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聽時”，解凝固時空藝術圖冊《坂本龍一：觀音·聽時》讀后

文字_李子林

2021年3月20日，日本作曲家、藝術家坂本龍一的研究型展覽“觀音·聽時”在北京木木美術館拉開帷幕。作為坂本龍一迄今為止規模最大且延續時間最長（從2021年3月20日一直展出至同年8月8日）的個展，該展共展出了八個由坂本龍一主創的聲音裝置作品，較為全面地呈現了坂本龍一作為先鋒音樂家的音樂創作觀念，以及他力圖利用音樂構建整體性聲音景觀的探索與雄心。在展覽結束倒計時一個月時，中英雙語出版物《坂本龍一：觀音·聽時》由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出版，并與本場展覽同期發行。

予人初感：極簡印象

作為一位身兼“流行”和“先鋒”兩種色彩的音樂家，坂本龍一手下寬廣的現代音樂版圖奠定了他在世界樂壇的重要地位。在坂本龍一的音樂之路上，既有電影配樂《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的深情，也有現代電聲YMO的熱血狂野，更有視聽裝置作品《生命－流動，不可見，不可聞……》的超前深邃。

與坂本龍一的音樂一樣，設計工作室“立入禁止”為該圖冊設計的封面簡約而又不失深意。黑白背景的封面和扉頁上看似隨機無序的文字與圖案，如同“觀音·聽時”中的第一件展品——電影《終曲》中那架因受海嘯重擊而失去音準、回歸“自然”的鋼琴，不僅契合了坂本龍一追求自然的創作風格，還巧妙呈現了坂本龍一裝置藝術的極簡印象。

01 “觀音·聽時”展覽海報

02 展覽現場

所謂“裝置藝術”，即利用各種手段，綜合調動觀賞者包括視覺、聽覺在內的多重感官，進而傳遞某種特定思想的藝術形式。裝置藝術的出現反映了后現代語境下“音樂”概念的延伸與拓展。在音樂被重新認識和定義的當下，音樂與聲音之間的絕對邊界被逐漸打破，一切渙散于虛空中的聲音，乃至視覺上的聲響聯覺，都能夠成為作曲家構筑“音樂城堡”的聲響材料。先鋒性和實驗性成了現代音樂身上難以磨滅的印記，而當代裝置藝術正是代表之一。

在規則被突破和瓦解的情形下，裝置藝術的形式和內容并不是固定的。與此同時，它的欣賞方式也是多種多樣的，裝置藝術的讀解是開放的，它在傳遞創作者心路歷程和藝術思想的同時，還撩撥著觀賞者的感官認知，為人帶來新的啟迪與思考，不同的讀解角度和思考方式會使作品折射出不同的意義內涵。

此外，藝術圖冊《坂本龍一：觀音·聽時》也對整場展覽進行了全景式的記錄。坂本龍一在圖冊開卷之初說道：“請用所有的感官去體驗這些作品。請在這里忘掉紛繁的都市實踐。請打開你的耳朵。若這些體驗能化為記憶留存于各位的心間，我將十分歡喜?！睍胁粌H登載了百余幅展覽圖片，還收錄了三篇出自策展人之手的風格迥異、各有側重的精彩長文，圖文并茂，評述兼備，不僅全方位還原了展覽現場，還為不同層次的讀者提供了認識裝置藝術、理解“觀音·聽時”的通路。

《坂本龍一：觀音·聽時》藝術畫冊

該圖冊的出版為我們認識坂本龍一在裝置藝術上的杰出成就提供了一張內容豐富、可讀性極強的學術地圖，同時也為我們再度隨時“進入”其聲音場景提供了一條精致的“時空隧道”，稱其為這場學術展覽的“凝固時空”亦未嘗不可。從這一層面來看，這場展覽或許從未結束，坂本龍一在“觀音·聽時”中所呈現的純凈、感性的聲音世界，始終向每一位讀者敞開。

裝置藝術：“聲”“色”“境”“情”

“觀音·聽時”，來源于1982年出版的哲學家大森莊藏和坂本龍一的對談集《觀音·聽時：哲學講義》。換言之，坂本龍一對聲音和時間的關心，總是流淌在他豐富多彩的創作活動中的最根本的底色。

這一名字暗含了坂本龍一對音樂本質的理解。它既是八部作品之所以成型的暗隱邏輯，更言明了坂本龍一的藝術信仰——音樂盡管是聽覺的藝術，看不見也摸不著，但通過打破音樂和聲音的邊界，借助以形成裝置為目的的音樂，聲音最終也能夠成為可見的實體與可聽的時光?，F代音樂向來被視為“曲高和寡”的代表，對于接受者和研究者而言，現代藝術的欣賞和解讀若離開了相關資料的鋪墊和介紹，就難以得到恰如其分的認識和剖析。書中不少文字都從哲學的角度，對展覽的性質予以了剖析和介紹，這為深入解讀坂本龍一的裝置藝術作品提供了重要的參考。

作為一種綜合性的藝術形式，裝置藝術不僅追求兼具視覺和聽覺的感官沖擊，還力圖透過結合不同的藝術呈現手段，突出作品的意境和立意，進而激發觀賞者霎時的情感體驗。要對該裝置藝術的“聲”“色”“境”“情”予以恰當的解讀和闡釋，就需要通過其藝術圖冊收錄的文章來深入剖析。

該圖冊共收錄了四篇文章，它們分別為引言、《觀音·聽時：坂本龍一的音樂裝置》《世界是一座聲音的花園：坂本龍一札記暨東亞現代噪音藝術非歷史》《時間將會證明》。作者以頗具深度和新意的筆觸，為讀者帶來了坂本龍一裝置藝術的深度導賞。從這一點來看，《坂本龍一：觀音·聽時》可謂是這場學術展覽的“地圖”和“導讀”，為我們認識坂本龍一裝置藝術作品提供了重要的鑰匙和通路。

書中收錄的四篇文章不僅從不同角度闡釋了展覽的中心思想，還對展覽中的作品予以了不同程度的“深描”和剖析。要清晰描述創作手段多樣、形式內容相對繁復的現代作品，并在此基礎上一針見血地剖析隱藏其后的創作意圖并非易事，但三位策展人的文章卻在這一方面取得了不錯的成效。對于該場展覽的核心展品《生命－流動，不可見，不可聞……》，難波祐子基于作品的形式特征，對作品形式背后的思想內容進行了精煉且獨到的剖析：“它的要素是對看不見的東西和聽不見的東西的關注，以及通過水和霧使它們可視化、可聽化的嘗試。作品在設計程序上讓相同的聲音與影響的組合不會出現第二次，使之成為一件無‘始’也無‘終’的出入自由的裝置作品。在這里呈現的，不再是歌劇《生命》所展示的單線性時間，也不是歷史性的時間，而是由作品與觀賞者共同創造出的裝置作品所特有的多樣的時間和空間?！?/p>

不難看出，難波祐子并沒有在剖析作品的過程中撕裂形式和內容之間的聯系，而是在將兩者相結合的基礎上，發掘了文字描寫藝術形式，解析藝術內容的潛力。這使讀者得以在閱讀的過程中結合圖例，進入作者構建的虛擬時空，深入感受裝置藝術的獨特魅力，這樣的寫作方式大大提升了圖冊的可讀性和參考性，凸顯了圖冊再現展覽景觀的價值功能。既然裝置藝術的讀解是開放的，那么書中提及的“一家之言”是否有其存在的必要呢？答案是肯定的。這些突出作者個人觀感和理解的文字，不僅不會干擾我們對于現代裝置藝術的鑒賞，還有助我們發現裝置藝術的魅力和價值所在。

對于大眾而言，當“小眾的”裝置藝術偶爾“闖入”大眾日常生活時，解說和普及性的文字能使原本看似高深莫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現代藝術獲得被認識和理解的機會。對于專業研究者來說，準確而又留有空白的“導引”更是作品解讀和研究過程中必須獲取的信息，完全脫離“局內人”（即相對于觀眾而言的藝術作品創作者、策展人）對作品的解釋，作品的內涵與意蘊也就難以被全面解讀和鑒賞。從這一層面來看，《坂本龍一：觀音·聽時》兼顧了不同層次讀者的閱讀需求，它的策劃無疑是成功的。

如同上文列舉的“精彩導引”在書中可謂是俯拾皆是，三位策展人以其精彩深邃的文筆，從不同的角度對展覽作品予以了深入的剖解，為我們欣賞、研究坂本龍一的裝置藝術提供了頗具參考價值的中文資料。坂本龍一的裝置藝術作品都被印記在《坂本龍一：觀音·聽時》的精彩文字里，等待我們予以開啟和探索。

樂人哲思：反叛與超越

作品和藝術思想的生成，注定與其所處的時代與地域密切相關。要全面研究坂本龍一的藝術思想，就需要我們在立足作品的基礎上，站在歷史和區域的角度，深入探析坂本龍一藝術思想的成因和來源，收錄在圖冊中的文章——《世界是一座聲音的花園：坂本龍一札記暨東亞現代噪音藝術非歷史》便是這樣的一個例子。作者王宗孚立足于世界現代音樂的發展歷程，以宏觀的歷史視野，理清了坂本龍一“革新”意識的來龍去脈。

作為理論概念，“非歷史”指的是一種超越歷史和當下，感悟生命永恒真理的藝術創作取向。在《世界是一座聲音的花園：坂本龍一札記暨東亞現代噪音藝術非歷史》一文中，王宗孚將“非歷史”的概念引申到了對歷史本源予以追問的行為，并由此展開了對坂本龍一藝術生涯、創作思想的歷史解讀。在王宗孚看來，一切實驗性、概念性噪音的“非歷史”，都是對歐洲音樂傳統和技巧的解構，而坂本龍一自然是這部“非歷史”中的重要代表人物。就此，王宗孚對直接影響坂本龍一的具體藝術事件和藝術家予以了論述和研讀，從而理清了坂本龍一藝術思想、創作思路的“來路”。

在王宗孚敏銳的筆觸之下，我們得以從歷史的角度，深入認識坂本龍一藝術思想的形成原因。這樣的寫作手法，體現了作者力圖基于歷史客觀評價坂本龍一藝術成就，以避免文章淪為歌功頌德之“圣徒傳”的學術意圖，其實事求是、論從史出的務實做法值得我們予以充分的肯定和學習。王宗孚的文章為我們讀解坂本龍一的裝置藝術乃至創作思想提供了一種名為“非歷史”實則“歷史”的理論路徑，它和書中的其他內容一道，讓我們得以透過紙上凝固的時空，一瞥坂本龍一的樂人哲思。

2021年8月8日，這場凝聚了中日兩國不少藝術家心血，綻放在新冠疫情下的裝置藝術展覽圓滿地落下了帷幕。坂本龍一在中國舉行裝置藝術展覽的夢想，終于在蘊藏著豐富歷史文化底蘊的京城土地上得到了實現。實體的展覽結束了，但是觀念上的展覽卻依舊停留在這本精美的藝術圖冊《坂本龍一：觀音·聽時》之上。圖冊在為坂本龍一裝置藝術提供永恒平臺的同時，也為這場難能可貴的展覽畫上了圓滿的句號。書中的字字句句、幀幀頁頁無不為裝置藝術的傳播和發揚播下了生機無限的種子。從這一層面來看，該圖冊的出版為這次來之不易的國際藝術展覽畫上了令人期待的省略號——讓我們共同展望現代裝置藝術的神秘魅力能被更多藝術家發現和珍視，成為未來現代藝術圖景中的神來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