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奕 張小姣
《典籍里的中國》是中央廣播電視總臺2021年打造的一檔大型原創(chuàng)文化節(jié)目,共12期,每期聚焦一部中華優(yōu)秀文化典籍,采用“文化訪談+戲劇+影視化”的方式講述典籍的成書、核心思想以及流傳中的動人故事。目前,該節(jié)目在中央電視臺綜合頻道、央視網與央視頻等平臺同步播出了《尚書》《天工開物》《史記》《本草綱目》4期。截至2021年4月底,該節(jié)目在微博的相關話題閱讀量超15億,討論量超過12.3萬,拿下全網熱搜超60個,節(jié)目相關視頻全平臺播放量超5億,豆瓣評分9.4,成為觀眾的“重點催更對象”。
法國學者莫里斯·哈布瓦赫提出的集體記憶理論認為,記憶不僅是個體的思維活動,更是一種社會現象。德國學者阿茲曼進一步把集體記憶分為交流記憶和文化記憶。交流記憶是存在于人腦記憶中的鮮活回憶,屬于短時記憶;文化記憶是發(fā)生在絕對的過去的事件,是一個社會在一定時間內借助反復使用的文字、圖畫、紀念碑、節(jié)日、儀式等媒介形式創(chuàng)建,且是能與整個集體身份、命運相關聯的部分。為了制造富有歸屬感的文化記憶,群體和個體會轉向傳統(tǒng)文化和象征形式,以及那些仍然活躍著的或能夠重新被激活的神話幻想、英雄傳奇。可見,傳統(tǒng)文化對于傳承文化記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培育和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必須立足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典籍里的中國》通過喚醒、重構、認同三個維度對典籍中所蘊含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和道德精髓進行提取和轉譯,把深奧的典籍以戲劇化演繹、多空間闡釋的方式進行展示,強化了觀眾對中華文化的認同。
學者阿茲曼將文化記憶分為功能記憶與儲存記憶,儲存記憶是指潛藏在人們心底的無意識記憶,需要喚醒才能激活為積極的功能記憶。中華優(yōu)秀典籍作為儲存記憶,蘊含了中華文化綿延不絕的基因,我們有必要對其進行挖掘、喚醒,使其轉化為積極的功能記憶。法國歷史學家皮埃爾·諾拉提出了“記憶場”這一重要概念,“記憶場”指的是輔助記憶的工具,是一個符號系統(tǒng),它使生活在這個場域的個體找到一種文化歸屬。《典籍里的中國》以中華民族精神為內核搭建了多種類符號的記憶場,將典籍以影像化、戲劇化的方式進行重現,讓觀眾產生身臨其境的文化體驗,使未真實經歷過那段歷史的觀眾在各類符號的刺激下產生文化記憶。
在文化記憶中,過去不是表現為一個事件接著另一個事件的時間順序。文化記憶的選擇是依據當下的需求對過去賦予新的意義的過程。節(jié)目打破線性時間排列重新編排典籍故事,從眾多典籍中精心挖掘心系民生的民本思想、志存高遠的奮斗精神、求真務實的實錄精神、不畏艱險的開拓創(chuàng)新精神等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的寶貴思想,將其作為節(jié)目主題,不斷激發(fā)觀眾思考“我們是誰,我們的生命源自何處,我們的腳步該如何前行”等問題。該節(jié)目還突破過去與現在的時空界限賦予典籍新的意義,不斷引導觀眾將典籍所傳達的思想價值與當下所強調的時代精神進行聯系,將“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壽國以壽萬民,壽萬民以壽國”“生人不能久生而五谷生之,五谷不能自生而生人生之”與當下所提倡的“以人民為中心”“農本思想”相互映照,突出強調中華文化具有一脈相承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激勵觀眾在現實中繼承和踐行中華文化的價值規(guī)范。
文化記憶的傳播離不開符號,語言作為貫穿節(jié)目的重要表征符號,每一期都以所選典籍原文為中心串聯起劇情主線,通過主持人、演員、專家反復誦讀和解釋以及屏幕文字等方式,讓書寫在典籍中的文字活了起來。第一期節(jié)目中,演員反復誦讀了《尚書·禹貢》開篇的“禹敷土,隨山刊木,奠高山大川”,觀眾通過觀看演員的演繹與聆聽在腦海中產生了大禹與先民治水、歷經磨難劃定九州的想象場景。此外,節(jié)目還以扮演現代讀書人的撒貝寧與戲劇中先賢的對話形式講述故事,這些對話以史實為基礎,通俗易懂,讓觀眾在生動的有聲語言中了解典籍的故事。
《典籍里的中國》綜合運用手勢、表情、音樂、服飾等非語言符號,加強了節(jié)目的儀式感和感染力。第一期節(jié)目中,古代護書人伏生來到現代圖書館,看到《尚書》仍流傳于后世,在離開前他深深回眸,說:“《尚書》有了你們的傳承,我放心了!”滿含對后世的囑托,這一伴隨著語言表達的非語言符號帶動觀眾情緒達到了高潮。第三期節(jié)目中,現代讀書人尋訪《史記》作者司馬遷,臨別之際撒貝寧向司馬遷說“請受炎黃子孫一拜”,用鄭重行禮的方式向古代偉人表達敬佩之情,引發(fā)共鳴。節(jié)目背景音樂的情感表達也恰到好處,劇情高潮處蕩氣回腸的音樂勾起了觀眾深植于血脈中的民族自豪感。節(jié)目中還采用了環(huán)模投屏、AR、實時跟蹤等技術,配合考究的舞臺服飾,對歷史場景進行影像化還原,讓埋藏在典籍中的文化記憶活了起來。
從文化記憶的角度說,回憶和回顧歷史不是簡單地再現過去,而是為了當下重塑過去,文化記憶是借助評注、模仿和批判建構起來的。《典籍里的中國》設置了表演空間、訪談空間和后臺空間,以“表演—訪談—后臺—表演—訪談”的順序依次進行,通過三大空間建構起切片化、交錯化、高光化的歷史空間。

節(jié)目的表演空間有現實空間、古代空間和連接古代與現實的時空通道。節(jié)目中,演員在這三大空間實現跨空間表演和多線索敘事,現代讀書人可以回到古代空間叩問先賢,先賢也可以穿越到現實空間。第二期節(jié)目《天工開物》利用不同舞臺空間實現了宋應星與逝世的兄長、好友的對話。第三期節(jié)目《史記》讓司馬遷與父親跨越生死再度重逢。第四期節(jié)目現代讀書人撒貝寧帶李時珍穿越到現代,親眼看到刊印版的《本草綱目》,彌補了生前的遺憾。該節(jié)目用“時空雙向互穿”的戲劇化方式模擬了歷史場景,滿足了觀眾探尋歷史真相的好奇心,引發(fā)了情感共鳴。
典籍作為歷史的儲存記憶,由于時代久遠和文字艱澀,其記錄的信息和使用的語言閱讀難度大。為了讓觀眾理解典籍內容,訪談空間穿插在表演空間前后,主持人與專家用年輕化和通俗化的語言講述和點評拉進了與觀眾的距離。第一期節(jié)目專家指出“‘中國’一詞最早出現在《尚書》中,后世的許多民本思想都是由《尚書》中‘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演變而來的”;第二期《天工開物》專家將宋應星、宋應昇和涂紹煃三個人稱為創(chuàng)新組合,強調“就像袁隆平院士和他的團隊是創(chuàng)新組合,這一代又一代的科學家始終傳承對科學精益求精的態(tài)度和用科技造福人民的精神”。
戈夫曼的擬劇理論將舞臺分為前臺和后臺,后臺由于缺少觀眾,個體通常會做出自然、放松的行為。《典籍里的中國》除設置表演空間、訪談空間外,以“真人秀”式的手法記錄了主創(chuàng)人員與演員分享創(chuàng)作的緣由,探討表演思路,集體誦讀典籍原文以及彩排花絮,向觀眾展示了戲劇表演的后臺空間。可視化的后臺空間呈現不僅加深了觀眾對戲劇演繹的理解,尤其是節(jié)目中演員更換服裝前后在鏡子前完成“變身”的鏡頭,這一動作實現了穿越古今的效果,還增加了節(jié)目的儀式感和可看性。

借助文化記憶,集體內的成員完成了自我身份的確認,形成了一個排他性的共識,這些共識能夠使全體成員在事關集體命運的大事上采取一致的行動。《典籍里的中國》在跨越時空的記憶交互過程中,傳播了一脈相承的中國精神,讓觀眾在欣賞節(jié)目的過程中形成了集體意識,激發(fā)了民族自豪感和民族自信心。
文化認同指的是人們之間或個人同群體之間的共同文化的確認,文化認同的主題是自我身份及身份正當性的問題。第三期節(jié)目演繹了《史記》中記載的遠古時代部落首領炎帝和黃帝結盟的場景,講述了為什么“我們”被稱為炎黃子孫,觀眾通過觀看節(jié)目進一步確認了自己的身份。該節(jié)目還從相同的文化符號、共同的文化理念以及共有的行為規(guī)范三個方面塑造文化認同。在認知上,節(jié)目選取相同的中華文化符號如中醫(yī)、華夏九州、秦始皇等,形成對共同文化的確認;在情感上,通過先賢身上的擔當、堅忍感染觀眾塑造共同的文化理念,文化認同的核心是價值觀認同;在行動上,節(jié)目傳達了求真務實、不畏艱難、人民至上的價值觀和行為規(guī)范,文化認同的最終目的是將形成的共有行為規(guī)范付諸行動。
阿茲曼指出,在對待和處理過去的時候,文化記憶通常采取熱回憶和冷回憶兩種截然相反的策略。與否定社會變化的冷回憶不同,熱回憶不僅在回憶過去時尋找與當下相同的東西,更重要的是發(fā)現不同的東西,從而看到差異和距離,獲得前進的方向和信心。第四期節(jié)目《本草綱目》尋找到現代人和古代人的共通點,將典籍中記載的“玉蜀黍”“三七”分別與現代的“爆米花”“云南白藥”聯系起來,典籍中的文字變得可親可感。第二期節(jié)目《天工開物》虛構了明朝科學家宋應星不僅見到了現代中國“上天入地”的科技成果,還與同樣有著“禾下乘涼夢”的現代科學家袁隆平進行了跨越三百年的握手,三百年間水稻的生產量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在古今的對比之中,觀眾感受到了國力的增強。節(jié)目通過古今對照的方式,堅定了觀眾對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自信,激勵著后人不斷造就中華文化新的輝煌。
文化記憶理論強調讀者作為集體成員,通過閱讀對作品里的人物和事件產生敬仰的態(tài)度以及感同身受的印象,來確認并加強集體認同感。《典籍里的中國》中設置了撒貝寧扮演的現代讀書人,代替場內外的觀眾以主人公的方式穿越回歷史情境中,以古今對話的創(chuàng)新方式拉進了觀眾與典籍中人物的距離,體驗了當時的歷史場景。第三期《史記》中,撒貝寧向司馬遷獻上“千年一拜”,感謝他寫就青史,澤被后世,這一拜也是替所有觀眾向先賢致敬。
節(jié)目中先賢對理想信念的堅持和對責任的堅守感動了許多觀眾,在每期節(jié)目播出中或播出后,網友自發(fā)在視頻彈幕、微博話題和豆瓣小組等平臺進行交流互動,探討節(jié)目細節(jié)與感受,表達對先賢的崇拜與仰慕之情,勉勵自己向先賢學習。如“王學圻飾演的司馬遷演技炸裂,把我?guī)Щ氐搅四嵌斡凭镁d長的歷史,幾度熱淚盈眶”,集體的共同參與形成了更大范圍的共情、共鳴、共振,能夠將形成認同的文化記憶以更穩(wěn)定持久的方式傳承下去。
文化記憶的形成是循序漸進的過程,通過“喚醒—重構—認同”來完成。《典籍里的中國》選擇中華文化思想精髓,恰當運用多種類符號來喚醒觀眾對典籍歷史的記憶,以多層次空間重構文化記憶,在跨越時空的演繹中凝聚觀眾對中華文化的認同,增強文化自信,為實現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提供了可參考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