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晨
陽光撫在屋頂?shù)那嗤呱希缙鸬镍B兒已經(jīng)高歌著展開雙翼,迎接清晨的第一縷微風(fēng)。鄉(xiāng)村的空氣總是那么的清新且平和,充滿了令人舒適的氣味。每當這時,我的耳畔總會響起雄壯高昂的《義勇軍進行曲》,想起他。
仲春時節(jié),我們這個坐落在萬山圍子中的小村莊,便被漫山遍野的映山紅包裹成一片鮮紅。映山紅,也就是杜鵑花,它們的顏色真像在血水中浸泡過一樣,重疊的火紅、深紅、鮮紅、淺紅,把延綿的山染成了一片紅色的晚霞。在映山紅的海洋中,最醒目的并非青瓦白墻,也并非是藍得高邈的天穹,而是同為紅色的,每天五點準時升起的五星紅旗!升旗手就是我記憶中的他——一位耄耋老人。
天還未亮,老人在他同樣銀絲如雪的老伴兒的攙扶下,手捧那面疊得整整齊齊的紅旗,來到了村子前高高豎立的旗桿下,在威武雄壯的《義勇軍進行曲》中,目送國旗冉冉升上藍天。老人顫顫地舉起了右手,挺直脊梁,一個標準的軍禮使漫山的杜鵑花都黯然失色。盯著冉冉升起的紅旗,老人的眼中充滿了孩童般的熱望神采。每每這時,他的老伴兒——那個慈祥的婦人,便端坐在一旁的青石上,微瞇著雙眼,見證著這一神圣的時刻,目光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自豪與驕傲。
“風(fēng)雨無阻”就是村里人對這位升旗老者的評價,也可以說是對他最高的贊揚。老伴卻以一種嗔怪的口氣道:“老頭子就是倔驢脾氣,要是一天不讓他去,還跟我置氣呢!”但其實大家都聽得出來,老婦人的嗔怪語氣中更多的是自豪,她正以這種方式向眾人炫耀著她那位“退伍不褪色”的軍人丈夫呢!
升旗的老人身體尚還健朗,只是有些記事不清了。但每每孩子們圍著他要聽故事時,老人總能很清晰地說出一句:“當年在部隊……”于是滔滔不絕,如溪水般的故事,便從這里開始。孩子們靜靜地傾聽著,老人這看似無頭無尾,卻真摯感人的故事。“那時候條件很不好,去當邊防兵,整個班我最小,只18歲……”老人講著故事,眼中閃著光,“那時大雪封路啊!里面出不去,外面進不來。班長照顧我,把他的干糧給我,一直堅持到雪化掉,外面的給養(yǎng)送上來。我活了下來,而班長卻因為營養(yǎng)不良體質(zhì)衰弱,被高原反應(yīng)奪去了生命……”講著講著老人語塞了,轉(zhuǎn)過頭偷偷地抹去了眼角的濁淚,“班長臨死前只留下了一句話:一日為兵,終生為兵……”
我問老人:“爺爺,每天這樣您不乏味嗎?”老人笑了,搖搖頭。
村民問老人:“老頭,怎么?還想回部隊啊?”老人笑了,點點頭。
記者問老人:“您這么做是為了什么?是出于什么目的嗎?”老人笑了,既不搖頭也不點頭。
還有許多形形色色的人會問他各式各樣的問題,但老人只是笑,那種笑容沒有任何刻意的著色,只是一個軍人本色的微笑。
老人去世那天,漫山遍野的杜鵑花開得正艷。村民們自發(fā)地給老人舉行一個簡單而莊重的追思會,老人安臥在血紅的杜鵑叢中,身上覆蓋著他那面升了四十年的國旗。村口的大喇叭里,《義勇軍進行曲》高亢而嘹亮,一遍又一遍。
安葬老人的第二天,村門口那根高高的旗桿上,又升起一面五星紅旗,那鮮亮而光輝的色彩,像一枚火炬,點燃了山村的這片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