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溫州市人文高級中學/吳政殊
“啪——”隨著一聲脆響,金邊白瓷碗摔在地上,碎了。陽光從西邊的窗子透進來,落在地上,又把碗染成金黃。傍晚是攝影的最佳時間,所有東西都是金色的。我看著廚房里的身影蹲下來,她拾碎片時劃到了手,血星點地冒出來。頓時,我所有的情緒都找到了一個共同的出口。
那一瞬間,歲月遁入無形,我還是少年。灶上是家常飯菜,香味盤旋上升,炊煙里是那輪逐漸隱沒的夕陽。外婆正把燒開的水灌入暖瓶,水入瓶時發出漸滿的聲響,熱氣氳在她的白發上,皺紋里泛著光。
放學回家,我給自己做的點心就是麥貼鍋。我喜歡玩面團,喜歡面粉里的麥子香,所以也喜歡吃麥貼鍋。麥貼鍋有時是咸的,放進蝦皮、蔥,金黃色的皮裹著綠和白,濃淡正相宜;有時家里沒什么可以加的料,那就只放糖,做成甜的。灶臺的窗子正對著西,坐在桌前就著夕陽吃麥貼鍋,聽樓下阿婆聊著今天買菜又多花了幾毛錢,這才突然想起應該也給弟弟做一張,于是放下筷子,又忙碌起來。
那些日子好像是甜的,越回味,越欲罷不能。廚房里電磁爐上的水壺正冒著熱氣,像不知注往何處的水聲。我想,那些尋常的日子,就是回不去的時光。
最初是媽媽為我們做麥貼鍋,但是媽媽的手藝并不是太好,做出來的麥貼鍋總是破破爛爛的。后來,我開始嘗試自己做麥貼鍋,慢慢有了經驗,竟然比媽媽做得還好。雞蛋和面粉充分融合,加水,碗里的面糊慢慢變黃、變稠。倒進鍋里,油在面糊邊緣冒著快樂的泡泡。面糊逐漸成形,油光映著暮光,廚房都鍍上了金邊,好像夕陽在鍋里沸騰。當然,我也有失敗的時候——面餅做得太厚,外面都快煳了里面仍沒有熟。我還是堅持著把“失敗品”吃完了,因為那是我自己做的。
它不完美,卻是歲月最本真的樣子。
有一次,我在路口看見一個賣麥貼鍋的小販。時隔多年再見,只見那金色的面糊薄薄地鋪在鍋里,一陣淡淡的面香飄出,像是在故鄉小城的某條街口忽遇了老友——時過境遷,我們依然可以坦然地互相問安。
回看那些流年,又疼又暖,但心無掛礙。
一天天、一年年,在柴米油鹽里,時光就像老案板上的刀痕長出了盤根錯節的藤蔓。所有在指尖下流淌的倥傯時光,磨不滅,也忘不了。那些我記憶中的白瓷碗,卻好像比實際的它們要大得多、高得多,要踮起腳才能夠得到。
夕陽落到地平線下,但金色的余暉尚存,好像是麥貼鍋的面糊混合著夕影流下。白瓷碗的碎片安靜地躺在垃圾桶里,淡淡地反著金光。
一抬頭,那個身影已經把一個新的白瓷碗放在了我的面前。
麥香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