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濤,王小彩
(1.中國社會科學院 金融研究所,北京 100710;2.華夏銀行 博士后科研工作站,北京 100005)
當前,數字經濟已經成為我國增強經濟內生動力,提高全要素生產率,應對新冠肺炎疫情沖擊的重要“抓手”之一。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高度重視發展數字經濟,將其上升為國家戰略。與之相應,金融更應服務于經濟社會的數字化變革,積極擁抱金融科技,加快自身的數字化轉型。未來要推動我國金融科技的持續健康發展,必須努力優化金融科技生態這一創新“土壤”。
所謂金融生態,就是用生態學理論分析金融發展問題,通常指在一定時間和空間范圍內,金融市場、金融機構等金融生態主體,在與外部制度環境相互作用的過程中,通過分工合作所形成的具有一定結構特征,執行一定功能的動態平衡體系。
政府早期的地方金融發展思路,往往側重于努力培育和引入各類法人金融機構,關注區域金融要素的“數量集聚”。隨著改革的深入,政府逐漸轉變為從綜合、可持續、環境優化的角度來看待金融發展。正如“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區域金融生態土壤的差異,會帶來截然不同的金融體系成長演變趨勢。因此,地方金融改革的目標,逐漸轉向夯實、完善、豐富、優化金融生態,從而為地方金融長期、持續、健康發展奠定堅實基礎,使其足以承受各類內外短期沖擊的影響。
自2013年以來,互聯網金融在國內快速發展,既產生了對傳統金融體系的“鯰魚效應”,也帶來了大量新的風險與挑戰。究其根本,問題并不僅在于特定機構或產品的風險,而是在尚未形成規則約束、監管底線、行業共識等生態要素的前提下,就實現了“跨越式發展”,這必然會帶來技術、業務與生態錯配的巨大風險。有鑒于此,在金融科技創新時,一方面要強調技術對金融的全部要素、功能帶來深刻影響,同時還需遵循金融的特定規律與行業門檻;另一方面還要認識到金融科技生態建設的重要性,如此才能實現守正創新、安全可控、普惠民生、開放共贏。
事實上,在中國人民銀行發布的《金融科技發展規劃(2022—2025年)》中,也體現出眾多關于金融生態的要素,如在重點任務中突出強調了金融科技治理體系、數據要素潛能激發、新型基礎設施建設、金融科技審慎監管、可持續發展基礎等,這些顯然都是保障金融科技穩健前行的基礎環節。因此,系統研究金融科技生態問題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金融科技廣泛影響金融機構、監管機構、客戶和零售商等各類主體,進而推動一個全新生態系統的發展。金融科技產業發展生態主要有垂直生態和水平生態兩種類型。
所謂垂直生態,是指從底層通用技術架構到金融科技場景應用和產品服務的產業鏈模式,其核心是將金融科技運用于各類場景,是一種多邊群體合作共贏機制。王均山(2019)按照服務內容,將金融科技生態系統分為支付清算、投融資、市場基礎設施、征信、保險和投資管理。王雁飛等(2022)認為數字金融業態主要基于數據和技術,分為支付、融資、投資、保險和理財等具體領域。麥肯錫發布的《Fintech 2030:全球金融科技生態掃描》提出金融科技生態主要包括運營和基礎設施(開放銀行基礎設施、AML&KYC、BPaas、大數據和高級分析、風險及合規、核心系統平臺、內部流程自動化、客戶獲取及交互),產品和服務(支付、零售金融、儲蓄和財富管理、普惠金融及公司金融、投行和資本市場、保險)以及綜合解決方案。
水平生態重點關注金融科技各類主體之間的關聯性。對于金融科技生態的各類主體,Diemers等(2015)認為金融科技生態系統主要包括企業、政府和金融機構;Lee等(2018)提出金融科技創業公司、技術開發人員、政府、金融客戶、傳統金融機構是金融科技生態系統的五大要素;Castro等(2020)基于社會技術理論和服務創新視角,在Lee等(2018)的基礎上加入了投資者這一新要素;卜亞(2019)基于中國金融科技實踐,將金融科技生態主體細化為監管當局、金融機構、金融科技公司、研究機構、行業協會、中介機構、消費者等七類主體。
根據各類主體的互動機制和互動特點,金融科技水平生態可進一步分為圈層型和矩陣型。其中,前者是把不同參與主體分為內外相嵌的不同層次,重點分析各主體間相互耦合的互動機制;后者是按照科技端和金融端構筑相互交錯的主體二維矩陣,重點研究金融機構與金融科技公司的競爭與協同關系。
基于產業鏈中各參與主體研究金融科技水平生態問題較為普遍。尤其是金融科技產業鏈中各主體之間的互動頻繁且復雜,在推動生態體系不斷形成和完善的同時,也存在一些難點問題。如卜亞(2019)認為金融科技公司和金融機構面臨的監管不足問題容易導致金融風險脫離監管,造成我國金融科技生態體系發展失衡;王均山(2019)認為金融科技可能帶來金融系統風險偏好和技術風險,因此應當將金融科技生態的重點放在監管層面,并提出創新金融科技生態系統監管機制的方法;費方域(2018)認為金融科技是一個完整生態,而一個成功的金融科技生態中心(如國際金融科技中心城市)需要在資金、人才、政策等方面吸引機構和參與者。
無論如何界定,金融科技生態的核心思想都是通過合理的激勵相容機制安排,促使不同層次的金融科技參與主體合作共贏、協同創新,通過數字化手段和工具,改善金融產品和服務,提升金融服務實體的效率,降低成本。
基于理論研究和實踐發展,一個健康的金融科技生態體系應當具有以下特點。一是開放,即擁有立體化、多層次的平臺經濟與平臺金融服務模式;二是多元,即金融產品與服務從單一轉向綜合性解決方案、一攬子支持模式、一站式服務平臺;三是智能,即金融服務更加便捷、高效、無處不在,金融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四是融合,即金融與數字產業化、產業數字化的數字經濟更加緊密融合,科技、產業、金融的三元動力更加突出;五是共贏,即各方參與者在資源合理配置、效益合理分配的前提下,構建共享共贏的產融生態體系;六是持續,即在堅持商業金融可持續發展的原則基礎上,實現政策目標、科技倫理、社會責任的同步落地;七是理性,即打造健康的金融文化與觀念,避免金融活動無底線、過于泛濫,充分認識金融并非“萬能”。由此,金融科技生態體系具體表現為“5+1”模式,即“五個層次+環境要素”(具體見圖1)。各要素之間相互作用、相互配合,共同推動金融科技生態系統健康發展。

圖1 金融科技生態體系“五個層次+環境要素”
一是基礎層。包括支付清算、征信系統、數據中心等在內的廣義金融基礎設施。在金融科技生態體系中,金融基礎設施的“基石”作用更加凸顯,服務與支撐其他主體的穩定運行。金融科技建立在龐大的數據生產要素基礎上,給原有的支付清算運作模式、征信管理辦法、數據處理能力等帶來了沖擊和挑戰,金融基礎設施亟需向數智化和開放性轉型。為了提升各類金融基礎設施的運行效率和安全性能,需要引入數字技術手段,拓展多元金融場景應用,并需要監管機構嚴格規范和引導,從而與其他主體形成良性的互動機制。
二是技術層。主要是面向金融業需求特征的專業化技術解決方案落地,更多是通用前沿技術在金融領域的應用拓展。除了金融科技五大核心驅動技術(ABCDI)之外,生物識別、量子計算、自然語義識別等前沿技術在金融領域的創新應用也正處于不斷探索中。目前金融業技術解決方案已經覆蓋金融機構核心系統、內部組織架構、風險管理等各個環節,全面賦能金融機構的業務開展、風險管理、客戶維護和監管上報等領域。
三是業務層。主要聚焦更加具體的金融科技場景,探索數字化產品與服務,同時包含為使技術與業務對接場景更順暢而必需的各類經濟鑒證類中介服務。以銀行業為例,目前各家商業銀行紛紛打造一體化數字經營平臺,推出基于交易場景或經營數據的智能授信、智能風控、智能營銷等創新金融產品,覆蓋企業C端、消費B端、政府G端等各類場景。為了推動金融端和科技端更好銜接,數據公司、研究機構、平臺公司等各類中介服務機構也不斷涌現,共同構建高效的金融科技中介服務生態體系。
四是客戶層。通過推動宏觀經濟與微觀主體的數字化變革,從源頭上優化金融科技創新的內生動力,提高企業和居民的金融科技接受能力和技術應用水平,增加有效需求。尤其是在新冠肺炎疫情沖擊下,微觀主體線上化服務需求增加,產業數字化轉型加速推進,一定程度上有利于金融科技生態發展。但是城鄉居民、不同職業群體、不同年齡消費者、不同產業企業的數字素養差異明顯。根據中國社會科學院信息化研究中心發布的《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中國鄉村數字素養調查分析報告》,當前我國城鄉居民數字素養差距達37.5%,數字鴻溝問題凸顯,一定程度上制約了金融科技產業鏈條的傳導和金融科技生態的完善。
最后,環境要素是能夠推動不同層級之間有效互動,推動金融科技全產業鏈有效運作的“潤滑劑”,主要包括相關政策與規則、倫理文化等非正式制度等。2019年,國際清算銀行(BIS)下設的金融穩定協會(FSI)對31個國家和地區的金融科技政策進行比較,并提出“金融科技樹”框架:“樹梢”是金融科技行為,“樹干”是相關的核心技術,“樹根”則是作為支撐的政策環境。目前我國鼓勵與規范金融科技發展的政策文件,全面覆蓋從頂層設計到地方規劃、從整體布局到各細分領域、從金融業到其他實體經濟發展等各個領域;針對數據治理問題,中國人民銀行、銀保監會等監管機構出臺了多個金融業數據治理相關政策,金融科技發展政策環境不斷優化,與其他要素之間的協同機制不斷健全,具體見表1。

表1 我國近年出臺的各類金融科技發展政策
基于金融科技生態體系理論架構,結合我國金融科技生態發展實踐,今后進一步完善金融科技生態有如下關鍵環節。
第一,在基礎層,要重點推動數字化金融“新基建”的完善。例如,我國的移動支付雖然發展迅速,但與數字化變革的內在需求相比,整個支付清算體系還需不斷提升質量、效率和規范性;為了更好地服務于金融科技場景的對接與落地,還需要征信科技的進一步探索和應用,更好地解決金融服務中的信息不對稱或信息“繭房”矛盾。
第三,在業務層,需解決在持牌金融機構中金融科技創新普遍存在的技術和業務“兩張皮”問題。如果根據業務需求匹配相應的技術,由于業務需求往往服務于現有商業模式邏輯,很可能導致業務走到技術后面,因此如何解決技術與業務的矛盾是未來討論金融科技落地場景的重中之重。此外,金融科技創新的推動,也離不開專業的會計、審計、評估、評級、反洗錢等中介服務支撐,這些方面存在的缺失亟需解決。
第四,在客戶層,要以數字化全面提升金融科技創新的需求動力,重點是打造全新的產業數聯網發展路徑,即以數據要素與新技術的融合為主線,以數字經濟核心產業為驅動力,以三次產業與企業全面數字化改造為路徑,以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的數字化呈現為依托,以優化經濟新發展格局和人民群眾獲得感提升為準繩。中長期來看,我國面臨的最大挑戰仍然是經濟增長的內生動力弱化,全要素生產率迫切需要提升,因此首先需要強調數字化對產業新動能的轉化,在此基礎上幫助傳統的消費互聯網實現良性發展。
第五,在監管層,要處理好常規監管和非常規監管的關系。常規監管通過日常性的工作實現包容、穩定、合規等多重目標,其最大的問題是監管部門之間的協調難題。非常規監管如公平競爭與反壟斷、重大風險事件、新業態與模式等,主要面臨的問題是短期因素對監管的影響。尤其在新興金融領域,如去中心化金融近年來在國際上產生重大影響,其特點如下:依托智能合約可以建立借貸關系,沒有中介,資金提供者和借貸方連在一起。由此帶來許多新型風險,在監管層面如何應對,則需認真研究和深入探討。
最后,在金融科技生態的環境要素方面應實施更多的政策措施。金融科技的創新與發展,不僅需要特定的政策支持,更需要政策的持續性與穩定性來促使市場創新主體的預期穩定,更好地推動創新與發展。在此方面,我國的相關政策透明度、協調性、確定性都還需要改進。另外,金融科技發展離不開人才的支持,需要全面推動金融科技人才的教育、培訓體系建設,這些都需要政策的有力支持和引導,使之成為一個規范、高效的核心生產要素,服務于經濟金融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