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間沙

崔立

一

一早，化了淡妝的沈丹從客廳走進房間，看著正準備起床穿衣服的周謙，說，我們離婚吧。周謙拿衣服的手停了一下，說，為什么？好端端的我們為什么要離婚？沈丹說，好嗎？我不覺得好，我覺得一點也不好。周謙說，沈丹，你冷靜一下好不好，我們哪里不好了，是你碰到什么事情了嗎？你跟我說，我們一起解決好不好？沈丹說，周謙，我沒碰到什么事，我什么都好，我就是覺得我們倆在一起不好，所以我們還是離婚吧，好不好？周謙說，沈丹，我不離婚，我們倆在一起不容易，你有問題和我說，我改，我一定好好地改。沈丹說，我一定要離婚。沈丹一臉的堅決，也是一臉的決絕。

在和周謙聊完以上這段話后，沈丹很快就去了一家咖啡館。咖啡館里坐著等候已久的邱月，邱月撥弄著咖啡杯里的調羹，像個孩子一樣的饒有興致，以致沈丹站在面前有一會兒，邱月才反應過來，驚訝地說，你到了？你是什么時候到的？沈丹中六合彩似地樂呵呵笑著，說，我剛到，你這倒是自得其樂了。邱月說，你這么急急忙忙地叫我過來，是有什么事嗎？沈丹說，我要離婚了。沈丹臉上仍然樂呵呵的。邱月有半晌的愣怔，說，你要和周謙離婚？真的假的？你腦子沒壞吧？！沈丹笑瞇瞇地說，千真萬確，如假包換。邱月瞅了沈丹一眼，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邱月講的，是大學那會，有個白馬王子。這白馬王子是真的帥，女孩們只要遠遠地看到他，都會不自覺地走近一些，好讓自己能看得更清楚。這就類似于漂亮女孩的回頭率一樣。不過，這次換作了一個帥哥。很多女孩競相去問了他的名字，要了他的電話，也約了他，一起散步、逛街、看電影等等。

有一個女孩，長得也是漂亮，她的美，似乎是為了媲美白馬王子的帥而來。他們倆站在一起，真的像是金童玉女，要有多恰當就有多恰當。

很自然地，他們兩個人就走到了一起，好多女孩不死心，還去約白馬王子。白馬王子淺淺一笑，委婉拒絕，說，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了。可能有更適合你的人在等你。多少女孩因此失望而去。

后來，畢業了。

他們兩個人就結婚了。

說話的時候，邱月一直在看著沈丹，沈丹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像一潭平靜的湖面。邱月講完了。沈丹說，邱月，不要告訴我，你喜歡周謙，你也是多少失望而去的女孩之一，這也是你到今天，都沒有談過男朋友、更沒有結婚的原因？

邱月倒沒有反駁，只是說，所以，沈丹，我希望你能珍惜，周謙是個好男人，你們倆在一起郎才女貌，是最合適的。

沈丹冷笑了聲，說，最合適？我們結婚五年，這么一個所謂好男人他有什么用，不求上進，就那么點微薄工資，我買化妝品都不夠，你看我們住的房，還是五年前結婚時買的小房子。多少同學、朋友都升職加薪換房了，可他呢？依然原地踏步，中看不中用！我一直想要個孩子，可是你看他現在的狀況，我怎么要孩子，要了孩子怎么養？難道讓孩子陪著我們一起受苦嗎？有句話怎么說的，別人家的老公看起來都是好的，我以前也是一門心思地想要和他過日子、過好日子，可現實是殘酷的，不是嗎？什么叫溫水煮青蛙，這么一個外界看起來很完美的好好男人，真正過起日子來就不是這樣了，知道什么叫怒其不爭嗎？為這事我和他吵過鬧過不知多少次了，他“哦哦”答應，可現實是怎樣的呢？依然無動于衷無法改變，一年是如此，兩年是如此，五年是如此，未來的十年二十年一定也是如此，我不想也不愿一直過這樣的苦日子了，貧賤夫妻百事哀，我必須要離婚了……

沈丹不知什么時候走的，邱月還在撥弄著咖啡杯里的調羹，眼前，那個陽光下的白馬王子，在校園里走來走去，一片片的陽光，好像也只是為了照耀當時的他。

二

沈丹去見了閆華，這個追求了他很多年的男人。閆華的電話一直在忙，沈丹打了3個，沒打通，就打了輛出租車，直接奔閆華的公司去了。閆華的公司離沈丹的公司不遠，走走路十來分鐘。因而，好多時候，閆華一個電話過來，說，我給你帶好吃的了，你下來。沈丹的公司在17樓，坐電梯下到1樓，閆華已經笑瞇瞇地候在電梯口，手上提了個袋子。

沈丹說，什么好吃的？閆華說，你猜。沈丹搖搖頭，說，我猜不到；或者她說，我不想猜。沈丹或再撅一下嘴巴，閆華一準就趕緊遞上了袋子，說，給你給你。還再三道歉，說，給你開個玩笑，你別生氣呀。一臉俏模樣的沈丹就抿著嘴得意地笑了。

閆華給沈丹帶的什么都有，精致的午餐、下午茶，甚至還有名牌包、鉑金項鏈、手表，這都是周謙不會給也給不了的。這么幾年下來了，沈丹就覺得，跟著周謙自己真的是虧了，虧大了。周謙真的是虛有其表，不懂浪漫，喝茶永遠是一碗白開水，吃菜最喜歡小蔥拌豆腐，酒也不喝煙也不抽，甚至連吵架時都是細聲細氣從來不會大聲嚷嚷，一點吵架的歇斯底里的感覺都沒有。沈丹就覺得和周謙待在一起憋悶，悶得自己呀，連個氣都有些透不過來。

沈丹走過閆華公司前臺時，那個來了一個月的穿著白襯衫的年輕女孩還是沒認出她，還瞪著雙大眼睛問她，請問你找誰？其實沈丹已經來過好幾次了。沈丹說，我找你們閆總。年輕女孩說，找閆總，你有預約嗎……話還沒說完，沈丹直接就進去了。年輕女孩趕緊去阻攔，沈丹不理她，繼續往里面走，兩個人一個攔著一個走著，很快就到了閆華的辦公室外。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閆華坐在沙發上看著文件，沈丹沒敲門就推開進去了。年輕女孩跟著進去，敲了敲門，說，閆總，不好意思，這位小姐……

閆華一臉嚴肅地看了年輕女孩一眼，冷峻不失威嚴，說，好了好了，你先去吧，把門給我帶上。

緊閉的門內，閆華的臉上立馬浮出了暖暖的笑意，說，親愛的，你怎么來了？你來怎么也不和我說一聲，我好去樓下接你呀！

沈丹不高興地瞪了閆華一眼，說，你們這新來的前臺還真是厲害，也夠執著的呀，我都來好幾次了她還認不出我，是不是我的臉太普通了……

閆華笑笑，說，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不值得，你看你這美麗的臉蛋，這一生氣就有魚尾紋了，漂亮的女孩有魚尾紋不好，要保持好的心情才會越來越美麗。又說，你看如果你實在不滿意，我今天就讓她收拾東西，明天不用來了。

那倒不用。沈丹說。不過，閆華這么一說，沈丹的氣也消了，又忍不住“撲哧”一下就笑了。笑起來的沈丹果然更美麗了，閆華都不自覺地伸出手，要去摟她纖細動人的美麗腰肢。

沈丹突然說，等等，差點忘正事了。

閆華說，正事？好事還是壞事？

閆華笑瞇瞇的，偌大的一個大美女在眼前，接下去可以摟可以抱可以親，心情一下子也舒爽了起來。

沈丹說，我要離婚了。

三

沈丹回到公司，已經是下午了。中午的陽光不錯，沈丹和閆華在午飯后走了好長一段馬路，沿途經過了好多個辦公樓、商場，還有街邊的公共綠地，有微風拂過臉龐。兩個人邊走路邊說話，沈丹有點心不在焉，她在想著說那句她離婚的話時，閆華的臉上居然沒什么表情，很平靜，波瀾不驚的讓人捉摸不透。其實沈丹還有一個消息要和閆華講，但話到了嘴邊，又沒有說出來，為什么沒有說出來？錯過了那個可以說出來的最好時機，再說出來，就有點像是嚼過好久的話梅，再去嚼，就一點味兒都沒有了。

電梯到了公司的樓層，從門內走出來，沈丹如往常一樣往辦公室走去，走廊里碰到了行政小趙，小趙姑娘似乎越來越有女人味兒了，這和一年前剛畢業來單位青澀的她簡直是判若兩人，見到沈丹，小趙也不再是那么客氣禮貌的表情，說，沈丹，顏主任讓你去一趟。說的顏主任，是辦公室主任顏金祥。記得小趙剛來公司時，叫的是沈姐，親親熱熱的，什么時候起直呼全名了？沈丹沒說話，只點了下頭，先徑直往自己位子上去了。

一條長長走廊的最后第二間，是顏金祥的辦公室，從沈丹的位子上走到那里，大概有三十多米，沈丹緩緩地邁動步子，一步、兩步、三步，走到六十三步時，已經到了門口。虛掩著的門，像一張開著的大嘴巴。

沈丹敲了敲門。

進來！

顏金祥低沉有力的聲音。

沈丹進去了，臉上馬上浮現了一絲笑，說，顏主任，您找我？

哦哦，是沈丹呀，快進來快進來。

顏金祥抬起了頭，起身，臉原本是板著的，這是他一貫的嚴肅表情。走過沈丹身邊時，顏金祥笑瞇瞇地，順手就把門給帶上了。

就這么筆直地站在沈丹面前，顏金祥的眼睛瞇縫著，認真打量著她，美麗的臉龐、窈窕的身姿、纖細的腰、挺起的胸，怎么看怎么舒服，怎么看怎么讓人心潮澎湃意猶未盡。

有一會兒，顏金祥咳嗽了一聲，說，沈丹，今天上午，你又請假了？

是的，顏主任。

你最近的假，請的可是夠多的呀。

主任，我用的都是年假。

你確定，你的年假有那么多嗎？

顏金祥笑瞇瞇的眼睛，繼續盯視著沈丹，比起剛才，也更靠近了些。剛剛，還有兩三支筆的距離，現在連半支都不到了，顏金祥那一張臉都快要貼近沈丹的臉了。

顏主任……

沈丹響亮地叫了一聲，像要把顏金祥給叫醒了。

顏金祥卻像是聾了一樣充耳不聽。顏金祥的手，也已經不管不顧地搭在了沈丹裸露的肩膀上，沈丹要推開，那只手依然像塊狗皮膏藥般地一直往上貼。甚至，手伸得長長的，都快要延伸到沈丹的臉蛋上了。

顏主任！請你自重！

沈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顏金祥的手狠狠甩開了，伴隨著的，是一記更為響亮的聲音：啪！沈丹的手，重重地打了顏金祥一巴掌。巴掌打出去了，沈丹愣住了，顏金祥也愣住了。沈丹愣住是因為情急之下，自己居然打了顏金祥。顏金祥是想不到沈丹這么大膽，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敢反抗得如此強烈呢！

你記住，我不是小趙！

沈丹走出去時，狠狠地甩上了門！劇烈而厚重的“砰”地一聲，抖落下門框上的一層灰。

四

沈丹離職了，是她自己提出來的。沈丹第一時間把這個事情電話給了閆華，閆華說，辭了就辭了唄，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你就那么點兒的工資，我養你好了。閆華說得底氣十足。閆華也確實是有這個底氣去說這話的，作為一家上市企業的高級總監，閆華的收入是按百萬計的，這百萬的數額，比起沈丹十萬的數額，看起來，沈丹那么點錢真的是不值一提的。

沈丹說，但我心里頭忍不下這口氣，雖然我打了他，但是我也辭職了，終歸是覺得虧了。

沈丹又說，再說了，我在這家公司一待就是五年，就因為這個事情，我辭職了，我還真有點舍不得呢！

沈丹再說，我……

沈丹像個怨婦似地說個不停，閆華只是安靜地聽，間或，來一句，沒事兒，寶貝，再一句，想多啦，寶貝……

沈丹說了一堆話兒，閆華回應了一堆寶貝，窗外有鳥兒站在晾衣架上跳來跳去，嘰嘰喳喳地叫喚著。

沈丹說，我怎么覺得你就像那窗外的鳥兒呢。閆華說，哎呀，寶貝……

這個事兒，沈丹暫時沒有和周謙說，只字片語都沒有吐露出來，跟他說什么呢？離都要離了，說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距離上次沈丹提出離婚快半個月了，期間，沈丹問了周謙好幾次，我們什么時候去辦手續？周謙都說，我沒空。周謙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沈丹說，周謙，你是有什么要求嗎？周謙說，我沒有。沈丹說，那你為什么不同意離婚呢？我們倆在一起已經沒有幸福可言了，這樣鎖住彼此沒有意義。有短暫的沉默，周謙突然冷冷地說，沈丹，這次你太執著了！沈丹說，我……周謙擺了擺手，人就走出去了。

沈丹張了張嘴，話兒就說不出來了。

沈丹突然想到了剛和閆華在一起的那會兒。沈丹說，閆華，你愛我嗎？閆華說，當然了。沈丹說，那如果我離婚了，你會和我結婚嗎？閆華說，你什么時候離婚，第二天我就和你結婚，我還要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說這話時，閆華的眼睛里帶著濃濃的愛意看著沈丹，就是在這樣的愛意中，沈丹發現自己就像是沐浴在暖暖的愛河里，那么的美好，那么的幸福。沈丹真恨不得當時就立馬把婚給離了，再不顧一切地投入到閆華的懷抱里。

想了想，沈丹還是給周謙打了個電話。周謙已經出去溜達了。每次，沈丹和周謙話語不和，周謙就會走出去，沿著他們家的那排屋子往外走，一排，兩排，走到第三排，就是小區的大門，周謙再沿著大門外的馬路一直向左走，走上一百多米，過一條人行橫道線走到馬路對面，再從對面一直走，走過一處高大偉岸的高檔商品房。那房，是沈丹一直企盼能買下、但始終無法實現的夢想。

什么事？

你回來，我有事和你說。

是離婚的事嗎？我暫時不想提這事。

只要你同意離婚，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你為什么一定要和我離婚呢？是我做得不好嗎？我說過了，我可以改，你讓我怎么改我就怎么改。沈丹，我和你說實話，我真的不想離婚。兩個人能走到一起不容易，為什么一定要離婚呢……

房子、車子、所有的存款，我都給你，我什么都給你。

沈丹……

對不起，周謙，我愛上了別人，我的心已經不在你這里了。請你，也求你，放過我吧。我們，好聚好散。

五

在沈丹辦完離婚之前，她都沒有聯系閆華。沈丹想過要和他說，又忍住了。沈丹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事情告訴閆華。

兩個人辦完離婚證走出來，臺階有點長，沈丹朝下面看了一眼，竟還有點頭暈。這是從前沒有過的。步子，因此而有點不敢邁開。周謙站在旁邊，要去扶沈丹的手，又想起了什么，伸出去的手突然又停住了。

你，沒事吧？周謙說。

沒事，沒事。

需要、需要我扶你嗎？

看沈丹依然驚惶的神情，周謙忍不住還是說了出來，不用細數，一眼望下去，差不多有七八十個臺階，這也是襯出了婚姻登記服務中心的高度，是不是，這同樣也是婚姻的高度呢？代表著婚姻的神圣不可侵犯嗎？婚姻，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最高位置，許多人都是奔著這個高度上去的，但也有部分人，會從這最高位置下來。周謙和沈丹，也沒有例外。

好，好啊。

沈丹沒有拒絕。沈丹也沒有理由拒絕。哪怕周謙不問，沈丹差點也要說出來了，那么長的臺階，她真的沒有本事走下去。上一次，也就是五年前結婚那會兒，周謙和沈丹，兩個人是牽著手一起走上去，也是牽著手一起走下來的。

小心，慢一點。

周謙的聲音渾厚，依然帶著溫情和暖意。

和我在一起，是不是真的不開心？這幾年，也委屈你了吧？我也確實沒有什么本事，不能給予你想要的生活。這一步跨出去，如果能給你帶來想要的生活和更好的生活條件，我也很欣然看到這一切，也希望你將來能幸福……

周謙的話，一字一字地到了沈丹的耳朵里，很清晰，也很明了。

周謙，不要說了，是我對不起你。

不，不，真的不怪你。

……

這七八十個臺階，兩個人都像是在給對方道著歉，不停地說對不起和不怪你。終于，臺階走到了最后一階。

周謙，再見了。

沈、沈丹，再見。

周謙是向左走的，他一定還是要步行。從這里步行到家，大概要有五六公里。這五六公里，足夠周謙內心澎湃，一路上慢慢消化了的。

沈丹沒有走，就停在路邊，看著遠遠駛過來的出租車，輕輕地晃動著她嫩白的手。

一輛出租車很快就到了，像魚一樣瀟灑地停下來。沈丹上了車后座，車子在緩緩地滑行，再像魚一樣游入一條長長的河。沈丹打開手機，有一條閆華發來的視頻，點開視頻，里面是一個小巷子里，三四個男人在圍著一個男人追打，那個男人先是使勁地跑，跑了沒幾步，就被他們追上了。他們拽住了男人，先是一頓暴打，再是不停地拳打腳踢。那個男人求饒著，連連說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一個人說，你不敢就完了嗎？你現在就給我脫光衣服在地上爬一段。那個男人不肯，馬上又是被一頓狠揍，揍得他彎下了腰，說，好，我脫，我脫。那個男人果然脫了個精光，還真在地上爬了好幾十米。沈丹看著，一直在憋著笑，最后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前座開車的司機，都忍不住透過后視鏡，瞟了她一眼。

那個被打的男人，正是顏金祥。這一定是閆華的杰作了。沈丹心里頭為閆華點了一個大大的贊。這么解氣的事兒，周謙是永遠不會做，也做不來的。

關上視頻，沈丹給閆華發了條微信：我離婚了，剛辦好手續。

微信發出去好一會兒，閆華一直沒有回復。

六

沈丹回了自己爸媽的家住。媽說，你怎么和周謙離婚了，多么好的小伙，脾氣品性都好，長得又那么帥，你怎么說離就離了呀，你們倆到底是誰提出來離婚的呀？你要離也該和我和你爸說一聲吧，你這孩子真是太任性了，老頭子，你也說說你女兒呀！爸說，你媽說得對，是不是周謙欺負你了？你和爸說，爸去找他說個明白去，咱女兒哪兒不好了，但離婚這事，就像你媽說的，是不是過于草率了呀……想著閆華到現在都沒有回復，沈丹感覺臉上心上都是愁，說，你們倆別說了，我的事我自己作主，我有我的想法和打算，你們不要管了！說著，沈丹就沖進了房間，“砰”地一聲關上了門，想著要把煩惱都關到門外去。這個時候，剛好手機響了，是邱月打來的。沈丹沒接，邱月一定是為了她和周謙離婚的事要和她說道說道，上一次，兩個人聊得不是很愉快。當然，那也都是沈丹的氣話，邱月一定也理解，閨蜜就是閨蜜，有什么事不會藏著掖著，還是會很熱心地打來電話關心下。可這次，沈丹真的不需要關心了。現在，沈丹有更大的愁了。

一晃三天，閆華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微信不回，電話、短信也不接，不知道出什么事兒了。這可是從來都沒有過的。

沈丹又給閆華發了微信：

閆華，你是出什么狀況了嗎？我有事情找你，不僅僅是我離婚的事，還有更為重要的事，聯系不到你我很擔心，你看到消息趕緊回復我，好不好？

在嗎？給我回個電話吧。

看到請回復我，我等你。

……

在家里終究是待不住了，沈丹還是出了門。

從房間走出去，要經過客廳，客廳里的沙發上坐著爸媽，媽看到了沈丹，馬上站了起來，沈丹趕緊搶著說，媽，我馬上要出去，有什么話我們回頭再說……

沈丹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換好了鞋，又穿上了外套，拿上了鑰匙，背上了小挎包，當然，也不忘在門口的鏡子前稍微拾掇了一下略顯雜亂的頭發。

頭頂上的陽光，照得柏油馬路上亮晃晃的。

沈丹的步子很快，從出租車上下來，就風一樣地邁開步伐，往閆華的公司大樓上走。電梯出來，那個前臺的年輕女孩又要攔沈丹，這次倒是把她認出來了。年輕女孩說，沈小姐是嗎？閆總這幾天確實不在，我在電話里已經和您說過幾次了，閆總休假了，要休半個月……沈丹依然不管不顧地往里闖，年輕女孩的阻攔，根本毫無作用。沈丹到了閆華的辦公室門口，打開門探了一眼，屋子里確實沒有閆華。

沈丹說，我去下洗手間。

不等年輕女孩說什么，沈丹就徑直往走廊盡頭而去，那里正是洗手間的方向。

洗手間的格子里，有一會兒，沈丹剛要起來，就聽見有人進來，又關上門的聲音，再是兩個女孩的說話聲。

你說這女人，據說又來找閆總了呢？

漂亮是挺漂亮的，漂亮是資本，有時又是蠻悲哀的，你說她知道閆總是結了婚的嗎？

估計不知道吧……

沈丹想要沖出去問個明白，伸出去的手，突然又收了回來。

七

閆華家的樓下，沈丹已經等了好幾天了，時間像指間沙，緩緩地從指縫間溜走，不留一絲痕跡。可在沈丹的心里，卻留下了閆華太多的痕跡。沈丹憧憬過許多美好的畫面，和閆華結婚，在一起過日子，住大房子，一起環球旅游，一起生下一男一女兩個可愛的孩子，一起相攜相伴白頭偕老，一起……可這一切，如果閆華真的是已經結婚了，那就都會成為泡影。但如果閆華沒有結婚，那又怎么解釋，他這幾天都沒有任何的回復呢？

這是等候第六天的早上了。

這一天的早上，和往常的早上，似乎沒什么區別，但似乎又有些區別，沈丹聞到了空氣中，有點不一樣的閆華的氣息和味道，這樣的感覺是如何而來的，不得而知。

一輛豪華轎車悄無聲息地停在小區內的路邊，從車后座的右側下來一個男人，男人快步轉了個圈，到了車左側，打開了車門，一個女人笑瞇瞇地下來了。男人牽著女人的手，往一幢樓的方向走去。司機也已下車，取下了后備箱的兩個偌大的行李箱，跟在他們的身后往前走。

沈丹適時地站在了這對男女的面前。

這個男人，就是閆華。

沈丹說，閆華，你終于回來了，我等你好幾天了。

哦，小沈，我公司的同事，你是有什么事找我嗎？那些文件簽字的事，等我回到公司再說吧。閆華把沈丹介紹給了那個女人，眼神間閃過一絲驚慌與尷尬，稍縱即逝，很快又恢復到正常表情，對，小沈，這是我老婆，你應該沒見過吧，一直在國外，剛回來。

哦，閆夫人你好，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樣的美麗女人，才能配得上咱們閆總這樣高富帥的身份呢？今天，終于是見到了。

小沈你好。

這個閆夫人似乎并不愿多講什么，只是蜻蜓點水般地打了個招呼，又不經意地瞟了沈丹一眼。

沈丹毫不介意，說，閆總、閆夫人，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有關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男人一直在追求女人，女人說，你愛我嗎？男人說，當然了。女人說，那如果我離婚了，你會和我結婚嗎？男人說，你什么時候離婚，第二天我就和你結婚，我要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現在，女人離婚了，要去找男人，卻突然發現，這個男人居然早已結婚了……

閆夫人的面色已經很不好看了，惱怒憤恨的眼神射向閆華。閆華終于也忍不住了，說，沈丹，你瘋了，你都胡說些什么呢？

沈丹輕輕笑著，對他們的反應毫不在意，說，我再給你們講個故事吧，那個故事你們一定也聽過，叫破釜沉舟，說的是秦朝末年，起義軍首領項羽帶領三千將士對抗秦軍三十萬人馬，為了鼓舞大家士氣，破釜沉舟，最終以一當百擊敗了秦軍。這就像是我眼前一樣……

說著，沈丹突然從身上掏出了一把刀，飛快地撲向了閆華，閆華已經嚇懵了，在閆夫人的驚叫聲中才反應過來。刀尖穿透了閆華的衣服，在他肚子上劃了好大一個口子，閆華早已感覺不到疼了，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沈丹狠狠地推了出去。沈丹因此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在沈丹的身下，一抹火紅的血水正緩緩地在柏油路面上彌漫開。

孩子，我的孩子……

沈丹就是在這個時候醒來的，陽光輕輕地照在小區里的綠化地里，也照在沈丹剛剛倚靠著入睡的長椅上，也照在沈丹已經有些蠕動的肚子里，一個小生命在不斷地茁壯成長。

還要等嗎？還能等來什么呢？

沈丹喃喃自語，是在問自己，還是有別的什么人可以問呢？

八

事實上，在收到沈丹的微信的幾乎同時，閆華家里的門就被打開了，進來的是蘇楊，閆華名義上的老婆。閆華很意外，他的這位遠在大洋彼岸的老婆，怎么一下子就到了他的面前，事先沒有打任何招呼，更沒讓他去機場接她。

蘇楊的臉上帶著幾分嘲弄，說，還在和小情人聊著天哪？閆華的面色微微一變，說，胡說些什么呢你，對了，你怎么回來了？你回來也不和我說一聲，我……蘇楊一根纖細的手指在輕輕搖晃，說，我讓你去接，不是打擾你的生活了嘛，我的閆總。

閆華沒說話，只是看著蘇揚。

不和你開玩笑了，蘇楊瞅了閆華一眼，又說，怎么樣？你不是一直和我說要我回來辦離婚，你看看什么時候去？我的美國男朋友戴維也一直在問我，你也知道，也許我這次回來后，以后再也不會回來了，你自由了，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一望無垠的天空翱翔了……

你如果可以，我們今天就去辦了吧。

沒問題呀，不過呢，就是這怎么離婚？我也知道你名下有房有車，也有錢，也不能都歸你吧。

閆華瞪了蘇楊一眼，說，你想怎么樣？

怎么樣？夫妻本是同命鳥。很簡單，家里的房子兩套，一套你的，一套我的，這公平吧？存款，我們也一人一半，還有……

閆華冷冷地笑，說，難道我把老婆送出去給了老外，現在還要送房子和存款一起做嫁妝，家里的房和錢，和你又有什么關系？你出過多少力？我還沒有說你，這四五年在國外，你和老外鬼混在一起，你想過國內還有我這么一個合法丈夫嗎？你心里有沒有哪怕一點兒的愧疚？還大言不慚地要和我分家產，你問問你自己有這個底氣嗎？

蘇楊笑了，說，底氣？我為什么沒有底氣？現在又不是我要離婚再去結婚，我可以不離婚呀。你想好沒有，如果你沒有想好，那我就走了。我不離了！

蘇楊起身，拖起了門口剛剛拖進來的行李箱，就要順勢地打開門，準備走出去。

你，不能走！

閆華不由大吼了一聲，快步跑到了門口，擋住了緊閉的門，又把門給反鎖了。

蘇楊又笑了，說，你想怎么樣？關了我，還是準備索性殺了我？

閆華說，蘇楊，你不要逼我！

閆華面對面迫近了蘇楊，連鼻息都緊挨著鼻息，已經有多少年，兩個人沒有靠得這么近了。最近的一次，應該也要有六七年了，那一天，蘇楊匆匆忙忙地從外面跑進來，歡天喜地地說，閆華，我有機會去美國了！閆華說，太棒了，蘇楊！閆華一把抱住了蘇楊，臉碰著臉，鼻子碰著鼻子，蘇楊很主動地就吻了閆華。

而此刻，閆華眼睛里閃著火，說，蘇楊，好聚好散不好嗎？

蘇楊哈哈一笑，說，當然，我也覺得是好聚好散啊。你付出點錢，不是也應該的嗎？想離婚，有那么容易嗎？

閆華一字一頓地說，你再說一遍！

蘇楊說，想離婚，有那么容易嗎？

閆華的臉上突然有了猙獰，有人說，每個人的心里都藏著一頭魔鬼，當魔鬼爆發的時候，誰也無法阻擋自己的行為。

當看著倒在地上已經沒有了聲息的蘇楊，閆華有一小會兒的驚愕，看著自己的手、這惡魔般的手，再看看雪白的脖頸處血紅血紅的蘇楊，閆華有點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是自己干的！

怎么辦？怎么辦？

手機在這個時候再響起，嘟嘟嘟地劇烈的振動聲，嚇了閆華一大跳。一看，是沈丹打來的電話。閆華腦子里一片茫然。

九

警車呼嘯著開進小區的時候，沈丹剛好走出小區的門口，欄桿伸上去了，警車進去了，欄桿又放下來了。十幾秒后，又是一輛救護車，開得很快，欄桿伸上去慢了些，差點就被撞斷了。

沈丹伸展著頭，朝著警車、救護車開進的方向看了一眼，什么也沒看到，只聽見車輛的聲音，一切都被淹沒在了這高檔小區高大偉岸又郁郁蔥蔥的綠化中。

肚子里突然沒來由地蠕動了一下，是孩子踢的嗎？這個頑皮的小家伙。

沈丹摸了摸肚子，忽然笑了，有風吹過她長長的頭發，像一抹美麗又悠長的風景。眼前的馬路邊，有疾馳而過的車，也有匆匆走過的人，似乎，都很匆忙，也不知道他們都在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