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 楨
姜巫的寫作具有一種精神,他的詩歌多是從生活現場出發,從貌似波瀾不驚的瑣碎事態中發掘出慢速、莊重且蘊含詩性的因子。詩人并不像很多同代詩人那樣追求超驗、抽象的表達,也非“神性寫作”的執著擁躉,他往往憑借著內斂克制的抒情語態,注重外在現實與內心世界的經驗銜接,由此形成一條清晰可辨的“由外向內”的遣情通道。對他而言,寫作應該是彰顯生命光華的神圣儀式,尤其可以突出個人的存在意識。如《讓生活顯得莊重一點》中,抒情者即使感受到“懶和喪已深入骨髓”,還是堅定地號召世人“讀一讀《尤利西斯》”,以便“讓生活顯得莊重一些”。今天,在詩歌中尋覓各類緩慢的感覺,以求和時代主流速度拉開距離,確立專屬其身的心靈速度,幾乎成為所有詩人的取向。相較而言,姜巫選擇深奧難解的《尤利西斯》作為樣本,便已昭示出他的文化選擇,還有深居其心的對于“難度”的精神企慕。
通覽本期收錄的組詩《像一陣風掠過淡藍色的天空》,能夠發現姜巫廣泛運用了人稱代詞,特別是“我”與“你”的頻繁登場,賦予文本以對話性的寬闊空間。詩人多從簡單的事象出發,憑借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雕刻情境?!冻芰Α分姓谏习嗤局械摹拔摇弊x著“冒辟疆和董小宛”的故事,卻由古人的情感猜想到“你”對“我”的想念;《雨中騎行》里詩人回憶和同伴騎行去藏龍島的經歷,先是寫友人之間在雨中嬉笑的片段,隨后時間突然閃回到“六年后”同樣的雨幕下,主人公“想那些投水的人,/想那些江灘上/經歷過游泳的中年男人……”可見,詩人善于聯想力的調動與發揮,他擁有從容點化時間的能力,可以在古人的愛情故事與今人的思緒之間任意穿梭。幾乎所有的抒情主人公都在與時間交談,和自己的情感私語,和文化記憶中的人物對話。因此,雖然詩人抒情的語態是內斂的,但其情感卻保有極高的濃度,從蘊含其間的分離、孤獨、遺憾等情愫中,可以體味到精神主體的感傷意識,還有撲面而來的青春、鮮活以及濕潤的氣息。
很多時候,姜巫的文本世界容納了諸多心靈之“我”的抵牾與交鋒,就像《艱難的日子總會過去吧》寫到的,抒情者一方面生活在“風和日麗的春天下面”,和戀人用手編織著美夢,另一方面又在現實的經濟壓力面前,將自己聯想成為了蕓娘去靖江借錢的沈復。理想之“我”與現實之“我”共處文本,放大了現實人生的種種無奈。當然,在感傷意識之外,我們也能讀出詩人對理想的堅守,如《像一陣風掠過淡藍色的天空》中:“詩神離開了,你的心靈封閉”,這恐怕是所有寫詩者都經歷過的困境。作者以自嘲的口吻抒寫:“你拼命按弦、拉弓,奏不出一首和諧的曲子/這是命運,還是你不愿舍棄?”正如《蒹葭》中那位向往伊人的追求者一樣,不斷接近卻始終無法到達,此般悖論的“追求者”狀態同樣適用于詩人。寫作者露出某些“疲態”,卻依然執拗于寫作,正是其浪漫氣質的集中展現??傊?,姜巫的詩歌已經形成了辨識度極高的語體風格,而如何拓展“痛感”表達的豐富性,增強精神的鈣質,讓世界由詩歌進入心靈之后,再由心靈返歸世界,或許是他可以去突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