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國報道》記者 邱慧
廣西融水苗族自治縣桿洞鄉黨鳩村夜景。
從貴州畢節出發,再行駛90公里的路程即可到達威寧彝族回族苗族自治縣(以下簡稱“威寧”)。對于學者汪三貴來說,10年前,他開始輾轉在這90公里之間,從事鄉村調研工作。彼時的威寧,山脈相連,村寨之間互不相通,90公里的路程轉兩趟火車、歷經5個小時才能到達。
但讓汪三貴欣喜的是,隨著近10年來脫貧攻堅、鄉村振興工作的推進,威寧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全縣完成了脫貧工作,通了高速,村落之間也有了具備行車條件的硬化水泥路,90公里的路程現如今只需要驅車一小時就能到。汪三貴是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扶貧研究院院長。上世紀90年代開始,他就著手研究扶貧問題。用他的話來說,他參與并見證著中國鄉村事業的發展。
2020年底,中國完成了消除絕對貧困的艱巨任務,鄉村建設工作正式邁入振興階段。在汪三貴看來,鄉村全面振興是實現農民農村共同富裕的必要條件和必經之路。他向《中國報道》記者表示,對于廣大農村地區來說,只有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在鞏固脫貧攻堅成果的基礎上,以更有力的舉措、匯聚更強大的力量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才能向共同富裕邁出堅實的步伐。
“現行標準下9899萬農村貧困人口全部脫貧,832個貧困縣全部摘帽,12.8萬個貧困村全部出列,區域性整體貧困得到解決,走出了一條中國特色減貧道路。”今年6月,在中共中央宣傳部舉行的“中國這十年”系列主題新聞發布會上,農業農村部副部長鄧小剛總結道。
在介紹新時代的鄉村振興有關情況時,鄧小剛指出,這10年,我們打贏脫貧攻堅戰,歷史性地解決了絕對貧困問題,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推動農業農村發展取得歷史性成就、發生歷史性變革。
從量化指標上來看,脫貧地區發展能力明顯增強,每個脫貧縣都打造了2—3個特色鮮明、帶動面廣的主導產業,行路難、用電難、通信難等問題得到歷史性解決;脫貧攻堅成果持續鞏固,33項過渡期銜接政策出臺實施,防止返貧動態監測幫扶機制全面建立,確定160個國家鄉村振興重點幫扶縣并繼續傾斜支持,守住了不發生規模性返貧的底線。
鄧小剛介紹,脫貧人口生活水平顯著提高,全部實現不愁吃、不愁穿,全面實現義務教育、基本醫療、住房安全和飲水安全有保障。
最新的數據顯示,這10年來,共2.8億農村居民飲水安全問題得到解決。到2021年底,全國共建成農村供水工程827萬處,農村自來水普及率達到了84%,比2012年提高了19個百分點。困擾良久的農民“吃水難”問題已成歷史。
除此之外,在過去的10年里,中國糧食產量連續7年穩定在1.3萬億斤以上,實現了谷物基本自給,口糧絕對安全。鄧小剛指出,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糧食和重要農產品供給穩定,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的基礎愈加夯實。糧食產能穩定提升,10年再上一個千億斤新臺階,2021年產量更是創歷史新高,達到13657億斤,人均糧食占有量達到483公斤,高于國際公認的400公斤糧食安全線。
北京師范大學經濟與資源管理研究院教授張琦在采訪中向記者指出,貧困是人類社會的頑疾,是世界各國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面臨的共同挑戰。打贏脫貧攻堅戰,整體消除絕對貧困現象,是對社會主義本質要求的最好回應。
脫貧攻堅戰開始之前,汪三貴和團隊曾去四川涼山、貴州威寧、云南怒江等地調研。“有的村三分之二的孩子沒有學上,有的孩子冬天沒有鞋穿,家里沒有吃飯的桌子,甚至沒有充足的口糧。”從小熟悉農村環境的汪三貴對眼前部分村落的貧困程度感到驚訝。
2018年,脫貧攻堅戰三年行動的開局之年,也是精準扶貧的關鍵一年。汪三貴再去調研時,原先深度貧困地區有了“驚人”的變化,基礎設施有了明顯改善,村里有了幼兒園,還建了標準的村衛生室。
“消除絕對貧困和區域性整體貧困是全面小康的底線任務。”汪三貴告訴記者,過去10年間,鄉村發展有了顯著的成效,脫貧攻堅解決絕對貧困問題,鄉村振興緩解相對貧困、縮小收入差距。他指出,2020年,中國城鎮居民人均收入為4.83萬元,農村居民人均收入為1.71萬元,前者是后者的2.56倍,相較于2009年的3.11倍大為改善。
絕對貧困的消除也意味著鄉村建設進入了振興階段。早在2017年10月,黨的十九大報告中就指出,農業農村農民問題是關系國計民生的根本性問題,必須始終把解決好“三農”問題作為全黨工作的重中之重,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次年1月,鄉村振興戰略正式實施。
汪三貴告訴記者,2015年11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審議通過《關于打贏脫貧攻堅戰的決定》,脫貧攻堅正是以此為起點,到2020年結束,用時6年;從2018年開始的鄉村振興,計劃到2050年結束,需要32年時間。在他看來,鄉村振興勢必是一場更為艱難的持久戰。
據鄧小剛介紹,過去10年,我國歷史性消除絕對貧困,實現了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的有效銜接。這10年里,農村衛生廁所普及率超過70%,全國95%以上的村莊開展了清潔行動,各地區更立足實際打造了5萬多個美麗宜居典型示范村莊。在收入水平上,2021年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8931元,比2012年翻了一番多。
張琦認為,現在鄉村振興、城鄉融合和扶貧已經進入一個新的階段。他指出,2020年脫貧攻堅戰的完美收官為鄉村振興的開局打下了良好、扎實的基礎,原先整體較為薄弱、經濟條件脆弱的貧困鄉村,實力也有了提升。張琦告訴記者,“十四五”期間,實施鄉村振興以及城鄉融合的基礎在于有效地鞏固脫貧成果,這樣建立的城鄉融合和鄉村振興或許會更加順利。
“2020年后脫貧攻堅目標完成后,貧困依然會存在。”張琦坦言,雖然中國解決了絕對貧困,但貧困問題仍會有,只是在新階段貧困表現形態和方式有所差異。而要增強脫貧成果的可持續性,鞏固是前提和基礎。張琦說鞏固和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銜接是重點和難點。
數據顯示,2012年至2020年間,中國各級財政專項扶貧資金累計投入近1.6萬億元。今年3月,財政部、農業農村部、國家鄉村振興局等部門聯合發布指導意見,全國鄉村振興補助資金預算定調1650億元,同口徑較去年增加84.76億元。
在完成脫貧攻堅戰之后,一項艱巨的任務就是防止返貧。2021年以來,中國聚焦重點群體,各地相繼建立了防止返貧監測和幫扶機制,對納入監測范圍的幫扶對象,采取強化低保等綜合性社會保障措施。國家鄉村振興局數據顯示,全國近70%的監測對象已消除返貧致貧風險,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取得新進展新成效。
張琦告訴《中國報道》記者,消除絕對貧困后,中國設立5年過渡期,繼續實行摘帽不摘責任、摘帽不摘政策、摘帽不摘幫扶、摘帽不摘監管“四個不摘”政策,為推進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戰略有效銜接打下堅實基礎。
汪三貴也向記者表示,一方面貧困地區的貧困人口脫貧后仍有因自然災害風險、市場風險、人身意外等各種風險返貧的可能;另一方面,脫貧攻堅期間未被納入幫扶對象,但收入水平僅略高于貧困戶的邊緣戶也存在因各種因素致貧的可能。
汪三貴介紹,從鄉村振興的內容來看,主要包括產業振興、生態振興、文化振興、人才振興、組織振興五類。他認為,為實現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的有效銜接,需要從脫貧攻堅的實踐中找到可借鑒的經驗,以此來更有效地制定鄉村振興的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
他以產業振興為例提出,首先,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的產業銜接,需要在幫助貧困人口實現產業發展和穩定就業與實現鄉村振興產業做大做強方面尋找平衡;其次,需要做好科學的產業布局規劃,在出臺鼓勵新型經營主體發展產業的同時,充分借鑒產業扶貧的經驗和模式,建立貧困人口和低收入人口可長期受益并有利于能力提高的利益鏈接機制,要避免鄉村振興的產業扶持政策只惠及龍頭企業和能人大戶、違背緩解相對貧困的鄉村振興目標。
記者注意到,此前在脫貧攻堅階段,采用的駐村書記幫扶工作制仍得以沿用,為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上臺階、鄉村全面振興見實效提供有力支撐。國家鄉村振興局此前公布的一組數據中顯示,截至今年5月,全國駐村第一書記和工作隊輪換順利完成,18.6萬名駐村第一書記、56.3萬名工作隊員全部選派到位,駐村幫扶已作為一項長期性制度安排,讓人才效能在田間地頭得到發揮,為脫貧地區鞏固脫貧成果保駕護航。

鄉村振興順應了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的新變化,是實現共同富裕的應有之義、必由之路。受訪專家普遍強調的一點是,“共同富裕”并不意味著不同地區、不同人群要實現同時、均等富裕。
記者梳理發現,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的2035年目標和2050年目標,都對“共同富裕”目標有所提及。其中,到2035年的目標提出,人民生活更為寬裕,中等收入群體比例明顯提高,城鄉區域發展差距和居民生活水平差距顯著縮小,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基本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邁出堅實步伐;到2050年的目標提出,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基本實現,我國人民將享有更加幸福安康的生活。
汪三貴曾在公開的撰文中針對我國“大國小農”的國情作了詳細論述。他指出,我國是農業大國,“三農”問題始終是關系國家發展的根本性問題,是實現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短板,也是實現共同富裕的瓶頸。他向《中國報道》記者表示,“大國小農”會在中國長期存在,如何實現現代化、縮小地區和城鄉差距是未來鄉村振興、共同富裕推進過程中亟待考慮的問題。
研究收入分配專業學者、浙江大學共享與發展研究院院長李實介紹,共同富裕包含著兩層含義:富裕和共享。富裕即居民收入提高、財產增多、公共服務水平提高;共享則意味著居民收入差距、財產差距、城鄉公共服務差距縮小。李實告訴記者,收入、財產、公共服務水平這三個基本要素構成了共同富裕的標準。
汪三貴也提到,目前我國經濟總量位居世界第二位,這是總量富裕的體現,而非共同富裕。他指出,共同富裕必須考慮如何向所有人分配,大家能共享發展成果,而這是一個需要逐步實現的過程。他表示,現階段中國仍存在著“三大差距”,即城鄉差距、區域差距、居民收入這差距。
值得注意的是,近10年來,針對收入分配差距過大問題,各地區、各部門之間都采取了一系列調整措施。汪三貴坦言,通過初次再次三次分配中的不同機制,合理的分配制度得以完善,結合高質量發展相關的一系列分配制度改革,我國的橄欖型分配格局也在逐步形成,收入差距逐漸縮小,這些都為共同富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在李實的分析里,當前鄉村發展的關鍵之處在于城鄉融合。他向記者指出,城鄉融合不是單向的要素流動,要形成雙向流動,鄉村需要大量資源流入,城市也要積極向鄉村匯入資源。在他看來,眼下,盤活農村土地就能成為“雙向流動”的重要推力。
多位專家都向記者提到,縮小“三大差距”、城鄉融合以及鄉村振興,都是長期性的目標。張琦說,長期目標需要長、中、短期相結合,在政策制定和措施落實的過程中要穩步推進,不能急于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