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東門之云


宮樂圖 絹本設色 48.7cm×69.5cm 唐 佚名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梨園”是戲院、戲曲界的別稱,原指唐玄宗時期培訓樂工的機構?!缎绿茣ざY樂志》載:“玄宗既知音律,又酷愛法曲,選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園。”唐玄宗天資聰穎,洞曉音律,凡是管弦,都能極盡其妙,創作曲調也是隨意而就,卻皆合節拍。
唐人楊巨源所撰《吹笛記》記載了一則唐玄宗的逸事。某日,唐玄宗與大臣們議政時,一旁隨侍的高力士突然發現,皇帝的手指在不停地按壓腹部。高力士很是奇怪,便在退朝后詢問皇帝是否圣體不適。唐玄宗笑了笑,答道:“我昨夜夢游月宮,眾仙子迎接我時演奏的音樂空靈美妙,絕非人間所能聽到。離別之際,仙子們又奏樂送我歸來,樂聲凄楚動人,縈回于耳際。為避免遺忘,上朝之際,我在懷里悄悄揣了一支玉笛,揣摩旋律,情不自禁地隨著節奏敲打起來?!边@段記述將唐玄宗對音樂的癡迷描繪得栩栩如生。
《羯鼓錄》《吹笛記》的相關記載或許有夸大之處,但唐玄宗在位期間,的確在樂舞、戲曲等方面進行了許多改革與創新。據史料所記,唐玄宗創作了《霓裳羽衣曲》《龍池樂》《光圣樂》《凌波仙》等40余部作品,即使是專門負責禮樂事務的太常寺卿,也不禁感嘆唐玄宗所譜樂曲的精妙。

明皇合樂圖 絹本設色 29.5cm×50cm 唐 張萱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唐玄宗還根據自己對音樂的認識,將唐初貞觀年間形成的“十部樂”改為“坐部伎”和“立部伎”。據《新唐書·禮樂志》的記載,“坐部伎”和“立部伎”根據演出的需要和樂人的業務水平劃分,最優異者分入坐部伎,次一等的分入立部伎;太常寺卿會定期對樂工進行業務考核,坐部伎中演奏較差者改入立部伎,如果在立部伎中演奏水平依舊沒有提升,則改習雅樂。這樣的選拔制度,大大提升了樂工練習技藝的積極性。
出于對樂舞藝術的喜好,玄宗還設立了梨園、宜春院、別教院等專門的樂舞機構。在處理政務的閑暇,玄宗會親自教授太常樂工子弟,組織樂團、舞隊演練絲竹。演出隊伍中哪怕只有一個人奏錯了音,玄宗都能聽出來并加以指正。在中國古代,樂工地位低賤,雖然擁有一技之長,正統士人卻不屑與之為伍。唐玄宗身為皇帝,主動指導樂工排練,梨園弟子至今仍引以為豪。

陶彩繪女樂俑 唐

青花云龍紋蟋蟀罐 明 故宮博物院藏

茸坡促織圖 絹本設色 20.6cm×21cm 南宋 牟益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清代文學家蒲松齡的文言小說《促織》,開篇便是“宣德間,宮中尚促織之戲,歲征民間”。這介紹故事背景的寥寥數語,并非虛構,許多文獻史料、考古發現都能佐證,歷史上的宣德皇帝,也就是明宣宗朱瞻基,的確對斗蟋蟀這種娛樂活動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
明代王世貞的《弇州史料后集》里有這樣一個故事:明宣宗嫌北京城里的蟋蟀數量少、個頭兒小,斗起來沒有趣味,便命令宮內的安兒、吉祥兩名宦官去蘇州采買一千只健壯的蟋蟀,并下旨讓蘇州知府協助。明晚期文人沈德符在《萬歷野獲編》中的記載與《弇州史料后集》有所出入,更加突出了明宣宗對斗蟋蟀的癡迷:宣德皇帝曾密詔蘇州知府況鐘,要求其進貢一千只蟋蟀;蘇州衛里的武弁中,有人因為擅長抓蟋蟀而被記功,竟獲得世職。沈德符生活的年代,距明宣宗統治時期已有兩百余年,蘇州地區尚在流傳“促織瞿瞿叫,宣宗皇帝要”的俗諺。
1993年,江西景德鎮中華路,明代御窯廠東門附近出土了大量殘破的青花蟋蟀罐,其圈足與蓋的底部均書有“大明宣德年制”款識,且裝飾有五爪龍紋,應為宣宗御用之物。至于為什么御窯廠出土的蟋蟀罐都是殘片,考古工作者又查閱文獻,找到了可能的答案?!睹魇贰酚涊d,1435年正月,明宣宗病逝,年僅八歲的明英宗朱祁鎮即位。為防止年幼的英宗玩物喪志、荒廢學業,太皇太后張氏下令將宮中一切玩樂用具“皆悉罷去”。因此,這批還沒來得及送入宮中的蟋蟀罐一時失去了用處,只能被打碎,深埋于地下。

明皇斗雞圖 絹本設色 23.3cm×21.6cm 南宋 李嵩(傳)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

朱瞻基斗鵪鶉圖 絹本設色 明 佚名 故宮博物院藏
提到木匠,人們腦中或許會浮現一個帶著工具到處找活計做的模糊身影,卻很難把這個形象同皇帝聯系起來。然而,明熹宗朱由校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木匠皇帝”。明人劉若愚所著《酌中志》中提到,朱由校“圣性又好蓋房,凡自操斧鋸鑿削,即巧工不能及也”,自己設計、制作建筑構件,技術非常高超。明熹宗在位期間,對皇極殿、中極殿和建極殿進行過大規模的重建。從起柱、上梁到懸掛牌匾,整個工程中他不時親臨現場指揮,甚至自己動手操作,頗似一位現代的建筑監理。
朱由校還會制作小木偶和各類木家具。他做的小木偶不但五官栩栩如生,四肢還可活動;他曾制作十座護燈小屏,并在上面親手雕刻了“寒雀爭梅”圖樣,細致精巧,人稱“論價十萬緡”;在當時的床具還極其笨重的時候,朱由校便自己設計圖樣,親自鋸木釘板,用一年多的工夫造出一張床板可以折疊的木床,床架上雕鏤著各種精美的紋飾,既便攜又美觀……
明熹宗朱由校向我們詮釋了大明王朝的“工匠精神”。然而,本應專注于治理天下的皇帝,卻潛心于木工,自然在政事上無所建樹?!蹲弥兄尽酚涊d,明熹宗做木工時勁頭兒十足,從不感到厭倦,興致高時,往往脫掉外衣操作,“膳飲可忘,寒暑罔覺”,卻把國事拋到腦后,無暇過問。宦官們摸透了皇帝的習性,故意在他引繩削墨、興趣最濃時進呈大臣們的奏章?;实圩匀粺o心閱讀,便隨口說道:“知道了,你們盡心照章辦理就是了。”長此以往,宦官權傾朝野,國勢江河日下,明王朝在朱由校的一雙巧手中搖搖欲墜。之后即位的明思宗朱由檢,雖有重整朝廷之心,卻已然無力挽回頹勢了。

寒雀爭梅雕花小屏(局部) 明

明宣宗宮中行樂圖卷 絹本設色 36.7cm×690cm 明 佚名 故宮博物院藏

上圖:胤禛行樂圖·乘槎成仙 絹本設色 清 佚名 故宮博物院藏

下圖:雍正帝行樂圖·漁翁像 絹本設色 清 佚名 故宮博物院藏
清代的雍正帝一向以勤政著稱,從批閱奏折的數量就可以看出他的勤奮程度。雍正在位短短13年,僅收錄于《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折匯編》的朱批奏折就有約3.5萬件,很多批語長達幾百字甚至千余字,另外還有未公布的滿文朱批奏折。透過朱批的字字句句,我們仿佛看到了一位不同于明宣宗、明熹宗的高度自律的皇帝。這樣一位堪稱勞模的君王,鐘情的休閑娛樂方式頗為特殊—變裝。
雍正帝對變裝的喜愛由來已久。早在康熙朝,當時還是皇子的他就仿照康熙《御制耕織圖》,命人繪制了一套《雍正像耕織圖冊》,把自己和福晉畫成農夫和農婦模樣。現藏于故宮博物院的多套《雍正帝行樂圖》,則展示了他更為豐富多彩的變裝造型。在這些行樂圖中,雍正帝有時扮作褒衣博帶的文士,彈琴題詩;有時穿上修身的西洋式服裝,頭戴假發套,手持鋼叉向老虎刺去;有時穿上蓑衣,坐在船中模仿漁夫垂釣;有時又學東方朔偷桃戲猴……這與我們以往印象中的雍正形象可謂大相徑庭。
關于雍正帝的變裝行樂圖,藝術史學者們也有許多爭論。一種觀點認為,雍正帝的內心一直懷有文藝夢想,向往文士生活,他在年輕時曾抄錄過一本《悅心集》,從書名就可以看出,其性質類似于現代的“心靈雞湯”。行樂圖里營造的美學情境,基本都可以在《悅心集》里找到印證。
也有學者認為,布景、換裝、繪畫等都頗為耗時,從雍正帝的勤政程度來看,他恐怕沒有時間和精力耗費于這種“角色扮演”的游戲。這些行樂圖,或許只是畫師按要求繪畫,供雍正帝在處理公務之余欣賞把玩的。借著這些圖畫,雍正帝可以展開想象的翅膀,暫時從繁忙的政事中抽離,獲得片刻歡愉。不論哪種觀點更接近歷史真實,我們都能從這些引人注目的行樂圖中感受到雍正帝浪漫、風趣,甚至“非主流”的一面。

雍正帝行樂圖·道裝像 絹本設色 34.9cm×31cm 清 佚名 故宮博物院藏

雍正帝行樂圖·農夫像 絹本設色 清 佚名 故宮博物院藏

胤禛道裝雙圓一氣圖 絹本設色 清 佚名 故宮博物院藏

三希堂 供圖/匯圖網
乾隆是中國歷史上掌權時間最長、最為長壽的帝王,也是收藏最為宏富的皇帝,其畢生搜集的稀世珍品,數量之多舉世無雙。這些藏品,或被收入內庫,或陳設于各個宮殿,或有專門的場所收藏。三希堂就是乾隆帝專門收藏、鑒賞書畫的場所。

乾隆帝寫字像 絹本設色 100.2cm×95.7cm 清 佚名 故宮博物院藏
三希堂位于紫禁城養心殿西暖閣,原名“溫室”,后因收藏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王獻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遠帖》三件稀世瑰寶改名為“三希堂”。同時,宋代大儒周敦頤有“士希賢,賢希圣,圣希天”之語。乾隆帝以“三希堂”為名,寄托了他對先賢的仰慕,對自己立志高遠、精進不息的激勵。
為了符合讀書鑒古、以物言志的需求,同時確保自己的休閑時光不被打擾,乾隆帝在三希堂的裝修上頗費了一番心思。三希堂實際面積較小,僅8平方米,乾隆帝命畫師繪制通景畫,命造辦處找來一面玻璃鏡貼于墻上,以擴大三希堂的視覺空間。地面則鋪青花八寶紋瓷磚,干凈美觀,使原本灰暗的里間顯得明亮了許多。華美的瓷磚造價極高,紫禁城內僅見于碧林館和三希堂,可見乾隆帝對三希堂的重視。
三希堂的墻壁上更是布滿了裝飾,有對聯、匾額、繪畫、掛屏、壁瓶等,炕幾、隔架、桌案上也放置著文房四寶及各類古玩陳設,室內裝點精致巧妙、極富雅趣。

乾隆觀畫圖 紙本設色 136.4cm×62cm 清 郎世寧 故宮博物院藏

是一是二圖 紙本設色 118cm×198cm 清 佚名 故宮博物院藏
“室雅無須大”,乾隆在這個小巧玲瓏的空間里鑒賞書圣墨寶、雅器清玩,也追求著自己作為帝王的文化理想。只不過,乾隆帝并不是個有天分的藝術鑒賞家。元代黃公望的巨作《富春山居圖》,子明本(贗本)與無用師卷(真本)同時為乾隆帝所得,乾隆竟以子明本為真本,在畫心之上大肆題跋、鈐印,真正的神品—無用師卷反倒“逃過一劫”,保存了它原來的面貌。乾隆御制詩文中許多關于古物定名、用途的觀點,都已經被現代的文物研究推翻。如現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北宋汝窯水仙盆,被乾隆帝認作“貓食盆”;良渚文化中的重要禮器玉琮,乾隆認為是漢代的車軸,還命工匠將玉琮改制為筆筒、花器……或許,對于這位“十全老人”來說,學術研究并不是他鑒賞古物的主要目的,他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獲取內心的愉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