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淺曦微 圖/枕上濁酒
我不顧一切地綻放,哪怕只是短短一個剎那。愛給你,命給你,國家給你,天下,亦給你。

月灑清霜,深秋的夜風格外的涼。
獨孤芳華佇立在竹窗前,眺望著芳菲庭院中那個挺拔頎長的身影。
月光灑在那人月白色的長衫上,恍若一色。長劍出鞘,在他那行云流水地揮灑下,透著凜冽的寒光。
獨孤芳華靜靜地望著,精致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她為自己斟上一杯粢醍,伴著如豆的燈光悠悠地品嘗著。
明日是她大婚的日子,而此刻在芳菲庭院中舞劍的人便是她此生摯愛的男子,顧劍清。
蕭國最年輕的戰(zhàn)神,顧少帥。
前幾日,他剛剛在獨孤國的大牢中度過了他的二十二歲生日,而他們獨孤國送他的生日禮物是好幾場殘酷的刑訊逼供。
作為獨孤國的公主和將軍,獨孤芳華實在是覺得他們獨孤國這禮物送得有些不夠意思,于是作為東道主,她送了他一份大禮。
那便是她自己。
或者說,不只是她自己。
她向父皇請命,她要嫁給顧劍清。
從十四歲領兵上戰(zhàn)場,至今已有十四余年,她和這天下大多數(shù)的女子不一樣,但在某些方面,她又和這天下大多數(shù)的女子一樣。
月光已然隱去,狂風驟起。寒風呼嘯而來,夾雜著愈加滂沱的大雨。獨孤芳華放下手中的酒樽,清冷的雙眸中有不知名的情緒浮漾。
因為內功深厚,即使沒有燈光月光,夜間視物對于獨孤芳華來說也不是難事。她抬手緩緩推開軒窗,狂風夾雜著滂沱大雨迎面而來,瞬間濕透了她身上火紅的長裙。
她的肌肉不自覺地微微有些顫栗,可她不覺得冷。她一眼不眨地看著那依舊在芳菲庭院中舞劍的男子,挺翹的唇角兀自勾出一抹蒼涼的笑。
刺骨的寒風,滂沱的大雨,那人身穿一件單薄的月白色長衫置身其中。雨水打落在長劍之上,飛濺起驚濤駭浪。烏黑的墨發(fā)已然盡濕,將男子原本就清冷的五官映襯地愈加凜冽。
獨孤芳華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顧劍清的面前。方才舞劍的人此刻正長身而立,悠悠地向她勾了勾沒有血色的薄唇。
他垂手,長劍向下。雨水順著尖峰流下,滑過劍尖,散落出一地淋漓。
獨孤芳華上前一步,握住他握劍的手。他有一雙這世間最好看的手,修長而有力。而此刻,這雙極好看的手,極冷。
她知道他,內傷外傷,皆未愈。
顧劍清垂眸看著她,幽深如潭的眼眸中看不出一絲情緒。
獨孤芳華拿過他手中的長劍。抬手,長劍落地,伴隨著飛濺的雨水,發(fā)出錚的一聲聲響。
顧劍清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
二人對視了幾秒,獨孤芳華忽然摟住顧劍清勁瘦的腰,踮起腳,在他的唇畔印下輕輕一吻。
“獨孤將軍。”顧劍清看著她,目光愈加地幽深。
“叫我芳華。”獨孤芳華抬手撫上男子清俊的臉。她緩緩垂下目光,久久地看著他那已經暈開一大片紅色的后背。
“芳華。”顧劍清似乎笑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被獨孤芳華扔在地上的長劍,悠悠道,“你可知道這劍跟了我十年。”
“十年?”獨孤芳華重新抬眸對上顧劍清深邃的眼眸,戲謔道,“十年又如何呢?”
顧劍清輕笑了一下,想要彎腰撿起地上的長劍。
獨孤芳華抬手制止了他。
“劍清。”她緩緩開口,昔日里清冷的聲音中多了一分不易察覺的柔情,“那你又是否知道,我的那把槍從我第一次上戰(zhàn)場開始,跟了我十四余年。
“它跟了我十四余年,在你生日那日我親手折斷了它。而你,在我們大婚的前一日,也將你這柄劍棄了,好不好?”
顧劍清對上獨孤芳華的目光,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那一瞬,那仿佛真的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晶瑩。
他的心忽然間顫了顫。他輕輕閉了下雙眼,再次睜開時,便又是一片無波無瀾。
“一柄劍而已,芳華若是不喜歡,棄了亦或是銷毀我都不介意。”
獨孤芳華的雙眸動了一下,她輕抿了嘴唇,輕聲道:“我們回去吧。”
“好。”顧劍清無聲地笑了一下,牽起獨孤芳華的手向屋內走去。
暴雨激烈地打在長劍上,他卻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顧劍清送獨孤芳華到房門口,低頭輕吻了一下她的唇角,隨后轉身離去。
她看著他清瘦挺拔的身影,緩緩閉了閉雙眼。
那月白色的長衫穿在他身上多好看啊,可是,現(xiàn)在卻生生暈開了一大片血紅。
帶著那樣的傷在狂風驟雨中練劍。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穿白色以外顏色的衣衫。
一室燭光,獨孤芳華透過紅色的蓋頭看著推門進來緩步走向她的高大挺拔的男子,一瞬間竟然有些恍然,覺得自己似乎是在夢中。
女子通常會在十五歲及笄之后嫁人,而她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在遇到他之前,她,從未想過要嫁人的。
多年以來,她都認為軍衣戎馬會是她的一生,直到一個月前她和他在戰(zhàn)場上相遇,她才驀然間驚覺,她的內心深處也盼著和他衾暖柔情。
似乎被灌了不少酒,但顧劍清深邃的眼眸依舊清醒。他緩緩俯身,輕輕撩起她頭上的薄紗。
嫁衣火紅,拖尾曳地。此刻的獨孤芳華,美到讓人驚心動魄。顧劍清垂眸看著她清淺一笑,隨即坐在琴前緩緩撫弄著琴弦。
他的聲音清澈而略顯低沉,與琴聲恰到好處地交織在一起,宛然天成。
他薄唇輕起,緩緩開口。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獨孤芳華站起身來從背后輕輕環(huán)抱著他,偏頭吻上他清俊的臉龐。
世人都道顧戰(zhàn)神猶如高山皚雪清冷如霜,月白長衫仿佛已和他渾然一體。殊不知,這火紅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亦這般的合適。
尤其是和她一起。
婚服之上繡著精致的刺繡,他的是鳳,她的是凰。
紅燭搖曳,兩人交杯而飲。
醇香入味,醉人的卻不是這酒。
獨孤芳華摟著他勁瘦的腰,他們吻地很深。
今夜,朗月無星。
顧劍清揮袖,室內燭光盡滅。清輝灑下,透過雕鏤的竹窗,被擋在紅色的簾子外。他和衣側躺在床上,看著里側輕閉雙眸的女子,動作輕柔地為她拉了拉被子。
室內很靜,他幽深的雙眸中有不知名的情緒涌動。
女子忽然向他這邊靠了靠,然后摟住他的腰,將頭埋在他的懷里。
他抬手輕輕撫了撫她柔順的長發(fā)。
她依舊沒有睜開眼睛,淡淡的聲音中帶著隱隱調笑的意味,她說:“放心,我不會在你有傷的時候欺負你的。”
我會等到你心甘情愿讓我欺負的那一天。
因為常年領兵打仗養(yǎng)成的習慣,顧劍清和獨孤芳華的睡眠都很淺。
顧劍清起床的動作很輕,幾乎是沒有任何聲響。獨孤芳華躺在床上沒動,只是緩緩睜開眼看著男子挺拔的背影。
顧劍清修長的手指撫上自己的衣襟準備換衣服,忽然又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偏過頭看了獨孤芳華一眼。
獨孤芳華的目光沒動,直接對上他深邃的眼眸。
“吵醒你了?”顧劍清轉身走到床邊坐下,撩了撩女子烏黑的鬢發(fā)。
獨孤芳華沒有說話,只是握住那停在他耳畔的手指。
“再睡一會兒?”顧劍清笑了笑,用另一只手幫她提了提被子。
“不了。”獨孤芳華坐起身來脫顧劍清的衣服。
顧劍清垂眸看著她握在他衣襟上的手指,沉默了一秒,隨即悠悠笑道:“不是說不睡么?”
“呵,女人在床上說的話你也信?”
顧劍清隨即輕笑了一聲,散漫而幽深地看著獨孤芳華,緩緩道:“信啊,只要是你說的,我都信。”
包括我生日那天在牢房里,你說你愛我。
包括,獨孤國的戰(zhàn)神獨孤將軍愛上了敵國的俘虜。
我都相信。
“是么?”獨孤芳華抬手解開顧劍清腰腹和脊背上的繃帶,動作輕柔地幫他換藥。
我對你說的你都相信,可是你對我說的我卻不能相信。
因為我知道那是謊言,因為,我從你的謊言中聽懂了真相。
繃帶上已然有血跡暈開,他的傷口愈合的并不算好。
刀傷劍傷十余處,這是他在數(shù)日前在戰(zhàn)場上留下的,除了這些,還有一些是被逼供留下的。
她用溫水幫他擦拭著傷口,他垂眸看著她,深邃的眼眸中帶著些散漫又帶著些溫柔。
這樣凜冽的傷口,然而他似乎并感覺不到痛。
可是,這樣凜冽的傷口,又怎么可能感覺不到痛呢。
獨孤芳華的心驀然漏跳了一拍,思緒飄遠。
獨孤國和蕭國交戰(zhàn),一月之前她和顧劍清在戰(zhàn)場上初見。
蕭國戰(zhàn)神顧劍清聲名赫赫,十二歲上戰(zhàn)場成為副帥,十四歲成為主帥。這十年來,凡是他領兵的戰(zhàn)役,從無敗績。
戰(zhàn)爭打了半個多月,獨孤國沒有占到半分上風過,她的的確確感受到了對方的用兵如神。
顧劍清被人們稱為戰(zhàn)神,她也是。
顧劍清領兵的戰(zhàn)役從無敗績,她也是。
然而這一次,她不得不承認,這半個多月來的交戰(zhàn)讓她從未過的感到這般心力憔悴。
最后一場戰(zhàn)役,她已經做好了有去無回的準備。她精心布局,算了千步萬步,可即使是這樣,她依舊勝利的把握依舊超不過兩成。
之前和顧劍清打的那幾場戰(zhàn)役,讓她了解到,顧劍清是一個多么謀略無雙的人。
天下為局,他和她便是那執(zhí)弈之人。
棋逢對手,這種感覺真的很難言明。
最后一場戰(zhàn)役,她贏得徹底,出乎意料地贏得徹底。
顧劍清陷入了她精心布置的陷阱,獨孤國占下了那座城池。
那時的顧劍清孤立無援,一人一劍一馬。寒風獵獵,男子白色的戰(zhàn)衣已經被鮮血染得火紅。
他被千軍萬馬圍攻渾身是傷,他策馬沖到她的面前。那時的他已經無路可走,唯有拼死斬殺敵軍主帥這一條路。
獨孤芳華不得不承認,顧劍清不只是用兵如神,武功亦是問鼎天下深不可測。一人橫掃千軍,在遇到他之前,她從未想過有人能做到。
但即使是這樣,她依舊可以看出他沖到她面前時已經是強弩之末,以他傷重的程度,或許根本就不用她動手,他都撐不了多久。
那一刻,獨孤芳華的心已然開始亂了。
她和他過了幾招,他忽然脫力,她一槍將他挑下馬來。
他墜馬的那一刻,時間仿佛格外的慢,她下意識地低頭看他,猝不及防地望進他沉靜深邃的眼眸。
心驀然間漏跳了一拍,等她回過神來時顧劍清已經昏迷在馬旁。
她跳下馬來,摟起渾身是血的顧劍清,心跳成雷。
她將顧劍清帶回她的帳篷診治,軍醫(yī)為他清洗了傷口上了藥。
他傷得很重,依舊昏迷高燒不退。
她將他帶回了獨孤國,她的父皇贊揚她做得好。
獨孤國一直想拿到蕭國軍事機密,而這對蕭國軍事機密了若指掌的人,除了顧劍清還能有誰呢。
顧劍清被關入了大牢。
接風洗塵,整頓休息,處理軍務。在所有人看來她依舊是那個既果敢凌厲又有條不紊的獨孤將軍。然而獨孤芳華自己心里很清楚,她,自從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起,她便早已不是從前的她了。
從未感受過的,擔心。
心亂如麻。
她忘不了他在戰(zhàn)場上用兵如神舉重若輕的意氣風發(fā),她忘不了他一人橫掃千軍渾身是血沖地沖到她面前拼死一搏凜然霸氣,她忘不了他被她一槍挑下馬來和她四目相對時的波瀾不驚。
波瀾不驚,卻又包含著千百種思緒。
千百種思緒,可是那一刻,她竟然懂了。
她懂了,可是,他已然占據(jù)了她內心深處最重要的位置。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相思一曲,大抵如此。
她撫了一整日的琴,畫了一整夜他的畫像。第二日她便昭告天下她要嫁給顧劍清。
有同僚問她這件事的原委,她的說辭冠冕堂皇。
她說多日的刑訊顧劍清都一聲未吭,身體之痛對于顧少帥而言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是情可以。
她說,她這幾日已經調查清楚顧戰(zhàn)神之所以會陷入她布置的陷阱的原因,不是顧戰(zhàn)神少算了她一招,而是他沒有想到他的副帥和他并肩作戰(zhàn)多年的好兄弟會對他故意算計,這才導致蕭君軍大敗。
其實她能猜到那人背叛顧劍清算計顧劍清甚至不惜配上上千戰(zhàn)士的生命也要置顧劍清于死地的原因。從小到大顧劍清都文韜武略都勝于他,顧劍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朝在野都受盡人們敬仰。而他呢,他在他身邊那么多年,仿佛永遠都是他的陪襯。更何況,他姓蕭而顧劍清姓顧,他是堂堂太子,他才是蕭國未來的君主。
軍心,民心,全部都向顧劍清嚴重傾斜。
他妒忌,妒忌得發(fā)瘋。
而且在他心里,顧劍清擋了他的路,一個掌控一國之軍權又擁有軍心民心的人,對他而言是多么危險的存在。
對于顧劍清,他早就想除之而后快了。
所以他背叛,義無反顧地背叛。
而顧劍清呢,被最信任的兄弟背叛算計,打了人生中第一個敗仗,身陷囹圄。她說,他此刻的內心必定充滿了晦暗,而她便要利用這一點,她要給他溫暖,讓他的心向她,向獨孤國傾斜。
皇上驚詫問她為何要這樣做,她笑了笑,坦然地對上皇上的目光,一字字道:“我是真的愛他。”
她的父親雖然是皇上,但依舊過著一生一代一雙人的日子,她知道他懂,那種只此一心僅給一人的感情。
她走到牢房,親自去釋放顧劍清。
那一天是顧劍清的二十二歲生日,她上前摟了他,在他沒有血色的唇上印下他們的第一個吻。
大雪紛飛,抬望眼,漫地刺眼的白。
獨孤國和蕭國兩軍再次交戰(zhàn),但與上次不同的是,獨孤國的帶兵的將領依舊是獨孤芳華,而蕭國的將領已不再是顧劍清。
兩個月前蕭國大敗,城池失卻,精兵折損嚴重,副帥蕭宸狼狽回國帶回來的是顧劍清戰(zhàn)死沙場的消息。
在人們眼中宛若神祇的顧戰(zhàn)神在與獨孤國一戰(zhàn)中竟然有去無回,舉國默哀,人心亦有些開始渙散。
蕭國君主為了穩(wěn)定軍心民心,在兩個月的休整之后,再次派兵與獨孤國交戰(zhàn)。而這次領兵的主帥是蕭宸。
攝政王顧憑戎馬一生,在兩個月前痛失愛子之后一病不起告老還鄉(xiāng)。顧劍清已死,而顧憑又遠離朝廷,對于目前的局面蕭宸很是滿意。只要此戰(zhàn)勝利,他便可以得到軍心民心,之后,便可以名正言順地登上帝位。
蕭國和獨孤國的這一戰(zhàn),打得很兇。
蕭宸意氣風發(fā)地上戰(zhàn)場,然后每一次交鋒卻都被獨孤國狠狠壓制著。他的每一步棋似乎都被對方算得絲毫不差,無論他如何布局,似乎都只不過是對方的局中局。
對方不止是用兵如神,更是對他十分了解。
獨孤芳華雖然精通兵法,但他試問天下對他用兵能了解到這般的只有一人。蕭國大敗,比兩月前的戰(zhàn)敗更加徹底。
兩個月前的狀況似乎重演了,蕭宸亦只身一人被圍困在千軍萬馬之中。
但與之不同的是,顧劍清有橫掃千軍的本事,而他沒有。
他被千軍包圍著,心中絕望至極,他不禁感嘆,當日的顧劍清是不是也像他此刻一樣絕望。
他閉上眼,準備給自己一刀。他抬起手,刀刃向自己刺去,然而他并沒有感覺到痛感。
因為他的刀斷了,在他刺向自己的前一刻斷了。強大的真氣震斷了他的刀,他驚詫地睜開雙眼,看到了一襲白衫的顧劍清。
他站在千軍之中,戰(zhàn)衣鎧甲都沒穿。大片的雪花散落在他白色的衣衫上,他淡淡地看著他,清俊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的情緒。
他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留了他一命而且還放他走,蕭宸回到軍營時,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蕭國再次大敗,蕭宸帶兵回朝。
顧劍清非但沒有死還去了獨孤國的公主做了獨孤國的軍師。消息很快在蕭國傳開,一夜之間,精忠報國的顧戰(zhàn)神成了萬人唾棄的叛國之徒。
獨孤國再次大勝,此番勝得這般容易,可以說大半都是顧劍清的功勞。
三軍展顏把酒言歡。
獨孤芳華回到芳菲庭院,提著一壺酒,去找獨自一人坐在涼亭撫琴的顧劍清。
大雪依舊未停,伴隨著凜冽的寒風打在男子修長瘦削的身體上。他只穿著一件月白色的單衣,在這凜冽的寒冬中瀟灑從容。
琴聲停了,顧劍清抬眸看著站在他面前提著酒的獨孤芳華,緩緩勾了勾薄唇的唇角。
酒一壺,樽兩盞。獨孤芳華和顧劍清一杯接一杯地喝著。
酒已空。
獨孤芳華的眼眸愈加地清明。
她淡淡開口,問道:“你難過嗎?”
“你覺得呢?”顧劍清笑了笑,深邃的眼眸中依舊無波無瀾。
“你不難過。”獨孤芳華對上顧劍清的眼眸想從中獨處一絲一毫的情緒,然而,除了淡然和散漫她什么都看不出來。
蕭國大敗,他一夜之間成了萬人唾棄的叛國之徒。
“呵。”顧劍清輕笑了一聲,抬手輕輕撫了一下獨孤芳華的鬢發(fā),緩緩道,“獨孤將軍不愧是獨孤將軍。”
二人沒有再發(fā)一言。顧劍清繼續(xù)撫琴,而獨孤芳華,坐在那里看著他,靜靜地,聽。
大雪紛飛,一枝紅梅臨寒綻放。
“當這一切過去,你……還會回蕭國么?”
顧劍清順著獨孤芳華的目光望去,琴聲戛然而止。
他們偏過頭來看對方,四目交對。
他無聲地笑了笑,一字字道:“雪滿長安道。”
大雪已滿長安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此次戰(zhàn)爭之后,顧劍清在軍中的地位越來越高,漸漸開始掌握實權。
先前對他抱有懷疑態(tài)度的將領們也放下心來,畢竟,他此刻在蕭國萬人唾棄,他又怎么可能再為蕭國效力。
被自己多年的好兄弟蕭國的太子算計背叛,在低迷之中感受到了獨孤國公主的溫情,他們相信,他的心已經真正屬于獨孤國這邊。
獨孤芳華為主帥,顧劍清兼任副帥和軍師,二人率兵征戰(zhàn)沙場,數(shù)月以來打贏了大大小小十數(shù)場戰(zhàn)役。
鄰國的戰(zhàn)亂已經平息,而數(shù)日之后,獨孤國將再次與蕭國一戰(zhàn)。
此次戰(zhàn)役,關系到十數(shù)座城池的歸屬,關系到國家的生死存亡。
仲秋的天氣已經轉涼,傍晚時分的風已經有些凜冽。
蕭國派了數(shù)位大將與獨孤國作戰(zhàn),兩次的兵敗如山,此次一戰(zhàn)蕭國派遣了大半的兵力。
多日的交戰(zhàn)廝殺,此次蕭國戰(zhàn)場上的每一位將領,都是顧劍清多年來的并肩作戰(zhàn)的兄弟。然而他們都并未手下留情,顧劍清也沒有。
顧劍清精于用兵,獨孤國的軍隊在獨孤芳華和顧劍清的帶領下氣勢洶洶。蕭國局勢岌岌可危。
今夜的月亮很圓,清輝不減,散落一地霜華。
夜已深,主帥的營帳內卻燈火通明。
獨孤芳華輕輕托著下巴看著桌前排兵布陣的顧劍清,眼眸中有不知名的情緒涌動。
她掀開簾子走出去,烏黑的長發(fā)在晚風中飄動。
她雙臂交叉握住自己的胳膊上下摩挲著,想驅散這由內而外的寒。
然而,有什么用呢。
她抬眸看著天空中如霜的明月,無聲地笑了。帶著幾分苦澀,帶著幾分落拓。
顧劍清走出營帳找她,她看著一襲清雅長衫向她走來的男子,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過去。
顧劍清拿起臂彎的披風為獨孤芳華披上,順手理了理她被風吹亂的長發(fā)。
獨孤芳華抬眸,猝不及防地望進他幽靜如潭的眼眸。
他看著她,眸中帶笑。
獨孤芳華輕輕抿了一下嘴唇,心中感慨萬千。
其實,他對她真的很溫柔,溫柔到時常讓她有一種錯覺,讓她癡想,她會和他有一個地老天荒。
顧劍清拉過獨孤芳華冰涼的手,緩緩開口道:“芳華,生辰快樂。”
凌晨已過,今日,是她的二十九歲生辰。
這些年來,她的生辰不就是在軍營中不就是在戰(zhàn)場上,她,已經很多很多年不過生辰了。
可是這一次的生辰,她想他陪她過。
獨孤芳華抽出手來摟住他勁瘦的腰,她踮起腳尖,吻上了他的薄唇。
晚風寒,然而她的吻卻火熱。
她緊緊摟著他,吻他,從帳外到帳內。
他被她壓在床上,昔日里幽深淡漠的眼眸中第一次閃過一絲慌亂。
雖然只是一個剎那,但獨孤芳華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她垂眸看著他,輕輕地撫摸他清俊的臉。
“芳華……”顧劍清叫了她一聲,清湛的聲音中竟帶上一分沙啞。
“明天的戰(zhàn)爭至關重要,關系到國家的存亡。”獨孤芳華閉了閉眼,緩緩開口道。
“我知道。”
“劍清。”
“嗯。”
“今日是我的生辰,你……送我一分禮物可好?”
“芳華想要什么?”
獨孤芳華一眼不眨地看著他,篤定道:“你。”
顧劍清沉默了兩秒,深邃的眼眸中用不可名狀的情緒涌動,他緩緩開口,一字字道:“你確定嗎?”
獨孤芳華再次低頭吻了他。
一吻完畢,她的眼眸中竟然有一絲晶瑩浮現(xiàn)。
顧劍清的心猛然一痛,竟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確定。”獨孤芳華的聲音很輕,卻堅定如磐石,她緩緩開口道,“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事比這件事更讓我確定了。”
顧劍清怔了一下,眼中閃過炙熱隱忍的火光,他抬手摟住她瘦削的背,轉身將她壓在身下。
帳內燈光滅,帳外月光明。
明月,如霜。
第二日獨孤芳華沒有上戰(zhàn)場,她說她得病了,得了一種非常嚴重的病。
她說她得這病已經將近一年,而近日,她已經病入膏肓。
顧劍清帶領獨孤國的軍隊在戰(zhàn)場上廝殺,獨孤芳華在營帳內面無表情地撫弄著琴弦。
那是,顧劍清的琴。
傍晚時分,獨孤國被蕭國攻破都城的消息傳來。琴聲戛然而止,琴弦在獨孤芳華的指尖生生地斷開。
她抬眸看了一眼倉皇向她來稟報的士兵,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鮮紅的顏色在她纖細白皙的指尖暈開,她緩緩站起身,撩起營帳的長簾,走了出去。
夕燒染天際,和她火紅的長衫交相輝映著。
她極目遠眺,兀自無聲地笑了笑。
蕭國的營帳內,蕭宸看著身著一襲月白色長衫的來人,滿臉驚詫。
原本昨日他們蕭國已經的局勢岌岌可危,而今日卻大獲全勝,連獨孤國的都城都要攻下了。這巨大的轉變實在是讓他震顫,而更讓他為之震顫的是,讓整個局勢改寫的人,竟然是顧劍清。
被整個蕭國上下認定為叛國之徒的顧劍清。
“蕭宸,別來無恙啊。”顧劍清走進營帳,閑散慵懶地撩衫而坐。
蕭宸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他震驚地沉默著,營帳的簾子再次被撩開。
他急忙站起身來,向來者行了個禮。
皇上。
此刻走進來的兩個人,一位是蕭國的皇上,而另一位,竟然是他八年未見的大哥,蕭國的大皇子蕭弈。
八年前,二十四歲的蕭弈突然辭去太子之位遠離朝堂,和他的師父謫仙道人一起云游四海。而這一去就是八年。
做了八年的太子,他以為顧劍清是他唯一的威脅,他以為蕭弈再也不會回來了,沒想到……
蕭宸站在原地,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反應。
顧劍清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向皇上微微欠了欠身,隨即偏頭看向蕭弈。
“劍清。”蕭弈上前兩步一把摟住顧劍清,用不大的力道拍了拍他的背,“兩年未見,你依舊帥得人神共憤啊。”
“那還用你說。”顧劍清輕笑了一聲,戲謔道,“兩年未見,想不到你還沒有老啊。”
“老?不好意思,為兄今年剛剛三十二歲,雖然成熟穩(wěn)重,但實在是跟老字絲毫不沾邊。”
顧劍清無聲地笑了笑。
“喂,我說你也太不夠義氣了,明知道我這些年云游四海不亦樂乎,你一封飛鴿傳書就把我叫回來,還留給我這大一個爛攤子。”
皇上聞言偏頭瞪了蕭弈一眼,沉聲道:“什么爛攤子,你怎么說話呢?”
“息怒啊皇上。”顧劍清摟住蕭弈的肩膀,眼中帶著調笑的意味,“我家弈弈在外面野慣了,猛然間回朝一時之間肯定不習慣,您可不要欺負他呦。”
皇上抬手給顧劍清的肩頭來了一拳,悠悠道:“顧戰(zhàn)神你這膽子是越來越大了,都敢稱朕的兒子為野孩子了。”
“野孩子是您說的吧,我可沒說。”顧劍清整個人大半的重量都倚在蕭弈身上,滿臉是笑。
蕭弈:“……”
你們才是野孩子呢,你們全家都是。
蕭宸看著相互調侃的三人,方才臉上強裝出來的笑意已然冰封。
從小就是,他對父皇小心翼翼畢恭畢敬生怕出一分差錯,而蕭弈去可以和他沒大沒小隨便開玩笑。
從小到大,皇上對蕭弈便和對其他皇子不一樣。
想不到,他離宮八年,依舊是這樣。
蕭宸心中苦澀,若是說蕭弈可以這樣,他勉強可以說服自己接受,可顧劍清呢,他顧劍清憑什么也可以這樣。
他憑什么也可以這樣,甚至,比蕭弈還囂張。
“你讓我太失望了蕭宸。”皇上看向蕭宸,眼中的笑意已經渾然不見。
“我……”蕭宸跪倒在地,他知道,他一年前在戰(zhàn)場上所做的一切,已經昭然若揭。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皇上的聲音很沉,“自今日起,吾國太子之位歸弈兒所屬。弈兒,這些年來我也累了,戰(zhàn)后回朝,你便登基吧。”
顧劍清瀟灑地向皇上和蕭弈擺了擺手,便頭也不回地走到帳外。他解開馬繩,翻身上馬。
“顧劍清。”蕭宸站在他身后,滿眼猩紅地看著他,他咬牙道,“我到底輸在哪里?”
顧劍清偏頭看他,目光散漫而幽深,他淡淡道:“你輸在,看輕了人心。蕭宸,你可知道對于你帶回的我叛國的消息,他們其實是不信的。”
蕭宸怔住。
顧劍清輕笑了一下,道:“皇上信我,父王信我,蕭弈信我。和我并肩作戰(zhàn)多年的將領們信我。所謂軍心,所謂人心,他們信我,無論我說什么做什么,他們都能從謊言中聽懂真相,從表象中看透本質。”
蕭宸頹唐地倒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
“保重。”顧劍清最后再看了蕭宸一眼,他拉了拉韁繩,策馬奔去。
晚霞染天際,血紅。
兵臨城下,蕭國的將領已經率兵竟獨孤國攻破,皇權將傾,一身紅衣的獨孤芳華站在城樓上俯望,望著城下那黑壓壓的士兵,抬手一劍在她的頸間留下了一抹血紅。
沒有任何猶豫的一劍,因為這一劍,早在數(shù)月之前便已在她的計劃之中。
白衣黑馬長發(fā)凌亂,城樓之下,策馬而來的顧劍清目睹獨孤芳華在城樓上自刎。在獨孤芳華倒下的那一刻,他們四目相對,脖頸處有刺眼的血色不斷流出,然而獨孤芳華卻笑了,對著他笑了,笑得如釋重負發(fā)自內心。
這是他見過的,世間最美的,也最讓人心痛的笑容。
天邊一片火紅,夕陽很美。一滴接一滴的淚滑過他面無表情的清俊臉龐,從他記事以來他便不曾哭過了,然而這一次,他的淚卻根本止不住。
就如同獨孤芳華頸間的血一樣。
傍晚十分,凜冽風起。
起風了,他側身下馬,抬頭看了看天邊的夕陽。
長衫獵獵,黑發(fā)飄揚,他緩緩勾了勾幾乎沒有血色的唇角,兀自笑得落拓。他緩緩拔出獨孤芳華送他的佩劍,任劍光清寒。長劍出鞘,他反手一劍,刺入了自己的心臟。
她刎頸,他,刺心。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不禁想起昨晚她在他懷里對他說的話。
她說:“愛給你,命給你,國家給你,天下,亦給你。”
珠簾卷,暮云愁。
或許從一開始,他們之間的結局就已經是寫好了的。
顧劍清緩緩閉上了雙眼。
昨晚,芳華對他說,她是一個自私卑鄙的女人。
可是,他知道。
自私的是他,卑鄙的也是他,是他,不夠愛她。
獨孤芳華獨白。
我叫獨孤芳華,今年二十九歲。
作為獨孤國的戰(zhàn)神,我自問文韜武略不輸于天下任何男兒。然而姐姐說我太過自負,起碼有一點我輸?shù)脧氐祝蔷褪俏也荒芟衲莻€人一樣可以對自己心愛的人如此狠心。
她說,這便是男子和女子最大的區(qū)別,女子在自己心愛的男子與國家之間會選擇心愛的男子,而男子在心愛的女子和國家之間會選擇國家。
可我在想,這或許只是他和我的區(qū)別而已,他精忠報國,而我自私卑鄙。我為了心愛的男人,不惜陪上整個國家。
當敵國的將領率兵將獨孤國攻破,皇權將傾,我站在城樓上俯望,望著城下那黑壓壓的士兵,抬手一劍在我的頸間留下了一抹血紅。
那顏色很美,比天邊火紅的夕陽更甚。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望天。我想,這大抵是我這輩子最后一次看夕陽了。
當劍鋒觸在我頸的那一瞬,在我臨倒下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那個讓我魂牽夢縈的身影。他來了,在這世間的最后一刻,我的眼中是我最愛的風景和我最愛的人,真好。
我們隔得那樣遠,又仿佛離得那樣近。那一刻,我仿佛看到那個向來波瀾不驚的人落淚了。
他終是,因為我,而流淚了。
誰言他無情,他只是,在我和國家之間選了后者而已。
蕭國國主乃明君,蕭國百姓生活富足安居樂業(yè),而我父皇雖然有心將獨孤國治理好,但他的能力在治國這一方面實在是有所欠缺,他從小好詩詞向往攜一人之手擇一城終老的閑適生活。他一輩子只愛我母親一人,也只娶了我母親一人。作為獨孤國的皇上,不用說也知道,這有多難。
我父皇只有姐姐和我兩個女兒,因為沒有皇子,許多大臣上書請我父皇納妃,然而都被我父皇嚴詞拒絕。他說,他這一生,不娶不愛之人,而他愛的就只有我母親一個。
我從小就開始拼命地學習,不只是琴棋詩畫,還有劍法槍法騎馬射箭,父皇沒有皇子,那么,我就要讓自己在任何方面都不輸于皇子。
皇子可以上戰(zhàn)場帥率兵打仗,我獨孤芳華照樣可以。
別的女子在十五歲及笄之后嫁人生子,刺繡撫琴。而我棍法槍法劍法刀法,各種兵書。
我從十四歲領兵,戎馬十數(shù)年,我甚至從來沒有想過要結婚的,直到那一日,我在戰(zhàn)場上遇見了他。
顧劍清,讓我心甘情愿傾心傾城傾國傾天下的男人,那個讓我為了愛他,不惜覆了皇權成為千古罪人的人。
我一開始便知道他是利用我對他的感情假意歸順,我卻樂意裝作不知。
我嫁給他,不只是因為我喜歡他,更是因為,我要成全他。
我很高興他在我和國家之間選擇了國家。
倘若非要二選其一的話,比起愛我的人,我更希望他是一個值得我愛的人。
顧劍清如若選擇背叛國家和我在一起,那么他也不再是我獨孤芳華所愛的顧劍清。
我愛的,就是這樣的他啊。
兵臨城下,皇權將覆。我深信他答應我的,護我父皇母后一世安穩(wěn)。我也相信,在獨孤國被蕭國吞并后,蕭國的明君會善待獨孤國的百姓,與蕭國的百姓沒有分別。
我所有的心愿都已終結,我亦從未后悔愛上他,從未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然而,我終是負了太多人,負了太多,唯有用自己的獻血去盡力償還。
血流干了,還不盡,也只能這樣了。
彈指芳華如電。
聽說這世上有一種叫做芳華剎那的毒藥,可令女子擁有傾國傾城之姿,然而不久之后,她便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老去,藥石無醫(yī)。
以前我不信的,直到我遇見了你。
芳華剎那,我自愿服下。
我不顧一切地綻放,哪怕只是短短一個剎那。
愛給你,命給你,國家給你,天下,亦給你。
我從未后悔過自己所做的一切。
千古罵名,我甘之如飴。
今年的秋季真的很冷,才剛剛仲秋,便已滿地落葉。
幼安有云,天涼好個秋。
所言意境,大抵如此。
天邊的夕陽火紅,當我站在城樓之上,當我抬手一劍在我的頸間留下一抹血紅,當我和你四目相對淺淡而笑,當我緩緩倒下卿卿落淚。那一刻,我多想和你說一句“不要哭”,那一刻,我想,或許芳華剎那應該還有一個更加動聽的名字,它是這世間最美好的事物,我們稱之為——愛。
我從未聽你親口對我說過,但是我懂。
我懂你對我的愛,從來都不亞于我對你的。
愿,從此以后世間再無獨孤芳華和顧劍清。
愿,從此之后,六合八荒歌舞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