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成碩
元宇宙環境是虛實結合的物理世界,AI產業的發展對法學理論及法律制度框架造成了新的沖擊。專家學者對人工智能的民事主體問題眾說紛紜,但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中,“不宜突破現行民事立法”的觀點都占據主流地位。計算機軟件系作品類型之一,人工智能可以在虛擬及現實環境中進行不同形式的智力活動,其生成新計算機軟件的本質是通過運行人類預先設定的計算機程序及文檔得到的衍生物,應當將其界定為人類的工具。在一般情況下,人工智能生成的計算機軟件不具有獨創性,但站在保護投資者利益的角度,可以采取法人作品相關理論將其納入《著作權法》加以保護。
從西文構詞法上看,Metaverse中的Meta有“元”的意象,而verse則是宇宙(Universe)的指代詞,因此Metaverse被順理成章地翻譯為“元宇宙”。現階段,元宇宙仍沒有達到Stephenson幻想的科幻世界,但隨著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5G技術的快速發展,虛擬現實(VR)、增強現實(AR)等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交互的設備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錢學森曾將“Virtual Reality”一詞翻譯為“靈境”,在科技感用詞上又平添了一份中華文化色彩。
智能化設備在方便人們生活的同時也給《著作權法》帶來“元宇宙時代AI‘創造物’是否受《著作權法》保護”的法律詰問。要明晰元宇宙時代的《著作權法》規制,使AI產業在虛擬世界及現實世界的交互新模式中得以長足發展,我們須以法律標尺對未來AI創造物加以衡量,并將其納入法治軌道。傳統意義上的人工智能具備類似于人腦的深度學習能力,換言之,人工智能可以基于計算機程序進行創作。現階段,隨著計算能力的急速飛躍,元宇宙環境下的AI甚至可以根據虛擬環境進行深度學習,從而進行創造性活動。因此,我們能否將元宇宙環境中的AI視為《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者”?未受現實世界影響即僅由虛擬數據喂養的“AI作品”能否在《著作權法》領域享有獨創性,進而與自然人或法人創作的法定意義上的“作品”相提并論?涉及投資者利益時,我們能否將其納入《著作權法》加以保護?站在傳統民法角度,解決這一系列問題的根源還在于機器人是否具備民事法律主體資格。雖然國外已有賦予機器人公民身份的先例,我國學者也提出賦予人工智能“電子人”身份,但質疑和反對的聲音始終不絕。透過眾說紛紜的學術爭論,我們能夠發現,實踐需求與技術發展需要為元宇宙環境下的AI創作提供了一定的法律制度安排。
基于上述問題,本文擬采用邏輯分析方法、實證分析方法及法律比較方法否定元宇宙環境中AI生成計算機軟件在《著作權法》上享有獨創性。
作品的創作者只是實際進行了創作活動的自然人而不能是人工智能。經歷了Web1.0到Web3.0的嬗變,人類邁入虛實交互的時代,人的行為越來越多地以數據的形式被記錄在數據庫中,為元宇宙虛擬世界的AI深度學習提供了數據基礎。學理上,有的學者認為人工智能擁有與人類同等甚至更高的智力水平,其在當前已能影響民事主體的生存、行動及死亡,并可在未來獨立活動且與自然人建立法律關系,因此可有限制性地認可人工智能的法律主體地位。筆者以“全文包含人工智能”“全文包含作品”“全文包含獨創性”為關鍵詞在北大法意網進行檢索,得出司法實踐中結案案由分布(見圖1)。可見,侵害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的結案案由最多,約占到總數的36.84%。如圖2反映出的情況,此類案件多集中在如北京、杭州、上海等經濟發達地區,關于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獨創性糾紛案呈逐年攀升趨勢。不難看出,我國加強數據法、人工智能法領域的技術革新已經迫在眉睫。


雖然存在對人工智能創造物是否受《著作權法》保護的不同態度,但法院在“賦予人工智能民事主體地位”問題上皆持否定態度。可見,無論學界還是實務界,不宜突破現行民事立法從而認定人工智能為作者的觀點占據主流。
在虛擬世界數據喂養下,AI生成計算機軟件的過程是文字作品在沒有人類智力介入下隨機的排列組合。人工智能歷經長足發展已然具備深度學習能力,可以脫離人的預先設計完成創造行為。我國不少學者據此認為它們表觀上有獨創性,構成了作品。《著作權法》所稱的創作,是指直接產生文學、藝術或者科學作品的智力活動,“智力”則要求有人的思維注入,而不是簡單的、隨機的排列組合。
程序及代碼本質上是文字的排列組合。元宇宙本質是數字化的物理世界,通過精妙的程序設計即可實現逼真的物理引擎,達到肉眼無法區分的程度。WCT(《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版權條約》)規定了計算機程序和數據庫,它指出,將計算機程序視為文字作品,數據庫視為文字作品的匯編。
我國將計算機軟件與文字作品并列,制定了專門的保護條例。對此,國內學者持否定態度的居多,認為這種立法方式既將計算機軟件納入《著作權法》之中,又使之處于《著作權法》保護之外。有學者主張《著作權法》可將計算機程序作為文字作品的一個特殊類型予以規定,立法上可以采用這樣的表述:“文字作品,包括計算機程序。”至于與計算機程序有關的文檔,即作為普通的文字作品予以保護。這種立法的優點在于,首先與WCT的要求相吻合,割裂計算機程序與文字作品的做法;其次也便于對軟件作品做出特殊規定,提高與元宇宙未來發展模式的契合程度。
元宇宙環境中抽象的AI生成新計算機軟件,其本質是脫離人的思維對文字符號的隨機抓取,不宜認定為《著作權法》意義上的創作。比如,莫扎特曾發明“音樂骰子游戲”,隨機過程不屬于創作。以此類推,人工智能在人類為其預先設定的數據庫中像擲骰子一樣隨機抓取程序、算法、文檔并創造出新的計算機軟件,同樣無法視為一種創作。
人工智能非作者,其生成計算機軟件的過程也非創作,故而難言人工智能生成的計算機軟件具備獨創性。作品是由構成要素按某種規則和順序結合起來表達某種綜合理念的形式,其核心要義在于“獨創性”。作品獨創性是一個比較性的概念,要求由作者獨立完成;從智力創造水平上看,相對專利法上的新穎性對創新程度的要求,獨創性略顯“疲軟”,但仍然要求作品是由一定程度的智力創造產生的。從域外對作品獨創性的判定來看,以英國為代表的“投入技巧、勞動或判斷”的標準則認為,享有獨創性的作品必須來源于作者思維的構建,而不是對另一作品的抄襲,并要求有“工作、技巧或者資金”的投入;在法國,傳統觀點認為,“獨創性是指作者個性的反映”,即便法官采用不同的表達范式來闡述何為“獨創性”,如“作者個性的反映”,但法理是互通的,即獨創性源自作者內心真意的選擇。所以,不管大陸法系還是英美法系,從主體層面即可排除人工智能生成計算機軟件的獨創性。
人工智能的面世不僅為科學研究和技術應用提供了方便,而且為文學、藝術創作提供了新的技術手段。而人工智能本身是程序和算法的集合,人類為其構建的數據庫是運行的核心源。但是,人工智能往往不是自然人憑借一己之力開發的,法人或非法人組織在該領域往往扮演著投資者的角色。如“騰訊訴盈訊案”,法院認為人類利用人工智能軟件(Dream Writer)生成的文字作品具有獨創性,進而認定為法人作品,將其納入《著作權法》保護范圍。實際上,該案的判決意在保護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財力的投資者的利益。當然,在我國法域內,符合獨創性要求并且屬于《著作權法》保護范圍內的只有人類干涉下的AI創作活動,即便是在元宇宙環境下虛實結合的世界,亦無法突破法律的界碑。但對于元宇宙時代AI生成的計算機軟件而言,其也許不具有獨創性,卻具有獨特的經濟價值。例如,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給予了無獨創性匯編的匯編人自公開之日起15年的特別權利保護,也是旨在保護投資者的利益。我國不妨借鑒國外經驗,對人工智能生成的計算機軟件著重考察其經濟價值,即便其缺乏獨創性,也對其進行法律上的保護,如此方可從證實人工智能生成物具備獨創性的泥淖中解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