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可馨
我有群星在天上,但是,唉,我屋里的小燈卻沒有點亮。
——泰戈爾
高考成績出來的第三天,也是我跟母親冷戰的第三天。過去曾聽某位學長調侃過:“高考志愿,又名家庭矛盾的催化劑。”初聞時不以為意,再思及時,自己竟已是話中人。
吊扇轉動帶來的微弱氣流難以攪動房間內焦灼的氣氛,刺耳的蟬鳴孜孜不倦地警示著我,確定最終志愿的日子所剩無幾了。我罰站似的枯守在母親身旁,看著她帶著薄繭的指尖滑過一頁又一頁的填報指南。
“媽……別看這個學校了,我又不想考這些專業。”脊背上爬上一層汗,很難說是熱的,還是出于緊張。母親沒有理我,頭也不抬,目光緊盯著近些年幾個所謂的“大熱”專業。
“為什么不選這個呢?畢業以后出來了,到部門里上班,拿拿工資,沒有什么壓力的。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不要像我現在一樣,累得要死要活。”她自顧自地碎碎念著,又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高了音量:
“別惦記你之前那些不著實際的想法,我問過朋友的,那個專業出來以后工作都找不到。退一萬步講,就算找到了,你這個死心眼,不熬個十年八年,哪里熬得出頭?”
淚水已經流盡,我的內心升騰起了一陣平靜的憤怒,就像是無聲電影里的爆炸場景。我指著餐桌上被摔缺了一角的相框,里面裝著一張被撕去一半的相片,隨后用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冷漠語氣緩緩開口:“這就是我為什么要選這個專業,我想用知識去保護那些反抗命運的母親,而不是逆來順受,卻想著操控他人人生的人。”
母親沒有想到我會反駁,驚異地抬起頭,嘴巴動了動,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我注意到她有些干燥的嘴角,又想起照片里那抹用唇彩點綴的明艷微笑。四目相對時,我的內心揚起一陣尖銳的刺痛。母親沒有用她向來刻薄的語言系統反擊我,像是草原上為了保護幼獸與敵人搏斗受傷的母獅,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離開了狼藉的戰場。
“鞋柜上有錢,你自己去買點東西吃,不夠我手機上再轉給你。”她走進房間,關上了門。我也突然喪失了面對空氣里殘留的悲傷與憤怒的勇氣,打開家門,落荒而逃。
走到外面才發覺,已經是傍晚時分,一個下午的時光就這樣在爭吵中流逝了。暗紅的天空里已經能隱隱約約看見月亮的身影,還有幾顆閃爍著微弱光芒的星星,此時此刻,它們就好像我的那些遙不可及的夢想,虛弱到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身旁的灌木叢兀地傳來一陣響動,是小區的流浪貓。
貓媽媽正叼著小貓崽,將它們一個一個運回窩中,興許是因為咬得太用力,貓崽發出一聲聲尖利的叫喊。
我突然想起母親。她帶著我搬離了那個美其名曰為“家”的地方,住到了我高中的對面。新家十分老舊,但被她布置得很溫馨,每個周末放晚自習回家,餐桌上都會擺著一瓶花。我不禁對自己所謂的理想產生懷疑,母親是埋下這個執念的人,而一切的爭吵似乎都在與我的初衷背道而馳。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我抬頭望見遠方的星星,再看向居民樓,只有我和母親住的那層沒有燈光,黑洞洞的,像一個吞噬快樂的深淵。母親此時此刻在做些什么呢?她也許正坐在床邊思考,也許還緊盯著各大教育公眾號推送的文章,又可能什么都不做,僅僅是憤怒,或是哭泣。
但一切都不應這樣。
我轉身往樓里跑去,那一刻,只有一件事我必須去做:
打開燈,擁抱我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