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回族民歌的音樂特征與演唱風格以《花花尕妹》《阿媽的蓋碗茶》為例

文字_孟錦慧

多民族聚居的新疆是民歌的海洋。奮斗生活在這片熱土上的各族人民，在這塊具有多元特征、開放品格、內涵豐富的文化土壤里，創造了數量的民歌。回族民歌是這歌海中一朵風姿迥異的浪花，它展示了回族人民的精神風采與心靈世界，其深厚的文化底蘊及豐富的民族音樂文化遺產令人贊嘆不已。

當年我曾在新疆學習生活過，那時便被回族民歌優美的旋律和質樸唯美的歌詞深深打動。1996年，我代表上海東方電視臺參加第七屆CCTV全國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演唱了馬成翔老師改編的回族民歌《花花尕妹》，自此便對這一藝術形式有了更為深刻的體會與感悟。結合多年以來的演唱與教學實踐，我將對回族民歌優美的旋律、異域的音樂風格、濃郁的地域特色以及質樸生動的歌詞展開剖析與探討。

新疆回族民歌的種類與流派

回族民歌不僅體裁眾多、題材廣泛、內容豐富，而且形式多樣，特點突出，真實反映了回族人民的生活，是回族與各民族相互交流后共同創造的文化財富。依據體裁，流傳于新疆地區的回族民歌大致包括花兒、小調、宴席曲等類型。

花兒

花兒是流行于中國青海、甘肅、寧夏的一種山歌。在青海亦稱“少年”，對其中的詞稱“花兒”，演唱稱“漫少年”。聲調高亢舒長，即興編詞。內容分抒情、敘事兩類，前者居多，是當地漢、回、土、撒拉、東鄉、保安等族的口頭文學形式之一。通常為獨唱或對唱形式，舊時屬于情歌之類的“花兒”只在山野歌唱，須回避長輩。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頌歌、勞動歌等均廣泛采用“花兒”形式，不分場合均可演唱。

“花兒”以歌唱愛情為主，多為對唱的形式。“花兒”在流傳中形成了若干唱調，俗稱“令”，如“大馬令”“白牡丹令”“黑眼睛令”“河州大令”等。西北各省的“花兒”流入新疆后，大多保留了原有的演唱形式，如流傳于新疆昌吉的《我的花兒》《水紅花兒》《共產黨好比個紅太陽》（河州三令）、《阿妹是救命的恩人》《馬呀六六二三令》（繞三令）等，流傳于焉耆等地的《采牡丹》（白牡丹令）、《山曲子》，流傳于伊犁的《大令》《山丹紅花開》（山丹紅花令）等。

小調

小調又稱小曲，流傳于新疆各地的小曲，大部分源于西北各省區，但也有一些在原來的基礎上又融入了新疆的文化特點，從而展現出新的音樂特征。流傳于伊犁地區的具有陜西風味的小曲，具有小曲、迷胡戲、碗碗腔的特征，如《放風箏》《五哥放羊》《五更盤道》《出門人》，仍以陜西方言演唱。流傳于焉耆地區的小曲，如《世上窮人多》《繡荷包》《走西口》等，則由甘肅方言演唱。

宴席曲

宴席曲是流傳于西北各地的一種民間傳統儀式歌曲，是回族、土族、撒拉族曲藝曲種。這種能夠在宴席場上演唱的歌曲統稱“宴席曲”。宴席曲的內容豐富，有敘事曲、說唱、酒曲等。

敘事曲多以歷史故事和愛情故事為主，如流傳在昌吉、伊犁、焉耆等地的《珍珠倒卷簾》主要呈現歷史內容；流傳在米泉地區的新版《珍珠倒卷簾》則歌頌了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取得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成功。歌頌愛情題材的敘事曲則更多了，如《五哥放羊》等。

酒曲曲調優美，大多伴有舞蹈動作，用以助興。民間演唱酒曲時，往往端酒在手，邊唱邊舞，敬酒耍笑，好不熱鬧。

新疆回族民歌的歌詞之美

回族民歌的歌詞，以文學角度來看，都是一首首短小的抒情詩。大多數樂曲都通過情感關系來構建藝術形象，歌詞內容豐富，涉及天文、地理、歷史、民俗、社會倫理、家庭生活等各個方面，可依據歌頌內容分為愛情歌曲、勞動歌曲、民俗歌曲等。

愛情歌曲

這一類歌曲在新疆回族民歌中占有很大比重，尤以“花兒”居多。如流傳于昌吉地區的回族民歌《我的大眼睛》：“前山里一洼松樹林，后山里一洼雪林，我的大眼睛，端起個飯碗我想你，手拿筷子呀打顫呢。我的大眼睛，拉起個被來我想你，拿起個枕頭來我想你，我的大眼睛。”歌詞用樸素的語言，刻畫了對心愛人的思戀之情。再如《馬五哥》：“馬五子阿哥好心腸，白絲布的手帕包冰糖。冰糖放在枕頭上，吃不吃（者）你思想。馬五哥不吃我吃上，甜在了尕妹妹的心肺上。你把我愛來我把你疼，離了阿哥我活不長。”

勞動歌曲

這類歌曲通過對生產勞動的描述，歌頌了回族人民吃苦耐勞的優秀品質。如流傳于奇臺地區的回族民歌《割麥子》：“麥田金黃，手拿鐮刀來。甩歡了胳膊割麥子，豐收歌兒唱起來。彎腰捆麥，手撐一個腰子，汗水灑在麥穗上，豐收歌兒飛上天。”歌詞對收割麥子的描述，展示了農民收獲時的喜悅心情。又如流傳于伊犁地區的回族民歌《莊稼漢》：“正月里出夜門二月間短，三月里忙不過莊稼漢。黑牛兒黃牛兒套上犁地去，哪一個牛兒不走路捎上兩稍鞭。低頭犁地抬頭看，沒覺得犁掉了兩大片。”歌詞通過對莊稼漢藝術形象的描繪，再現了春耕的大忙景象。

民俗歌曲

這類歌曲主要由婚嫁、孝敬長輩、婆媳關系、猜謎語和一部分宴席曲組成，反映了回族人的生活習俗、人際關系及審美觀念。如流傳于焉耆地區的回族民歌《葡萄葉兒青》：“葡萄葉葉青，來了位當媒人。清油打一瓶，羊肉剁兩斤，炸上油香端上桌子待媒人。葡萄葉葉青，尕妹子心中愁，兩眼淚汪汪，心中似油滾，不愿意，無法說出口。葡萄葉兒紅，禮行送進門。阿達往前迎，阿媽她笑出聲，可憐呀，尕妹子今后是人家的人。葡萄葉葉黃，轎子車到門上。尕妹子要出嫁，客人擠滿房。女婿怎么樣？嘴上的豁豁長。”歌曲通過對提親、說媒、送禮、迎娶的描寫，反映了舊時回族人民的婚俗習慣。

新疆回族民歌的調式調性及結構特點

回族民歌的調式、調性特點

回族民歌以五聲音階為主，同時也使用六聲和七聲音階。多使用商、徵、羽、宮的四種調式為主，其中徵、商兩種調式交替比較常見。如“花兒”在旋律進行中，多用上行連續四度跳進，起伏較大。下行用五聲音階的迂回加以緩沖，段末的主音多做自由下滑。徵調與商調的“花兒”音調高亢豪放，又帶有悠長、纏綿的韻味。

回族民歌的節奏與音樂結構特點

回族民歌節奏變化豐富多樣，節拍多為均分律動的形式，曲式結構較規整嚴謹，一般為短小的方整性結構，以兩個樂句或四個樂句構成的樂段較為常見。“花兒”有自己的基本曲調和特有的襯腔、襯句。演唱時，在曲調中部或結尾處加上“阿哥的白牡丹”“花花尕妹”等襯句。新疆回族“花兒”曲調分為兩類：一為高腔，高亢、悠長，有較多襯詞拖腔，高聲區用半假聲演唱，節奏自由，多為2/4或4/4拍，也有混合節拍的情況；另一類則為普通的平調，即短調子，襯詞、拖腔少，節奏緊湊，曲調婉轉活潑。

小調一般采用一段曲調配多段歌詞的分節歌形式，唱詞的正詞、襯詞以及曲調結合方式都有比較固定的格式。小調的曲式結構規范嚴謹，一般為短小方整型結構，以兩個樂句或四個樂句構成單樂段較為常見。小調的唱腔比較圓潤、悠揚、委婉、細膩，旋律性較強，如《花花尕妹》《繡荷包》等。

《花花尕妹》的音樂特點

《花花尕妹》是一首回族小調，流行于新疆米泉地區，采用分節歌形式。該曲歌頌愛情，表現青年男女戀愛自由、追求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望。歌詞用“花”來比喻尕妹的美麗、純潔，表達了阿哥對尕妹的愛戀之情。歌曲經新疆回族作曲家馬成翔老師改編，把原來的五段歌詞變為四段，減少重復，使作品更簡潔。曲式結構從單樂段變為三部曲式結構，加入了過渡段與中段，中段的節奏轉為快板，大大豐富了作品的內容與藝術表現力。

歌曲的音程以四度、五度跳進形成起伏較大的旋律線條，使旋律跌宕起伏。它既融合了西北民間熱情奔放的風格特征，同時又具有回族民歌委婉、細膩的風格特點。A段曲調婉轉，節奏舒緩，B段節奏快一倍，描寫尕妹的可愛與美麗以及阿哥對尕妹的無限熱愛之情。回到再現部A段，曲調更加委婉細膩，表達愛人之間的情深意長。旋律中有很多倚音、波音、逆波音、滑音、甩腔等技巧，演唱時要仔細揣摩，合理地運用這些技巧，來體現回族民歌獨特的風格。

歌詞中大量地運用回族方言，如“一石”第二個字讀“dàn”，“花花的尕妹”“花花”加兒化音，“套云子的鞋”的最后一個字讀“hái”，“浪打街”的“街”讀“gāi”等。這些方言的運用不僅突出了歌曲的民族特色還讓歌曲更具親切感。另外，襯詞的運用也使歌曲更富有生活氣息，如“啊、呀、吔、哎”，還有疊詞“紅撲撲”“黑黝黝”“白生生”“綠瑩瑩”“金燦燦”等。

方言、襯詞與疊詞的運用，在節奏上形成了強弱對比，使語言更為生動。第一段與再現段，聲音要委婉、甜美；中段快節奏，咬字干凈利落，聲音透亮、靈巧。兩段在音色與力度上形成對比，增加歌曲的藝術表現力。

《阿媽的蓋碗茶》的音樂特點與演唱風格

這是一首回族民歌風格的歌曲，由師歌、馬成翔作詞，馬成翔作曲。馬成翔創作的歌曲《請你嘗塊哈密瓜》《阿媽的蓋碗茶》《新疆人》和改編民歌《花花尕妹》家喻戶曉。這首歌旋律優美，歌詞質樸生動，既保留了回族音樂文化的特征，又表現出鮮明的新疆地域特點。

《阿媽的蓋碗茶》歌詞質樸、生動，細膩傳神地反映了回族人民勤勞善良、淳樸厚道、熱情好客的性格特征，與歌詞相得益彰。歌詞中運用疊字，如“叫喳喳”“嘩啦啦”“哎咳喲”等，充滿了生活情趣。全曲運用4/4拍節奏，結構規整。旋律悠揚、柔美、細膩，體現了小調民歌的規范性與抒情性。特別要注意幾個有鮮明回族特色的方言，如“桌桌擺下”和“難忘下”的“下”讀“hà”；還有在“相互說聲塞拉姆”中，“拉”讀“là”，這是回族人見面的一種問候語。演唱時應咬字親切，聲音甜美、柔和，把回族阿媽樸實善良的精神面貌表現出來。

這首歌最初由哈密地區的女高音韓愛榮演唱，她的聲音純凈甜美，咬字清新，襯詞、潤腔都十分到位，把新疆回族人的溫柔、質樸的性格特征表現得淋漓盡致。后由甘肅省臨夏州的花兒歌手何清祥、李亞紅演唱了男女重唱版，別具特色，吐字咬字更具回族特色。2021年，我在上海音樂學院賀綠汀音樂廳舉辦了教學實踐專場音樂會暨“絲綢之路上的歌聲”——孟錦慧師生音樂會，作為音樂會開場，全體學生共同演唱了這首歌曲。男女聲重唱的形式，加上穿插其中的回族舞蹈，使這首歌曲更加靈動、流暢。學生們身穿回族服飾，載歌載舞，立體而生動地體現了回族音樂文化的魅力，令人如沐春風，回味無窮。

新疆的回族民歌是回族藝術殿堂中一顆閃耀著西域文化色澤的明珠，又是新疆多民族原野上一朵散發著藝術芬芳的奇葩。我將在繼承與發展新疆少數民族音樂的道路上不斷學習、研究、傳承、創新，讓人們更多地了解這些文化藝術瑰寶，讓這些優美的民歌在新時代的進程中煥發無窮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