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一生
作者有話說:知道科爾馬是在幾年前的某個綜藝上。它好美,我好愛。我當時就想,這樣浪漫的小鎮必須發生點美妙的童話愛情故事才行。
但這篇文的產出并不順利。我在撰寫的時候遇到許多設定上的問題,讓它停在我的文件夾里兩年之久。前段時間,我整理稿件的時候才想起來。
因為對科爾馬的憧憬與喜愛,我這次努力地講完了故事。
也許并不完美,但希望大家能夠喜歡它,能夠喜歡科爾馬。
摘句:因為我心里的蝴蝶在那一秒振翅,于是我決定從那一秒開始,永遠愛你。
1.?白茫茫的一片
故事也許始于一群蝴蝶。
科爾馬的深夜寂靜安謐。夏安蜷在酒店的棕色真皮沙發里,身上披著一塊偌大的卡其色羊毛毯,蓬亂的黑色長發如幕似的灑在靠墊上。她慵懶地瞇著眼睛,與此時電視里播放的《Discover》(探索者)中那只休憩的大貓如出一轍。
門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夏安難得地動了動頭,用余光瞥去時。正好謝西北用鑰匙開門站在門口。
夏安把那瞥成功地翻轉成一個白眼之后,才把視線又挪回電視中。
謝西北在門廳的角桌上放下外賣,順勢又彎腰整理夏安那些堆成雜亂無章的鞋子。他好不容易理好,還沒邁進客廳,就被地上橫陳的電腦線絆得趔趄。
“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學校?”
夏安沒理他。
“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學校?”謝西北又問了一遍。
夏安總算有點反應,她蹙眉,神情中的不耐煩溢于言表:“風頭正勁的謝大狀吃了人生第一個敗仗,你這么愛面子現在應該自顧不暇吧。”陰陽怪氣的明諷轉而又變成怒不可遏地低吼,“所以你現在到底有什么資格管我?”
“我沒資格的話,就不會放任你到今天?!敝x西北努力維持著自己的情緒。
彼此壓抑的喘息充斥在不大的客廳里,在此刻如同催化劑,刺激著神經底線。
謝西北嘗試像開始一般冷靜地與夏安交流:“你聽我說——”轉眼卻看到沙發角落堆成山的新聞簡報,有關那一天的、有關孚日山的、有關夏莫南的……
謝西北的冷靜自持頃刻崩塌,大步走到夏安面前,將她困于胸前,隱忍著暴怒問:“你到底怎么想的?”
“怎么想?”夏安反問,她瞇著眼,神情有點渙散,卻一直盯著謝西北,“我想你死啊?!?/p>
謝西北的身體一僵,空氣仿佛在瞬間凝結成冰。
夏安繼續開口說:“謝西北,人活著真難啊,但死就很容易?!?/p>
她的聲音輕柔得像一層縹緲的浮紗,又狠厲得像把鋒刃的匕首,一字字如一下又一下地剮著誰的心:“你想得沒錯,我就是在怪你。我怪你的自負,怪你的強勢,怪你的好勝,我甚至怪為什么死得那個人不是你!”
夏莫南死的那天,正好是他六十歲生日。碰巧也趕上科爾馬最冷的時候,寒潮來襲,大雪將至。純白的雪洋洋灑灑,傾盆而下,孚日山的雪崩突如其來,而夏莫南的車正好駛在山邊新澆筑的國道上。
紛飛的雪掩蓋了這世界,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沒有留下。
“怨你,怨我。”夏安神情崩潰,“不然難道要去怨那不知道在哪里的蝴蝶嗎?都怪它們在那一秒的振翅,才會讓遠在千里的孚日山上的積雪像流沙一樣滑落!”
謝西北心中如堵塞著棉絮,自責與心疼奔涌而來。他想起從前明媚如光的夏安,想起自己克制澎湃的愛慕,想起溫暖的悠悠時光,而這一切如鏡中花水中月,此后終是渺茫的虛無。
失了力的夏安跌倒在沙發上,她將頭埋在手間,渾身顫抖:“如果能讓我再見到他,如果能讓我找到那些振翅的蝴蝶——”
可是夏安知道,她再也見不到夏莫南了。
就像她找不到那群蝴蝶,就像她再也無法說出口的“老頭,生日快樂?!?。
2.?開始的開始
夏莫南早年混跡于法國政法圈,為許多名人政客辯護,在職三十余年,以“零敗訴”的都市傳說屹立在金字塔尖,而他唯一的徒弟謝西北一出仕,便青出于藍,以犀利嚴苛的辯詞打贏了一場對壘五年之久的企業分割案。此役之后,名聲大噪。
夏莫南的人生,僅有兩位重要之人。一位是謝西北,另一位就是他心尖尖上的女兒,夏安。
夏安幼時嬌慣任性,唯獨對謝西北言聽計從,在不懂事的年紀對所有人都挑剔,卻只有面對謝西北的時候,會纏著這個小哥哥邀他一同去動物園看自己喜愛的獅子熊貓。
謝西北那時也才是十來歲的男孩,面冷心熱,對軟糯糯的夏安提的要求永遠無法找到理由拒絕,眉眼間曾偷偷流露出的柔情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謝西北并不明白自己那時的心,只知道對外界偽裝出來的堅硬與超脫年齡的成熟,在那個小女孩面前總是不經用。他找不到詞形容自己,卻像上癮似的,不想停止。
夏安十八歲生日那天發生過一件事。生日派對快結束的時候,夏安一位喝醉酒的男同學突然冒犯了她,雖然只是扯著人擁抱,但夏安的掙扎與尖叫,都讓謝西北在瞬間打破了他對自己的催眠。
他在那一刻清晰地認識到,他喜歡夏安。
失控感。他終于找到一個詞來形容自己。
謝西北出拳揍人的剎那,他對自己說,就算如此,為了夏安放棄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也亦無不可。
但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錯。那天之后,夏安開始漸漸疏遠謝西北。
也許是夏安有了自己更廣闊的思維與世界,對于謝西北這種自律嚴謹的生活態度退避三舍,而對他與生俱來的傲慢與孤高更是嗤之以鼻。謝西北經常自己這么想著。
自此之后,兩人之間仿佛都刻意隔著些什么,不近不遠的距離,不生不熟的關系,似乎才是他們最平衡安穩的相處。
夏安后來在巴黎的藝術學院讀攝影。她的作品總能透出些許童真,哪怕只是一幅普通的風光照,也許也能在某一角發現正在打洞的土撥鼠,或者是梁間上啞啞待哺的幼燕。
夏安的童心驅使她向往著法國南部的一個小鎮——科爾馬。
那是哈爾的故鄉。
《哈爾的移動城堡》剛上映時,還是謝西北領著夏安去看的,彼時兩人一個懵懂一個年少,關系親昵。
電影結束的時候,夏安沉醉其中,喃喃自語:“我會遇到屬于我的哈爾嗎?”
謝西北離她一步之遙,像是回答:“以后我帶你去科爾馬吧?!?/p>
再之后,就是夏安一夜之間的疏離,而謝西北守著諾言,放任夏安奔向她想去的世界。
傾斜的天平,就這樣維持了整整五年。
而打破這天平的是謝西北接到的一個位于科爾馬的品牌侵權起訴案。
夏莫南已處半退休狀態,索性來做謝西北的顧問,夏安一聽兩人要啟程科爾馬更是擅自請假,拿了最先進的鏡頭器械,硬是要一同前往。
“這兩天要下雪,孚日山的雪景我還沒拍過呢!”她扒拉在車窗邊,不肯下車。
于是三人成行,帶著各自的目的前往科爾馬。
1月15日,第一次庭審在科爾馬當地法院進行。這天的天光亮得格外遲,氣溫也早已突破零值,而雪從前天就開始下,愈演愈烈,整個城鎮都陷入一片荒蕪蕭瑟之象。
夏莫南有些憂心忡忡,留在酒店整理行李。夏安整理好裝備要去附近的公園拍孚日山難得一見的雪景。
謝西北是臨出門聽到夏安的這個決定,開口勸阻:“聽說可能會有風暴雪,你還是待在酒店陪師父比較好,他今天不是生日嗎?”
夏安渾不在意,一心就想拍景,聽到風暴雪之后更興致勃勃:“很快啊,我下午就回來。一定趕得及陪老頭過生日。”
謝西北總是這樣的,做事慎重,小心翼翼,好像總是在心里盤算哪個決定會讓他損失最小、獲得最多的利益。他的衡量在夏安眼中就像是桎梏的囚籠。
“你趕緊出門吧?!?/p>
夏安語氣中的不耐煩顯而易見,謝西北皺眉,沉默了很久卻不再說些什么,匆匆出門。
等謝西北到法庭的時候,才發現遺漏了一冊最為重要的上庭資料。
“嘿,Mr.Xie,”同行和他打招呼,“你看這鬼天氣,趕緊下庭回家吧,風暴雪在路上了?!?/p>
謝西北這才認真注意窗外的氣候。雪已經積得有幾十厘米厚,而趨勢卻并未停止,越下越大,大片的雪花像一個個急速掉落的傘兵,以萬箭齊發的姿態紛紛從灰白的空中落下。
他有那么一刻心臟漏跳了一拍,似乎有些什么決定被他在這一瞬間錯過。
夏莫南的電話打過來,語氣著急:“西北,你的文件怎么落酒店了?我現在給你送過來吧。剛才新聞說,風暴雪真的來了。夏安還在孚日山……”
這是謝西北與夏莫南通的最后一通電話。
謝西北今年28歲,師承夏莫南,是法國華人圈最年輕有名望的大律師。
1月15日,他輸掉了人生中第一場官司,失去了一生中最敬重的人。
3.?針尖麥芒與粥
想起那些悲慟不堪的記憶,令夏安頭痛欲裂。
她埋首,在沙發上蜷成一個圈,仿佛回到嬰兒時期,小小的她蜷在夏莫南寬大的臂膀里,那是她往后再無的安全感。
謝西北許久未說話。他本來就少言寡語,若硬要找出他話多的時候,那必然是在法庭之上。夏安早前看過一場謝西北參與的庭審,他言辭鋒利如刃,步步緊迫,就連準備的證據材料也全面到無懈可擊,一場下來打得對手毫無招架之力。
夏安現在依然記得,她當時生出的唯一一個想法——是她想起年少時的謝西北對她說過一句話:勝利使我趨之若鶩。
夏安是個不太懂得競爭的人,她活得隨性灑脫,向往自由。夏安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明白她和謝西北可能不太一樣,她大概永遠無法理解謝西北的人生哲學。
繁雜的思緒如幾團凌亂的毛線塞滿夏安的腦袋。她一會兒念起夏莫南,一會兒又有謝西北出來攪局,一時難受得不行。
想吐,是她大腦給她的最后一個指令。
骯臟腥臭的嘔吐物隨著這個指令一泄而出,卻被一雙大手接住。夏安回神,謝西北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她的身邊,胳肢窩里還夾著羊毛毯。
謝西北面無表情,隨意處理了下嘔吐物之后,低聲問她:“還想吐嗎?”
夏安聽不出話里的喜怒哀樂,而胃里還在翻江倒海,只好點頭:“想?!?/p>
嘔吐使夏安整個人都虛脫乏力,謝西北唯有半抱著她去洗手間。幾輪過后,夏安蒼白著臉總算結束了惡心,她瞥眼時看見謝西北原本干凈筆挺的西裝上已經被染上星星點點的污漬:“對不起啊,弄臟你的衣服了?!?/p>
話剛說完,迎面而來的是一塊溫熱柔軟的毛巾,謝西北仔細地替她擦著臉,輕柔的動作像貓咪踩奶,十分舒服。
“衣服就是用來穿臟的,不必在意?!敝x西北又遞給夏安一杯漱口水,“還難受嗎?”
夏安借著謝西北的手喝下,之后才開口:“這個難受還不及……那天的萬分之一?!?/p>
兩人之間是難得的偃旗息鼓,平和的氛圍完全可以載入史冊。夏安是沒有絲毫力氣再去針尖對麥芒,而謝西北他本就是只要夏安不去招惹他,他多半也不主動挑刺。
“你收拾下,出來吃點東西?!敝x西北避開這個話題,“我剛才帶了外賣上來。”
夏安在洗手間里自己收拾了許久。等出去的時候,餐桌上擺著一碗白粥和一碟她最愛的腌蘿卜。
而謝西北已經離開。
白粥依然溫熱。夏安用手捧著塑料制的碗盞,暖心的熱度從掌間一點點朝心臟曼延。
科爾馬的中餐館很少,有賣白粥和腌蘿卜的這家更是離酒店距離甚遠。謝西北從來就這樣,做事永遠不會多說,看著冷漠疏離,但總有那么幾個舉動能熱到別人心里。
夏安不爭氣地想哭,她抿著嘴,喝下一口粥,有了力氣就想罵謝西北。
他一定是知道她會難過得難以自持,所以才不嫌遠地去買了白粥和腌蘿卜。他這人就是愛把人設塑造得如此神通廣大、不食人間煙火。
夏安罵完謝西北,又罵自己:不爭氣的自己,怎么事事都能被這人猜得一清二楚。
4.?執念與煙灰缸
這樣和平的氣氛還沒超過24小時,等第二天天光亮起,因為謝西北的一個決定,讓兩人又互開戰火。
謝西北清早就又趕過來,那時夏安才剛入睡兩小時。
她沒告訴謝西北,自己從那天之后就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她沒辦法閉眼,一閉眼就好像是回到了那天。
謝西北是來和她談回校的事情。
“學校來電話,你再不回去就要被開除。”謝西北說道。
夏安心下煩躁:“開除唄。”
怒火是被這句話引燃的。
“這是師父愿意看的?”謝西北低吼,“你能不能成熟一點?最起碼不要像現在這樣幼稚。”
“我連做選擇的權利都沒有了?”夏安從床上起立,居高臨下地看著謝西北,“你能不能別總管我?!?/p>
謝西北難得發怒。他直接抓起夏安扛在肩上往外走:“我管不了你,師父也再不能管你,那還任你永遠無法無天?”
謝西北箍著夏安亂踢的雙腿,又順手拿起床頭柜亂放的護照:“你真該謝謝你不愛收拾的性子,其他東西等到了巴黎,我會讓人給你送回來?!彼呎f著就往門外走,“兩小時后的飛機,今天我押著你回校?!?/p>
“謝西北!你有??!”夏安開始有點害怕,她奮力捶打著謝西北的背脊,力氣是花了十成十,砸擊的聲音悶悶作響,應該是疼的,但謝西北愣是一聲都沒吭。
他像是鐵了心,要把她帶離科爾馬。
一想到離開這里夏安更是驚慌,她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只知道夏莫南死在了這里,她就必須在這里找到點什么,或者說她必須找到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夏莫南的死和她沒有任何關系。
所以她把一切的罪責都怪到謝西北身上,她怪他,怨他,恨他,試圖讓自己可以好受點——哪怕她從來都明白事實,明白夏莫南明明是死在開往孚日山的路上。
而現在,謝西北要把她帶離這里。夏安有一瞬間認為自己這輩子都完了,她這輩子都要憎恨謝西北,她這輩子都活不過去自責。
夏安反抗,在謝西北的肩上撲騰。路過酒店大堂休息區的時候,她順手抄起了一個什么,就朝著謝西北砸過去。
透明玻璃的煙灰缸在明亮耀眼的水晶燈下顯得璨璨生輝,謝西北這回顯然疼得不行。他悶哼了一聲,卻依然沒有放松一毫力氣。
夏安盯著謝西北滲出血的后腦勺,聽到他咬牙切齒地對她說:“夏安,你果然還是不了解我?!?/p>
夏安的眼淚噴涌而出。這是她時隔兩月,第一次痛哭。夏莫南出事的那天,夏安恍恍惚惚的,以為一切都是夢,她沒哭;夏莫南下葬的那天,夏安傷痛欲絕,卻發現眼淚都不知道該怎么流。
夏安眼睜睜地看著謝西北的血一點點地流向脖頸,又一點點隱入衣領,只是在純白的襯衫領口暈染出一朵又一朵觸目驚心的花。
她慢慢地放棄掙扎,在謝西北將她放進車廂時,流著滿面的淚開口呢喃:“謝西北,你可真是個混蛋?!?/p>
5.?哈爾的移動城堡
夏安十五六歲時,最隱秘的一件心事大概就是:她喜歡謝西北。
謝西北那時雖未畢業,卻已經在夏莫南這兒做起了副手。一個人的能力,從不會因為年紀的大小就被掩蓋。年少還輕狂的謝西北從那時候起就已經是大家口中所說的“天選之子”。
因為夏莫南,夏安有一大半的時間能在家見到謝西北。他不愛說話、不愛笑,整天就只知道整理資料或者是看那些足以當枕頭用的法典。
謝西北和往常夏安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他就像是一顆星星,足夠耀眼到讓夏安身邊的所有花草都失色。
夏安的思緒回籠,她止住了哭泣,哽咽著問謝西北:“你當時為什么會想帶我去看《哈爾的移動城堡》?”
如果不是因為這部電影對她的影響,她應該就不會吵著鬧著要去科爾馬拍雪景了。一片雪景而已,哪里不能拍呢?
謝西北正在清理自己的傷口,聽到夏安的提問,他擦拭酒精的手忍不住一顫,無法避免的碰到傷口,火辣刺痛的感覺瞬間席卷而來,謝西北忍痛皺眉,說道:“也許我當時腦袋也被誰砸了坑。”
夏安還想問,他當時說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謝西北的模棱兩可,她也不會再往后的年月里活得像只鴕鳥,躲避著自己的感情,遠離著自己愛的人。
謝西北果然是個混蛋。
夏安在困意來襲前的最后一秒這樣想著。
到達機場時,謝西北臉色有些差。夏安就趁機上廁所,逃跑了。
她身上沒帶什么錢,等計程車把她送回酒店,還被司機趁機敲走她戴著的那根鉑金項鏈。
司機一開始說只要她的戒指做抵押,夏安搖頭說不行,那是夏莫南送她的;司機又說要她的智能手表,夏安繼續搖頭,手表不值幾個錢,但好歹是謝西北送的。最后司機說要送她去警局,她才只好把脖子上戴的項鏈抵給人家。
下車之后,夏安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酒店是回不去了,身上也沒什么錢,她在路口躊躇,突然想到自己逃跑可能現在謝西北正在來抓她的路上,連忙掏出手機看,只有一條微信,是謝西北發來的。
——我不會再管你。
6.?人生的無數種際遇
夏安有點失落,不明白謝西北的意思。
是要和她決裂嗎?這樣正中下懷的事情,為什么她會這么難過呢?難過得好像她整個人都難以喘息。
天色漸暗,夏安滑動著手機里的通訊里,嘴里罵著謝西北:“混蛋啊。”
她想了半天只好麻煩之前一起去拍雪景的朋友,先去人家家里住宿一晚。對方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當地小學教師,平時喜歡攝影,和夏安相識是在一個攝影論壇上。
伊蓮娜來得很快,夏安和她回家的時候,她又看了眼手機,謝西北自那條消息之后再沒有任何動靜。
“夏安,你怎么還在科爾馬,你知道嗎,我接到你的電話,真是驚喜。”伊蓮娜開著車,問她,“你的那位哥哥呢?”
夏安不好說她是偷跑出來的,只好編謊話道:“他巴黎有些事情,先回去了?!?/p>
“也是,你們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币辽從瓤戳怂谎?,“都登報了,不過說實話那天你哥哥來接你的時候,兇神惡煞的,太可怕。”
天已經黑盡,路兩旁的行道樹如黑暗中的鬼魅。夏安拿出手機,依然沒有消息。她隨口問:“他這人就是這樣的。那事還登報了啊,我這幾天都……”
“是啊。而且報紙上登的還不止雪崩的事?!币晾蚰扔置榱搜巯陌?,“你那位哥哥被起訴了。”
“起訴?”夏安一聽坐直了身體。
“那家聘他當辯護人的公司,要起訴你的律師哥哥謝西北。而且索要的賠償費還不少,說不定到時候還會判他終身吊銷執照?!?/p>
車疾馳在不知名的公路上,沖進前方霧靄迷茫的黑色巨幕中,夏安疑竇漸生:“他不過是打輸官司,為什么——”
伊蓮娜冷笑,道:“我親愛的,他哪里是輸了官司,他是缺席。那場庭審他根本就沒打。準確地說是剛開庭不到五分鐘,他就徑自離席找你去了?!?/p>
“不是的。這一切都說不通!”夏安回不過神,去孚日山的路不是被雪封了嗎,夏莫南還被埋在雪底下,因此喪命。謝西北那天明明過了好久才來驛站找她,時間久到足夠他打完一場官司。
手機在這時候突兀地響起,是謝西北的消息。
——夏安,你在哪?
伊蓮娜古怪地盯著她,問:“誰的消息?”
夏安被伊蓮娜的質問嚇一大跳,而謝西北又發來一條消息。
——夏安,手機還在你身上嗎?停下來,你現在已經快離開科爾馬了!
夏安這時候才發覺,原本熱鬧的城鎮早已在不知不覺的時候退幕?,F在外面一片漆黑,樹影交雜著如同千萬只扼制咽喉的手。
“你沒往家的方向?”她大聲質問伊蓮娜。
伊蓮娜笑起來,眼底卻開始滲出可怕的精光:“親愛的,有位史密斯先生給了我五千歐,他的訴求是想要擁有一位美麗動人的妻子?!?/p>
說話間,伊蓮娜搶過夏安的手機一把扔出了窗外:“我還真忘了,手機還能GPS定位呢。不過現在沒人知道你將會去哪了。”她頓了頓,“夏安,你自由了,高興嗎?”
7.?劫后余生
夏安完全顧不上害怕,她拼命用身體撞擊車門、打開車窗求救。可是絲毫沒有任何作用。
她不知道這是在哪里,天黑得夠徹底,一路上沒有一塊路牌沒有一盞路燈沒有一個行人。
“沒用的,夏安。”伊蓮娜心情非常好,“其實那天你就該被迫走上這條路了,但因為雪崩我們不得不在驛站停留,后來又因為謝西北不顧險阻地來找你把你接回去,我才下不了手??烧l又知道,你還會再打電話聯系我——夏安,你總是對危險的到來反應遲鈍,又總是自以為是地曲解別人的好意?!?/p>
夏安仿佛眼前一黑,耳朵里充斥著伊蓮娜尖銳刻薄的笑聲。她害怕,她顫抖,卻在下一秒狠狠地撲向伊蓮娜,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氣,搶奪過一寸方向盤,毫不猶豫地往右打去,干脆利落地撞進那一片無底洞似的杉樹林。
眼前擋風玻璃被倒塌的樹干砸出一個又一個裂痕。伊蓮娜尖叫著,用手薅住夏安的長發,用力地拉扯著。然而夏安仿佛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她趴在伊蓮娜身上,死死定地著方向盤。
在車子停下之前,在她的意識抽離之前,夏安想到謝西北,她想:原來這么多年,她刻意對他建立起的偏見和嫌惡,依然沒能抵過當年情竇初開時的那份喜歡啊。
等夏安再醒過來,入目的皆是白墻、白床,還有正在輸液的左手,以及在家屬椅上打瞌睡的謝西北。
夏安用手指去戳謝西北的膝蓋,椅子上的那人睡得不深,一個激靈就轉醒了。
相顧無言,兩人都不知道該怎么開口。還是夏安主動地道歉:“對不起?!?/p>
她啞著嗓子,聲音干裂,像給白雪公主送去蘋果的老女巫:“我錯了?!?/p>
謝西北顯然有些措手不及。他張張嘴,大半天只發出“啊”這一個音節。笨拙無措的樣子與法庭上攪弄風云的謝西北大相徑庭。
“謝西北,”夏安用手指再去戳著他的膝蓋,來要確認這劫后余生的談話是真實存在的,“你必須得告訴我那天事情的真相?!?/p>
其實也沒有什么真相可言。夏莫南的確是在去找她的路上遭遇雪崩而死,這是夏安無法推責的事實,只是謝西北他身上發生的事情,夏安卻一無所知。而她之前用她的偏見,將自責與怯懦都推卸到他一人身上。
謝西北沉默半晌,點頭應允。
8.?依然喜歡你呢
風雪交加的那天,謝西北在開庭前五分鐘接到夏莫南的電話說要為他送來庭審資料。那樣的鬼天氣謝西北自然不會同意讓年邁的師父跑來遭這一趟罪,可誰知夏莫南說自己已經到了法院門口。
謝西北只好與夏莫南會和。在酒店打不到車的夏莫南租下一輛別克小轎來的法院,并且告訴謝西北,自己現在就得去孚日山,他必須在風暴雪到達科爾馬之前將夏安帶回。
謝西北勸他:“師父,公園有臨時的驛站,夏安不會有事的?!?/p>
他還想再說些什么,但開庭時間將至,謝西北只好叮囑夏莫南:“師父,風雪天你一定不要自己去。你等我幾分鐘,我和客戶交代一下,和你一起去?!?/p>
夏莫南應允著讓謝西北安心上庭。
謝西北急著去和客戶交涉。卻在開庭五分鐘之后,被助手告知夏莫南已經開車駛向孚日山。
他也一心牽念夏安,再顧不上什么案子了,索性拋下法官和客戶也追了過去。
雪崩來的時候,他只距離夏莫南不到五百米的距離。謝西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這輩子最為尊重的師父被白雪掩埋。
救援隊很快就趕到現場,謝西北找了附近的居民問到一條最快通往孚日山公園的路。山路崎嶇,他無法駕車,只能憑著一雙腳頂著風雪一路趕去驛站。
“你怎么知道我具體在哪個驛站?”夏安問,“孚日山有將近五六個供游客臨時歇腳的驛站,你怎么知道我就在那一個?”
“因為它?!敝x西北從口袋里掏出夏安的那只智能手表,“我應該要謝謝你,這么多年你都戴著。”
“我的天……”夏安震驚得無法言喻,“所以今天我被伊蓮娜帶到——也是你用它定位追蹤的?”
謝西北點頭。
夏安慶幸那個出租車司機向她索要這只手表時,被她毅然決然地搖頭。
“謝西北,我想我找到那群蝴蝶了?!毕陌部粗巴?,“它們沒在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反而是在我的心里。是我一意孤行的任性讓我失去了爸爸,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它們的一次振翅,我做下的一個決定,卻總是牽累愛著我的你們?!?/p>
夏安這一次勇敢地面對自己,她選擇在科爾馬破繭重生:“以前爸爸包容我的任何壞脾氣,你也總是默不作聲地為我犯的錯誤善后。”她歉疚地笑起來,“可是怎么辦,我想我這輩子必須得和它們一塊成長了呢。”
謝西北笑著,眼底不再是孤獨的冷漠:“夏安,我后悔了?!?/p>
“后悔說不管我?”
謝西北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我被你用煙灰缸砸得眼冒金星,到機場的一路都在犯惡心,結果你還趁我不備逃跑了。我當時想,算了,不管你了,就該讓你吃點苦頭——可是等你真的有危險的時候,我看著你的定位往深山里越走越近的時候,我恨我自己,我恨我為什么不再堅持一下?!?/p>
“但我更后悔的是,當年我說要帶你去科爾馬,怎么能忍住沒說真話?!?/p>
夏安轉過頭,目光盈盈:“真話是什么?”
“我想做你的哈爾。”
9.?答案
后來的某一天,夏安又問起謝西北一件事。
“你當時到底為什么要帶我去看《哈爾的移動城堡》?”
謝西北沒有選擇告訴她。
再后來的某一天,謝西北在自己的博客上更新了一條博文:“因為我心里的蝴蝶在那一秒振翅,于是我決定從那一秒開始,永遠愛你?!?/p>
編輯/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