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牧心


臨宋人畫冊·高僧觀棋 絹本設色 27.2cm×25.5cm 明 仇英 上海博物院藏
中國人弈棋的歷史可謂源遠流長。相傳弈棋發端于上古時期的堯帝,至春秋時期已流行于世。《左傳》記載:“弈者舉棋不定,不勝其耦。”比喻臨事猶豫不決的成語“舉棋不定”即由此而來。
棋枰一方、黑白兩子,圍棋看似簡單,個中變化、推演過程卻十分復雜。因此,古人很早就開始編寫圍棋“攻略”。東漢班固的《弈旨》,是目前發現的最古老的圍棋專著;敦煌寫卷《棋經》中有“漢圖一十三勢”的記載,又說“又棋之體,專任權變”,可謂深得圍棋之精要。
棋盤道數的不斷增加,提高了圍棋對弈的難度。1954年,河北望都出土了一方東漢時期的17道圍棋盤。到了魏晉時期,圍棋成為當時盛行的娛樂活動,19道棋盤也應運而生,總體面貌與今天的圍棋別無二致。
魏晉時的帝王將相、高人雅士熱衷棋事,多有創舉。專業機構“圍棋州邑”的設立,大量圍棋專著的出現,圍棋理論的成熟,圍棋高手的不斷涌現和圍棋“九品制”的實施等,由此掀起我國圍棋史上的第一個發展高峰。
火熱的對弈風潮下,誕生了不少圍棋趣事。東晉名相王導酷愛圍棋,一貫孝順的兒子王悅與之對弈時卻寸步不讓。一次王導要悔棋,王悅按住他的手硬是不允。王導笑曰:“詎得爾?相與似有瓜葛。”意思是:“怎么可以這樣呢?我們倆好像還有點兒親戚關系吧!”

月曼清游圖·閑亭對弈 絹本設色 37cm×31.8cm 清 陳枚 故宮博物院藏
《世說新語·雅量》記載:“謝公與人圍棋,俄而謝玄淮上信至。看書竟,默然無言,徐向局。客問淮上利害,答曰:‘小兒輩大破賊。’意色舉止,不異于常。”淝水之戰正酣,東晉一方的總指揮謝安卻泰然自若地與人對弈。這場以少敵多的戰役直接關系到東晉的安危,其重要性謝安自然知道,事先必經過周密的部署。此時大敵壓境,上下驚恐,作為統帥的謝安,其一舉一動皆影響大局,他的沉著鎮定極大地穩定了軍心。浸染了士人風度的圍棋,也因此被賦予特殊的文化品格。
唐代弈棋之風深入千家萬戶,成為婦孺皆知、人人通曉的民間娛樂活動,宮廷翰林院還設置了“棋博士”“棋待詔”等官職,涌現出王積薪、楊季鷹、王逢、顧師言等著名的圍棋國手。唐人薛用弱傳奇小說集《集異記》里有這樣一個故事:王積薪棋術大成,自以為天下無敵。有一次,他借宿于一位老婦家,夜間聽見老婦與兒媳在隔壁對話。“良宵無以適興,與子圍棋一賭可乎?”兒媳應諾。王積薪好奇屋里沒有燈,二人又各在東西兩室,怎樣下棋?不想這對婆媳竟然下起了盲棋,兩人各言數十手,終是兒媳敗北。次日,王積薪虛心向老婦求教,得其“攻守殺奪救應防拒”之法,從此棋藝大進。
唐人張籍《美人宮棋》詩云:“紅燭臺前出翠娥,海沙鋪局巧相和。”唐代宮廷女性也十分癡迷圍棋,時常挑燈夜戰。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墓發現的《仕女弈棋圖》,為我們重現了唐代女子弈棋的場景。畫中的女子盛裝高髻,廣額豐頤,儀態優雅,正拈子定位。
以圍棋為交流媒介,唐帝國進一步加強了與鄰近國家的友好往來。圍棋傳入日本以后,迅速風靡。長安城還舉行過一些國際性的圍棋友好賽。據《舊唐書》記載,大中二年(848年),日本派遣善圍棋的王子出使長安,唐宣宗就命圍棋國手顧師言與之交手。日本正倉院所藏的一款木畫紫檀圍棋盤,也是遣唐使從大唐帶去日本的。

上圖:成功捷報圖 絹本設色 214.8cm×210.6cm 元 佚名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下圖:仕女弈棋圖 絹本設色 62.3cm×54.2cm 唐 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藏

木畫紫檀圍棋盤 長49cm 寬48.8cm 高12.7cm 唐 日本正倉院藏
“車無輪、馬無鞍、炮無彈,鴻溝鏖兵;帥有才、象有智、士有勇,滎陽爭雄。”從這副關于象棋的對聯里,依稀可見古代戰爭演化的痕跡。對弈雙方輪流落子,廝殺于棋盤之上,雖不見刀光劍影,卻宛如統率千軍萬馬的將領,激烈程度不遜色于兩國交戰。斗智與娛樂并重,這正是象棋的魅力所在。
被認為起源于戰爭的象棋,同樣歷史悠久。宋玉《楚辭·招魂》早有記載:“菎蔽象棋,有六簙些。”三峽地區的漢墓曾出土一枚陶制象棋棋子,上面陰刻有“車”字,這說明早在兩千年前象棋就已是漢地百姓的娛樂器具。北周時期,武帝的《象經》、王褒的《象戲序》、庾信的《象戲賦》將象棋形制、行棋規則進一步明確,并做了很大改進。
到了唐代,象棋形制又為之一變。牛僧孺《玄怪錄》里有一則《岑順》的故事,提到當時的棋子是立體象形,以銅鑄成,有王、士、將、車、馬、卒六個兵種。象棋弈法也初具今天的路數,如“車為直”“卒為橫”“馬斜行”等。白居易《和春深二十首·其十七》詩云:“鼓應投壺馬,兵沖象戲車。彈棋局上事,最妙是長斜。”這顯然是唐人象戲的寫照。
宋代是中國象棋的定型期,也是其發展的鼎盛期。甘肅省西和縣曾出土一副完整的宋代銅質象棋,棋子雙面鑄有陽文宋體楷書“將、仕、象、相、車、馬、炮、卒”;兩組棋子共計32枚,字面分別涂成紅、黑二色;棋盤為90格,畫有九宮格和楚河漢界。自此,象棋形制基本定型,與后世沒有太大的差異。
定型后的象棋下法簡易好學,娛樂性和藝術性都大為增強,頗受大眾歡迎和喜愛,成為民間文娛活動的重要項目。敦煌寫卷中不僅有象棋對弈情景的描述,在敦煌莫高窟第96窟還繪有《象棋對弈圖》。南宋宮廷“棋待詔”中已有象棋待詔杜黃、徐彬等十人,其中還有一名女性棋手沈姑姑。

蒙古族象棋 清 故宮博物院藏
從《西湖老人繁勝錄》《武林舊事》《夢粱錄》等都市筆記中可知,當時南宋都城臨安的許多商鋪、攤販都售賣象棋,其材質多種多樣。象棋這種游戲以其引人入勝的娛樂性和充滿思辨的藝術性,吸引著大眾的參與熱情,正如南宋洪遵在《譜雙》中所說:“象戲,家喻戶曉。”

象棋 清 故宮博物院藏
博弈是中國古代棋類游戲形式的一種通稱,有“弈戲”與“博戲”之分。“弈戲”指行棋對弈,如圍棋、象棋等,屬于策略性游戲;“博戲”指擲骰或擲骰后行棋,如六博、雙陸等,多少有運氣的因素在其中。
最早的博戲大約始于商周時期,是一種古老又簡單的游戲。《說文》記載:“簙(博),局戲也,六箸十二棋也。”六支箸是長箭形的竹制品,作用與骰子相似,因此又稱“六博”。雙方對局時,通過擲箸引導棋子在棋盤上行進。六博棋盤多刻有“T”形與“廠”字形的棋道,玩家要搶占有利棋道,獲得先機或勝勢。因此,六博不僅靠運氣,也考驗智慧和膽識。

內人雙陸圖 絹本設色 30.5cm×69.1cm 唐 周昉(傳)美國弗利爾美術館藏
東漢以后,博戲發生明顯變化,棋子與棋盤脫離“箸”而單獨出現,向著象棋的方向發展。箸則變成五個木制骰子,稱為“五木”。五木一面黑、一面白,投擲時看黑白兩色,黑色多于白色則勝。后來五木又演變為兩骰,骰子為正六面體,六面分別刻一到六個點。
到唐代時,骰子已成為獨立的游戲器具,應用場合很廣。在“樗蒲”“擲盧”等游戲里,骰子也不可或缺,但這些游戲規則更復雜,隨機性更強,所用器具也更多。《宮詞》中有不少詩句,“宮娥分坐學樗蒲”“咒愿纖纖早擲盧”等,都說明當時宮廷女子常玩此類游戲,以娛懷自遣。
仕女畫《內人雙陸圖》表現的是一種早已失傳的棋類游戲—雙陸。畫里描繪二位盛裝貴婦對坐行棋,一女子舉子將下,一女子低頭凝思,左右親近者觀棋,另有侍婢候在一旁。雙陸同六博一樣,是一種擲骰行棋的游戲。《資治通鑒》記載:“雙陸者,投瓊以行十二棋,各行六棋,故謂之雙陸。”據說,此棋始于天竺,魏晉時傳入中土,盛于隋唐,尤為貴族、閑逸者所好。
雙陸的規則大體是兩人對局,棋分黑白,各有12枚棋子,棋盤上有12曲道,棋依曲道而行。行棋時用骰子兩枚,輪流投擲,依骰子點數決定先后行止。白棋自右歸左,黑棋自左歸右,一方全部“入宮”,得一籌。對局雙方中率先滿籌者為勝。王建《宮詞》中“各把沉香雙陸子,局中斗累阿誰高”,描寫的就是宮女玩雙陸的情形。

陶彩繪六博俑 東漢
《新唐書》中記載,武則天夢見自己下雙陸不勝,便召狄仁杰解夢。狄仁杰回答:“雙陸不勝,宮中無子也。”狄仁杰一語雙關,“宮中”和“子”既說雙陸的棋盤與棋子,又暗喻宮廷和子嗣。武則天也馬上意會,次日便派人召回廬陵王,也就是后來繼承帝位的唐中宗李顯。小小的雙陸,不經意間改變了唐帝國的歷史軌跡。
在唐代還出現了一種葉子戲,是中國最古老的紙牌游戲,也是可考的世界上最早的橋牌雛形。關于葉子戲的發明,歐陽修在《歸田錄》中說得明白:“唐人藏書皆作卷軸,其后有葉子。”唐代以前的書籍多為卷軸,翻閱起來比較麻煩,為了方便“檢索”,唐人便用葉子狀的紙或者絹記載書的稱謂、提要,并將其稱為“葉子”。后來人們開始用葉子記錄玩骰子游戲的輸贏情況,直至發展出一種獨立的游戲—葉子戲。

掐絲琺瑯獅紋雙陸棋盤 明 故宮博物院藏

金瓶梅·見嬌娘敬濟銷魂 清 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
到了宋代,葉子戲蔚然成風。據《農田余話》一書記載,宋太祖專門讓宮人學打葉子戲,以為消遣。在流傳過程中,不少玩家為之增添了新意。馬令《南唐書》記載,李后主的妃子周氏自編了一套金葉子戲,在宮中一度流行;歐陽修《歸田錄》中說,文學家楊億自創了名為“鶴格”的葉子戲。
明代陸容《菽園雜記》曾詳述葉子的形制:“一錢至九錢各一葉,一百至九百各一葉,自萬貫以上,皆圖人形。”以當時流行的“水滸葉子”為例,等級最高的為“萬萬貫呼保義宋江”,而后依次為“千萬貫行者武松”“百萬貫阮小五”,至“一萬貫浪子燕青”而止。大畫家陳洪綬也曾繪制一套“水滸葉子”,牌上人物神態各異、栩栩如生。
明代葉子大體分為兩類,印有骨牌點數和古典人物的稱為“骨牌葉子”;另一種繪有“文錢”“索子”“萬字”等圖形的,是為“馬吊葉子”。馬吊葉子是葉子戲乃至紙牌游戲中最完善、最具特色的,在當時的牌局中獨領風騷,明代世情小說《金瓶梅》中就有潘金蓮與王潮兒斗馬吊葉子的情節。馬吊葉子傳到歐洲后演化為橋牌,李約瑟博士在《中國科學技術史》中,就將橋牌的發明歸于中國。
麻將最初借用紙牌“麻雀”的名稱,叫作“麻雀牌”,是在紙牌和骨牌的基礎上演變而來,于清道光、咸豐年間迅速興起,直到今天,已成為一種大眾化的牌戲。麻將充分吸納、融合了古人的娛樂智慧,集益智性、趣味性、博弈性為一體,可謂空前絕后的“棋牌魔方”。其打法多變,抓在手中的14張牌,可以以兩張、三張或四張為一組,進行變化無窮的排列組合。在這場智力游戲中,每個玩家都要“看上家,盯對家,防下家”,是一對三的較量,需要斗智斗勇方可取勝。也正因此,很多人打起麻將就會忘乎所以。

麻將牌 清 故宮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