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鯨航
2006年7月,我們徹底和中考說再見了。
新的生活仿佛是炎夏中新長出的翠綠葉片,在風中恣情地招搖。
在那些不知世界如何轉動的歲月里,我們在枯燥的題海里度過光陰。不再早睡,不參與兒時的游戲,不與人長談,不去看自己的鞋子是否掉帶,不關心頭發要剪得如何好看。
習慣整天和自己較勁,習慣開著手機睡著,習慣認認真真抄寫黑板上的筆記,習慣在心里埋藏秘密,獨自沉默。
那段時光是那么明亮的存在,在記憶中,如同玻璃窗上爬著的長長的雨線,曲折而執著地落下。
“夏次建,沒想到接下來的三年又要跟你在一個學校碰面了……”
其實我早就猜到了。
只是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你,林怡微。
考試結束后,齊老師帶我們全班去下沙的海邊玩。
車窗外,被風吹開的稻田散發著稻谷成熟的清香,收割機在原野上轟隆隆地駛過,農人們緊緊跟在后面。這是南方的盛夏,一切都在肆意地勃發。
突然想到我們七年級期末考結束后去壽寧的情景,一路上的風景和現在的這么像,只是我們都長大了。坐在車上,我看了看其他同學,發現他們都變了。王耀變瘦了,顧上進的眼袋加重了,林怡微留長發了,而我的身高不知不覺間已經超過她了。
究竟是時間經過了我們,還是我們經過了時間?我覺得自己越來越有當哲學家的天賦,竟然開始思考這樣的問題。
不斷撲打到臉上的樹影,在忽明忽暗的光線里愈發成長為夢的眉目。齊老師看著我們直笑。
杜帥帥干咳幾聲,似乎又想唱歌,對同學們說:“苦難暫告一個段落,想必大家現在心情都很好,我呢,就獻丑為大家唱首歌,一首《一路向北》送給大家!”
我以為林怡微會站起來,為了維護偶像的歌而選擇自己唱,但她卻沒有什么表示,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怎么不起來阻止他唱歌?”我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小聲問道。
誰知她莞爾一笑,答道:“反正是最后一次聽大家唱歌了,帥帥唱什么我都沒意見。再說,你沒發覺他也是那位男明星的忠實粉絲嗎?”
“是哦?!蔽乙贿吅饶滩?,一邊聽杜帥帥模仿港臺腔調唱歌。
“后視鏡里的世界/越來越遠的道別/你轉身向背/側臉還是很美/我用眼光去追/竟聽見你的淚/在車窗外面徘徊/是我錯失的機會/你站的方位/跟我中間隔著淚……”
隨后,一車人都像有了共鳴似的,即便杜帥帥跑調再嚴重,大家也都很有熱情地一起唱起來,這些人里面自然少不了林怡微的聲音。
“我一路向北/離開有你的季節/你說你好累/已無法再愛上誰/風在山路吹/過往的畫面全都是我不對/細數慚愧/我傷你幾回……”
沒辦法,誰讓我們要畢業了,聽什么歌都很容易掉眼淚。
林怡微閉上了眼睛,輕輕哼著。
清新的歌聲里,時間漸漸緩慢下來,像倒回了從前。
我看著這個一直用書拍我腦袋的女孩,這個一直想“拯救”我的女孩,這個說起話來像念經的女孩,這個自己暗自受傷也不太愿意告訴別人的女孩,這個我一直以為是從其他星球上來的奇怪女孩。原來她長得還挺可愛的,睫毛細長,眼睛明亮,笑起來還有酒窩。
趁她不注意,我偷偷拍下了此刻正閉著眼睛唱歌的林怡微。
遠方的云層下,光柱之中絢爛的粉末蒸騰起舞,空氣里洋溢著沙地和野花清淡的芳香。夢一般的大海,漸漸傳來了翻涌時的聲響,目的地離我們越來越近。
“前面就是下沙海灘了,大家準備一下,等會兒下車?!饼R老師從車身前座站起身來。
“哇,第一次看見海呢!”
“我要撿好多貝殼回去!”
“要不要下水去呢?”
興奮的聲音像一鍋炸開的水花,明媚的面龐綻放著內心抑制不住的歡喜。
我起身,順便拍了一下坐在旁邊的林怡微、顧上進,還有正在打呼嚕的王耀。
“快到站了,還睡得這么死,起來!”我對著王耀的耳朵喊。
他驚醒過來,揉了揉眼睛,笑著說:“這么快,我以為才走了一半呢,好不容易做了個美夢!”
“你夢到什么了,可樂、炸雞,還是哪個動漫人物?”我鄙視地看著他。
王耀又是一陣傻笑。
“我們等會兒下車后別走散,一起玩!”我對著林怡微、顧上進和王耀一臉欣喜地說道。
“嗯。我帶了相機,我們可以一起拍張高清合照?!鳖櫳线M一邊說,一邊從背包里取出一臺黑灰色單反相機。
“還可以一起踏浪、抓螃蟹!”林怡微眼睛閃爍著,“我以前就和家人去過一次海邊。現在有你們,好開心??!”
汽車漸漸放慢了速度,沙土在風中混合著姜花輕輕飛揚,又降落。
世界仿佛有一雙澄藍色的巨眼要睜開,白光和喧嘩在頃刻間涌入。
天空被海浪聲抬高,廣闊的藍占領了世界。迎風而來的咸濕水汽不斷刺激著我們青春的神經。
潮水同漫長的成長同行,時間染白了燈塔的頂端,有一種聲音從高處投射而下,那么輕地落在我們身上,像羽毛那樣柔軟。岸堤、灘涂、礁石,我安靜地聽著大海的聲息。人和海的聯系如此密切,仿佛久違的原鄉。
“夏次建,你發什么呆呢?”林怡微用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
“沒什么,只是在想我們什么時候也這樣單純過。”我望著眼前這一片無邊無際的海洋說道。
“沒念書之前?!?/p>
“幼兒園的時候?!?/p>
“沒有碰到考試之前。”
“在我吃甜筒和漢堡的時候。”
我們一言一語地說著,然后一起發笑。隨后,我們又都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