,晚上沒被子蓋,大家和衣而睡。吃飯缺少碗,部隊問群眾去借,戰士看到老百姓屋外曬著圓盆,說這是“藥盆”,借了就走,回去打菜吃得很香。后來才知道這是人家的尿盆,方言緣故,戰士把“夜盆”聽成了“藥盆”。那個時候行軍多,晚上點煤油燈,一遇情況立馬再轉移,黑咕隆咚的,時常把鞋穿錯,一只黑,一只藍的跑出來,天亮發現一只腳穿了別人的鞋子。
戰爭,是殘酷的記憶。有個戰士在戰斗中被打掉半個舌頭,說話困難,直跺腳發急,“打哪里不好打,干嘛打我舌頭?!苯莺瑴I安慰這位戰士。江惠回憶,有的仗打起來,先犧牲的同志安葬有口棺材,死的人多了,就撕幾尺白布裹一裹,后來,包尸的布也不夠用了。遇到部隊傷亡場景,江惠總會悲痛落淚。
江惠,新中國成立后轉到地方工作,在省衛生廳離休的。
王粵穗坦言,我媽身上全是老傳統,要我們入黨,要我們愛國家,說紅色江山是先烈用生命換來的。我媽喜歡說,攀比不要比誰有錢、誰富裕,要和犧牲烈士比,人家把命都搭上了,活著的人,就是享福的人。
我頓生憬悟。江惠,拒絕拍攝,自有她的執念:幸存者,不該炫顯。在她的心底,為了新中國誕生的犧牲者,是值得回憶和褒揚的人。
臨別,江惠送我一本她兒子寫的書《趕超與遏制》。作者王湘穗,退役空軍大校,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戰略問題研究中心主任,厚厚的大作,從國際局勢、戰略軍事、經濟角度、審視全球格局,思考中國未來20年全球大戰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