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通識與經濟學的層次

◎ 馮興元

目前存在多種經濟學通識讀本。經濟學通識就是指基本的經濟學知識，或者經濟學常識。上述經濟學通識讀本所涉及的經濟學層次其實是不一樣的。有些經濟學通識聚焦于經濟理論通識的引介；有些不一定涉及經濟理論，可能涉及經濟思想；有些可能只涉及對特定經濟現象、問題或政策的解釋，既不含經濟理論的傳授，也不含經濟思想的宣導。有關經濟思想的經濟學通識，涉及有關經濟的思想和看法，包括經濟哲學和經濟倫理。有些經濟學通識探討經濟學與其他學科，經濟思想與其他思想的相互關系。

經濟學通識之所以是分層次的，是因為經濟學總體上是分層次的。經濟學通識的層次與經濟學的層次是一一對應的。這里我們具體關注經濟學通識的分層情況。這同樣適用于對經濟學知識分層情況的理解。

第一個層次的經濟學通識是經濟學通識的最低層次，涉及純粹的經濟解釋。比如亨利·黑茲利特的《一課經濟學》。里面只對經濟現象的解釋，內中隱含對經濟學原理的應用，但是不顯山，不露水，看不到經濟學原理的明確闡述。比如《一課經濟學》一書的開頭就是講述法國經濟學家巴斯夏有關“破窗效應”的故事。該故事始于一個頑童掄起磚頭，砸破了面包店的櫥窗。當店主怒氣沖沖追出來時，小搗蛋已經逃之夭夭，只剩下一群看熱鬧的圍觀者。其中有圍觀者寬慰店主和其他圍觀者說：玻璃破了很是可惜，可是這也有好的一面。具體來看，對面的玻璃店又有生意了。一面新的櫥窗需要250美元。要是玻璃永遠都不破，那裝玻璃的人吃啥？玻璃店多了250美元，會去別的商家那里消費，那些個商家的口袋里多了幾個錢，又會向更多的商家買東西。經這么一說，小小一片破櫥窗，竟能夠連環不斷提供資金給很多商家，使很多人獲得就業機會。按照這個邏輯推演下去，其結論便是：扔磚頭的那個小搗蛋，不但不是社區的禍害，反而是造福社區的善人。但是，這種思路其實是一種“喪事喜辦”的想法。這件小小的破壞行為，的確會給某家玻璃店帶來生意。但是，面包店主損失掉的250美元，原本是打算拿去做一套西裝的，如今，這錢被迫挪去補破窗，出門就穿不成新西裝。他原來有一面櫥窗再加250美元，花費了250美元之后就只剩下一面櫥窗。本來他可以花費250美元買套西裝，可以心滿意足同時擁有櫥窗和西裝，現在他卻只能面對有了櫥窗就沒了西裝的糟糕現實。如果我們把他當作社區的一員，那么這個社區就損失了一套原本會有的新西裝，于是變得比以前更窮了。而且本來能夠賣出一套西裝的縫紉店主也失掉了亮相和掙錢的機會。人們過兩天就會看到嶄新的櫥窗，但絕不會看到多出那套被犧牲掉的西裝。因此，人們總是只看到眼前所見的東西，看不到不在眼前亮相的東西。巴斯夏的這則故事收錄于他的小冊子《看得見的與看不見的》。巴斯夏雖然是著名經濟學家，但是他的原本職業是記者，他的文筆流暢明快，淺顯易懂，充滿感染力。不過，有人說，上述的純粹經濟解釋，沒有點出一定程度的抽象的和一般的經濟學理論，因而不算經濟學。問題是，如果我們用反證法來對待純粹的經濟解釋，我們很快會發現把純粹經濟解釋算作經濟學是有好處的：缺少純粹的經濟解釋，經濟學似乎缺了一大塊。純粹經濟解釋的作用是很大的，很明顯的。

上述這種間接闡釋經濟學原理的純粹經濟解釋屬于最低層次的經濟學通識。當然，經濟解釋分為三類：一是直接闡釋經濟學原理的經濟解釋；二是間接闡釋經濟學原理的經濟解釋；三是不闡釋經濟學原理、只確定經濟現象之間的聯系的經濟解釋，比如計量經濟學分析和大數據分析。當然不是所有的經濟解釋可以成為經濟學通識的內容。比如計量經濟學分析和大數據分析一般不是經濟學通識的內容，對這些方法的簡單探討則可以成為經濟學通識的內容。

第二個層次是更高層次的經濟學通識，涉及有關經濟學原理的通識。經濟學原理通識課涉及用最簡單的例子或者故事來揭示一些基本的經濟學原理。這里也包括斯密經濟學，門格爾經濟學，米塞斯經濟學，哈耶克經濟學，芝加哥學派經濟學，德國弗萊堡學派經濟學等，也包括現在的新古典經濟學等。

經濟學通識的第三個層次涉及經濟哲學、經濟學哲學、經濟思想史、經濟史通識。嚴格意義上不是經濟學通識內容，但是很多讀者對此會感興趣。對這方面的內容存在實實在在的需求。缺了這一塊也會讓人感到巨大的失落和遺憾。

經濟學通識的第四個層次涉及經濟學和其他學科之間的關系，包括方法論的異同，相互直接的結合與排斥。

有關經濟學通識的第二個層次，即經濟學原理本身的通識，也是可以分層的。從先驗、經驗或者超驗的角度看，有關經濟學原理的通識可分為：

一是先驗的一般經濟學原理，比如米塞斯的經濟學。可視為“元經濟學”。米塞斯的經濟學（新奧地利學派經濟學）強調從簡單的公理出發（比如“人的行動都是有意圖的行動”），加上邏輯演繹，得出定理和推論。公理不證自明，邏輯演繹無錯，定理和推論也無錯。這種公理和邏輯結構都是先驗的，無法用經驗來推翻或者證明的。

二是非先驗的一般經濟學原理，絕大多數經濟學家的理論都不是先驗的經濟學原理。比如斯密、門格爾、哈耶克、弗里德曼等等的經濟學，都不是先驗的理論。

三是一些非先驗的特殊論的、適用于特定場合的經濟學原理與經濟規律。比如許多行為經濟學或者行為金融學的分析就歸于此。還有有關特定國家經濟模式的研究，比如“德國模式”或“英美模式”研究，也是特殊論的分析。這種特殊論分析雖然可以使得我們能夠對有關國家的具體經濟運作特點即“顯型”特點獲得進一步的了解，但是可能忽略了把握這些模式背后的一些決定性的“基因型”因素。

四是比較特殊的經濟學通識，比如超驗框架下的經濟學原理引介，如“基督教經濟學”等。比如解讀《圣經》里面怎么寫貨幣和利息，如何根據此種教義理解貨幣和利息。

上述先驗、經驗和超驗之分，只是一種劃分方法。其實人的任何經濟學分析都是有先驗的成分，比如人的分析的邏輯結構是先驗的。以米塞斯《人的行動》一書為代表的米塞斯經濟學總體上是先驗經濟學，但在其闡述一些原理時也不一定沿襲先驗的進路（比如他對“回溯定理”的闡釋）。門格爾不強調先驗，但是邏輯結構至少是先驗的。他闡釋的一些原理，也是不證自明的公理或者公設，可以從米塞斯的角度視其為先驗。米塞斯反對證偽主義（一個科學命題或者一個科學理論需要存在某種可證偽性，不存在可證偽性的命題或理論不屬于科學命題或科學理論），但在闡釋的一些具體簡單的經濟命題或原理存在可證偽性，而非先驗的命題或原理（同樣以“回溯定理”為例）。

我們還可以是否強調數學模型和計量分析來區分對經濟學原理的闡釋和應用的方式，由此區分不同類型的經濟學通識。這樣就可區分數量經濟學分析和非數量經濟學分析。我們還可以“主線經濟學”和“主流經濟學”：把符合從斯密到門格爾、再到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哈耶克、科斯、奧斯特羅姆、布坎南、諾思和弗農·史密斯的經濟學理論和思想傳統歸結為“主線經濟學”；把以完全競爭模型作為內核的“主流經濟學”作為對立流派。

總之，經濟學通識和經濟學的層次很多。當我們學習了初級的經濟學通識之后，就可以學習進階或高階的經濟學通識。從低到高，從簡到繁。但是經濟學通識的一大內核是奧地利學派經濟學所代表的元經濟學，是必須掌握的。而學習米塞斯經濟學又是認識和學習奧地利學派經濟學的一條捷徑。明了這一點十分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