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步為學，寫心為道，用世為歸
——讀《趙望進文存》

韓玉峰

《趙望進文存》四卷本2021年國慶節前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洋洋百萬字的皇皇巨著，不僅是趙望進個人幾十年著述的小結，而且是山西文化強省發展態勢一個側面的寫照。它書寫了山西文藝戰線上眾多的名門大家，書寫了山西文藝戰線上璀璨的后起之秀；它書寫了山西書法、繪畫、楹聯藝術的現狀、發展和成就；它書寫了山西文化在全國的影響。《趙望進文存》出版可喜可賀！

趙望進，山西臨猗人氏。臨猗是我特別崇拜的一個縣。因為我的老師姚青苗先生是臨猗人，在山西大學中文系講授外國文學。他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山西著名的作家，發表了許多小說，是浪漫主義作家的代表。著名作家韓石山、周宗奇是臨猗人。他們的作品極具個人色彩，在全國文壇有很大的影響。《趙望進文存》的作者是臨猗人，大書法家。臨猗真是物華天寶，人杰地靈，出了這么多的才子大家。

我讀了胡蘇平的《總序》，讀了杜學文為《序跋集》、董大中為《散文集》、郭健為《評論集》和原中國楹聯學會會長蔣有泉為《詩聯集》寫的序。

胡蘇平在《總序》中全面地評價了趙望進的人品和文品，認為趙望進是“一位把全部熱情投入到服務社會、服務大眾的老藝術家”。《總序》簡明、準確地概括評述了《散文集》《詩聯集》《序跋集》《評論集》的基本內容和特色，是為讀者提供的一篇很好的導讀。胡蘇平對趙望進總的印象是：“誠樸厚道，博學多能，樂于奉獻，銳意創新。”

我重點是讀了《評論集》中有關書評和畫評的文章，以及附錄所附的名家如韓石山、介子平等的文章。

書評中有三篇是評論姚奠中先生的書法作品和書論著作的。姚奠中先生也是我的老師。在山西大學中文系讀書時，姚先生講授中國古典文學，主要是講唐宋文學。讀研究生時，姚先生是我的導師，接觸就更多了。1958年大煉鋼鐵，姚先生同我們一起到太原西山采礦。1959年教學改革，把教室搬到農村，姚先生同我們到洪洞馬牧給我們上課。姚先生當時年齡不到五十，與我們同甘共苦，生活、工作在一起。姚先生當時也寫了不少詩詞，十分珍貴。

趙望進評著名學者、德藝雙馨書法大家姚奠中先生的標題是《于學具識，于道能悟，于藝亦精亦通》；在評姚先生的《論書絕句》的標題是《精練的詩，精美的書，精辟的論》。趙望進是姚先生的學生，講受先生的教澤宏施、誨人不倦，倍感親切；講先生“跬步千里，直上高峰”的德高、學高、藝高、壽高的人生道路，讓人敬仰。趙望進是書法家，所以評論先生的書法剴切入理，絲絲入扣，講先生“四體皆精，行書為最”，是“學者的典型，書家的榜樣”。趙望進是詩人，所以拜讀先生的《論詩絕句》更是感悟深刻，理解透徹，隨著先生的絕句暢談中國書法的演變、傳承的關系，書家的特點，包括碑學、帖學等等，有很高的知識含量。

趙望進評論書家作品并無空話套話，而是抓住特點，揚其所長，絕不雷同，給讀者以教益和啟迪。如評衛俊秀人品是“金石不隨波，松柏知歲寒”，書品是“博采眾長，自出機杼，別具一格”；評與鄭林、段云齊名的山西籍革命資格老、領導職務高的李長路是“注意形式，講求內容，表現出人品和文化素養”，“人品和書品、字內功和字外功結合得極好的著名的書法家”；評徐文達是“專攻行草，以傅青主為本，會通碑帖，廣泛涉獵，各取所長，不拘于一隅”的書格，更稱贊徐文達是“把書法藝術的實用性與藝術性相融并妙然結合起來”，以“熔鑄于實踐、服務于民眾”的大書法家。

趙望進不僅評論年高德劭的大書法家的書法藝術，而且關注年輕書法家和普通工人、農民書法家的藝術成就。他評價青年書法才俊韓少輝的成功在于“勤奮和悟性”，“那些急功近利，抄近道，迎合時人者，成名者多，成功者少，曇花一現”，可謂語重心長，至理名言。他評價趙寶琴由工人到干部，從農村到城市，成為書畫篆刻大家，“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個臺階，一步一個成就，是他的人生軌跡”。趙望進還為農民書法家梁鴻志寫書評。

在畫評中，趙望進贊賞趙梅生的畫貴在“變”——創新和升華的表現；靳及群“勤于求知，勤于探索”，“著意在山水畫與花鳥畫的結合上出新意、求突破”；石兵的戲劇人物畫“絕”在傳神——表現戲劇人物的思想感情和精神風度；王暗曉的山水畫是對黃賓虹“黑、密、厚、重”畫風的繼承和發展；竹樵的花鳥畫清新流暢的風格，“令人感到親切與美的享受”（竹樵夫人汪伊虹語）；畫虎大家卓然“畫虎，以魂為首、形為次，掠其勢，揚其氣，虛實相依，以一代十，筆簡意盛”，“富有威、神、猛的特征”。年輕畫家的成就也在趙望進的視野之內。評論趙益超、張明堂的國畫《曉色初動》等，評論黃山、崔俊恒的漆畫《解放區的天》，這些都是在全國美展中獲獎的優秀作品。評論太原市聾啞學校美術教師高愛枝畫的馬蹄蓮、荷花“淺淡明快，于朦朧中見功力”。

趙望進在畫評中評論的畫家中唯一一位不是山西籍的畫家是中央美院教授孫滋溪先生。趙望進對孫滋溪的《開國大典》《當代英雄》和《天安門前》作了詳盡的欣賞和解讀。其中提到了一件題為《母親》的油畫引起了我的共鳴。故事是，陳覺和趙云霄，一對紅色戀人。夫妻二人在湖南從事革命工作遭叛徒告密被捕，寧死不屈，雙雙犧牲。陳覺就義在前，趙云霄因懷有身孕，推遲五個月，生下孩子再執行。陳覺就義時二十七歲，趙云霄就義時二十三歲。現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并列展出的兩封書信，一封是陳覺就義前寫給妻子趙云霄的訣別信，一封是趙云霄在獄中行刑前兩天給剛剛出生的女兒啟明的遺囑，就是畫家孫滋溪畫的那幅油畫《母親》的情景。趙望進1994年就寫了《畫家孫滋溪的眼力》這篇文章，提到趙云霄烈士和油畫《母親》。我在2021年5月在央視看了六集電視紀錄片《絕筆》，寫了《用好紅色資源，賡續紅色血脈——紀錄片〈絕筆〉觀后》一文。六集紀錄片《絕筆》共寫了十四位烈士，有山西的高君宇和續范亭。

在畫評中可見趙望進藝術眼光的開闊和藝術語言的老到，書畫同源，在趙望進的筆下得到了進一步的驗證。

趙望進是著名的書法家，但是他在書法家光輝之下掩蓋了他作為一位作家在散文、詩詞和評論方面的成就，其實他的文學修養和文字功底相當深厚。讀他的散文集、詩聯集、序跋集、評論集就會有切實的感覺。

我讀了趙望進散文集里的一篇文章《一臺鑼鼓大家敲》，十分驚異。這篇文章寫了四個人，曲藝家傅懷珠、蘇友誼、王懷德，長治市文化局局長王旭峰，我都熟悉，有的還是好朋友。他們的作品我寫過評論。趙望進在文中說到的潞安大鼓《醋為媒》《九月九》《柳二狗與小廣州》等，都是在全國獲獎的優秀曲藝作品。趙望進講這些作品的創作、表演、獲獎，而且講到幾位主創人員在創作中的不同個性、神態、表情，寫到作品里的音樂結構、板式等等，說曲藝曲藝，無曲不成藝。在“既出新又美”一節里專門寫了蘇友誼的人生經歷和在曲藝音樂創作方面的成就。蘇友誼已經去世，生前擔任過省雜協、曲協秘書長，山西省特級勞模。這是我看到的唯一一篇寫蘇友誼的文章。在“幕后英雄”一節里，他寫到了王懷德和王旭光，王懷德也已離世，我們只能在趙望進的文章里看到他的曲藝人生和對山西曲藝事業的貢獻。董大中在《散文集》序中說：“古今散文所寫，不外人、事、情、景四項。人，都是真實的人。”趙望進在他的散文中所寫的人之所以感人，就是因為寫了“真實的人”。

縱觀《趙望進文存》我深深地感到，趙望進的作品和書法活動最突出的是體現了三種精神。

一、堅持文藝為人民服務的精神，體現了習總書記說的藝術家要“胸中有大義，心里有人民；肩頭有責任，筆端有精神”的要求，做到兼濟天下、經世濟用。趙望進在《書家三境界》這篇體現他的書法思想的文章中，把“積步為學”“寫心為道”“用世為歸”作為書家三境界，其中“用世為歸”就是強調“服務社會、服務大眾，結合實際、表意達情，雅俗共賞、啟迪人生”。趙望進本來已經是功成名就、可以坐享榮譽的書法大家，在文藝圈里“天下誰人不識君，哪個不知趙望進”，但是他卻為了書法事業不停地呼號奔走、組織名目繁多的書畫活動。郭健在《評論集》序中就舉了許多生動的例證。為了“寫字要從娃娃抓起”，他創辦了《小學生習字報》。他創作的《蒙學千字銘》鐫刻在太原文贏公園。為了配合黨風廉政建設工作，他“懸古今清廉聯墨于廊柱”，協助太原市建成玉門河廉政文化長廊。為了宣傳奧運精神，他為七十多名奧運冠軍書寫嵌名聯，在全國巡展。趙望進說：“讓書法走出展廳，走進名勝，走進企業，走進百姓家，走進課堂，成為永不撤銷的展品。”這正如董大中所說的“先生是推動書法社會化、大眾化的功臣”。中國書法家協會主席蘇士澍評價趙望進說：“一個藝術家以為人民服務為天職，我覺得這值得全國書畫家向趙老學習。”

二、堅持繼承民族傳統、走創新道路的精神。杜學文在《序跋集》序中說：趙望進非常注重“一是對傳統的繼承，二是對創新的追求”，要“繼承傳統，走出傳統”。中國書法家協會名譽主席張海說“純粹地學習而沒有超越，也不能成就一個大家”，“趙望進先生在宗法漢隸的基礎上，又吸取了一些篆書，甚至行草的筆法，使自己的隸書筆法更加豐富”。正如趙望進自己在《學書感言之一》中所說：“法書代代傳，追摩用心畫。深悟得真經，踐行求變化。”趙望進的《書家三境界》是體現趙望進書法思想的最重要的篇章。他把“學習傳統、走進傳統，認真實踐、走出傳統，別出心裁、自成面目”作為“積步為學”的基本內容，是書家的第一境界。

讀韓石山的《書藝的正道》一文第一句，會讓人大吃一驚：“倘若有人問我，這些年對書藝傷害最大的是什么，我一定會說，創新是也。”細讀全文，韓石山所謂的“創新”是彼“創新”非此創新也。他說：“這些年來，一說創新，不循規矩的書法，便大行其道，有的成了獲獎的新寵，有的成了時尚的追逐。烏煙瘴氣，甚于霧霾，污泥濁浪，滔滔如東逝之水。這是看了新出的《趙望進書法卷》，加上這些日子，又在看一本談書法的書，便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不是有感于趙先生的創新，恰恰是有感于趙先生的中規中矩、恪守正道。多少年來，一直以正宗的隸書示人，從未假創新以逞其才，亦從未假創新以增其時譽。用我們鄉間的話說，是實在人寫的實在字。”韓石山在文末引《白蕉講授書法》中的一句話：“‘藝術貴創造，此是不易語，然有時亦誤盡天下蒼生。’我理解白先生的意思是說，遵循正道，純熟之后，自會有新意，毋庸贅言矣。”可見韓石山也是主張創造、創新的。他批評的是那些假“創新”之名行破壞書法美之實的劣行。

三、注重藝術家個人的修養，堅持學習不倦、筆耕不輟、進步不停的精神。書法家首先必須是學問家。趙望進就是學問家。他對中國古典詩詞非常熟悉，對傳統的書論、畫論非常熟悉，對中國歷史上的書畫大家非常熟悉，所以他評書論畫、作序題跋、撰聯賦詩、散文華章，無不字字璣珠，往往出口成章，成為美篇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