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一種生活”
——喬進波詩集《有鳥掠過》序

文/張衛平

我出生的地方在歷史上一直是一個邊塞小城。小城的北面是五岳之一的北岳恒山，這條山脈沿東西走向橫亙在北中國的大地上，是千里大漠與廣袤中原的天然分界線，小城也因此成了歷史上一處重要的爭戰之地。唐朝詩人李頎曾寫過一首《塞下曲》：“黃云雁門郡，日暮風沙里。千騎黑貂裘，皆稱羽林子。金茄吹朔雪，鐵馬嘶云飛。帳下飲葡萄，平生寸心是。”這首詩描述的正是當時小城的戰時鏡像。或許是戰爭的緣由，這里一直有尚武的傳統。中國北部的城市大多建有武廟，武廟里崇拜的對象以關羽為主，但在我們那個地方除了拜祀關羽外，還建有拜祀戰國時期的趙武靈王、李牧以及秦將蒙恬、扶蘇等人的廟。武廟多，尚武的風氣便浸淫在小城人的人格構成中，這里的人豪爽仗義，敢作敢為，散發出來的就是那種頂天立地敢為人先的大丈夫氣概。楊家將大多為人熟知，在明朝時還涌現出孫傳庭、張鳳翼兩位兵部尚書。

世上的事有時候非常奇特，按理說小城有尚武傳統，文化似乎略遜風騷，但奇就奇在小城的文脈也一樣峰巒迭起，綿延不絕。魏晉南北朝時期這個地方涌現出倡導凈土思想的慧遠、慧持、曇鸞等一代佛學大師。元朝時又誕生了諸如元一代的代表性詩人薩都剌。薩都剌在年輕時就寫出了“泊舟黃河口，登岸試長弓。控弦滿明月，脫箭出秋風。旋拂衣上露，仰射天邊鴻。詞人多膽氣，誰許萬夫雄！”這樣豪邁的詩篇。明朝時孫傳庭和張鳳翼同是進士出身，兩人文武雙全，既是統兵將帥又是多情才子。孫傳庭著有《白谷詩抄》，在《詠菊》詩中寫到“園林搖落盡堪傷，唯見階前菊有香。豈是孤芳偏傲物，只因群卉不禁霜。葉雕寒玉深凝碧，花嵌精金密復黃。我亦清幽堪作侶，朝朝把酒醉君旁”，體現的是詩人在亂世中壯志難酬，孤絕悲憤的心情。張鳳翼長期駐守邊關，他的詩又多是雄健的邊塞詩。“胡兒垂帳煮黃羊，戰士開弓射白狼。見說封侯金印貴，不知汗馬鐵衣寒。”到清朝時小城里還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女詩人馮婉琳，她的經歷和李清照頗為相似，流傳后世的有《饁蕓室詩草》，“空庭雨后喜微涼，翠蓋搖風送暗香。一夜池邊添嫩綠，亭亭玉映斗新妝。”清新雅致別有風味。新中國成立后，小城籍的小說家馮苓植先生曾因《駝峰上的愛》而蜚聲文壇，此后又涌現出了黃風、楊遙、國偉、二棍、二花、滿田等小說家、詩人，這幾位已經匯聚到省城太原，他們的作品一樣傳遍大江南北。

除過上述幾位外，小城中還有一大批詩人、小說家，他們的作品意境高闊，影響深遠，這其中詩人喬進波就是創作成績比較突出的一位。我與進波相識在20 世紀80 年代，我那時是她們學校的老師，進波當時還是一位中學生，她在這個時候已經顯現出在詩歌方面的天賦和才華，此后幾十年始終保持著對詩歌的探索和追求。她似乎天生就是為詩歌而生，她熱愛詩歌，詩歌就是她與世界對話最明亮的窗口，詩歌也成了她生命的另一種表現形式。她活在詩歌中，她也在詩歌中禪悟人生的真諦。如果說開始寫詩還有一種愛好、功利之心的話，寫了幾十年詩后的進波，詩歌就是她最好的修行。進波出過四五本書，有時候看著她的作品集，想到幾十年前那個梳著短發、一笑愛臉紅的小女孩，總會生出多許曾經滄海的感慨。

進波是在小城這種濃郁的文化氛圍中成長起來的詩人，她的性格中明顯具有北方乃至北方小城女孩特有那種豪爽之氣。進波走路風風火火，做事也是干脆利落，這種性格帶進她的詩歌創作中，就是簡潔、干凈、短小。她寫了三十多年詩，她的詩歌長篇微乎其微，大多都是有感而發的短章，三言五語，一揮而就：

在鄉下，父親

輕輕推開老屋的門。

不要驚動，這里

有資質的菩薩，

親人在相框里微笑。

如今，父親的黑白相片，

也擺放在他們中間。

這個春天，

善解人意的雨，一直在下。

——喬進波《照片》

進波的詩受中國傳統詩歌影響甚大，意境追求是她詩歌另一個最為鮮明的特色。王國維說，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月亮、小橋、秋風——進波總能在語言的修辭中營造出一片詩意的天空。

我看見，

詩人正以獨樹一幟的藝術形式，

拯救荒原，讓道德、精神和文明，

在荒蕪的社會中更生。

——喬進波《情緒躲在意象后面——讀艾略特》

博爾赫斯遨游文學深海卻不被文字淹沒，

他在虛構與現實之間的小橋上從容踱步。

借文字構建出一個個精致的迷宮，

里面鋪滿了“無限”的書籍。

——喬進波《有趣地行走于生活中——讀博爾赫斯》

進波的詩中還具有鮮明的情感色彩。情感是文學發展的原始初動力。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談到情感在文學創作中的作用時說：“故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經正而后緯成，理定而后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毛詩序》中也說：“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故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進波的父親去世三年，在這本新的詩集中有不少懷念父親的詩篇：

父親，清明給您敬杯酒，

就像老院子的杏樹，

在風中飄落的杏花雨，

一片一片是我們的淚滴。

——喬進波《父親，清明給您敬杯酒》

有你的日子，我不寂寞，

父親——我坐在院子里，

用笨拙的筆，續寫春天的歌，

希望下一個輪回還能與您相遇。

——喬進波《有你的日子，我不寂寞》

父親，您還在的時候，

清明是平常日子中的一天。

您走以后，清明

是一天中的無數個念想。

——喬進波《父親，您還在的時候》

這些詩句都深刻地表達了詩人內心的思念之情。清朝文論家葉變在他的《原詩》中認為，一個好詩人必須要有才、膽、識、力四個基本的修養，其中識為最。識就是認識，就是詩人、作家在自己作品中所要表達的思想。進波的詩盡管短，但都是有感而發，都是對生活、人生的切身感悟，絕少無病呻吟之作，能給人以新的啟迪，這是讀到她的新詩集《有鳥掠過》后最欣慰的地方。書中自有新意，書中自有名句，這里就不一一贅舉了。

文學創作貴在一個創字。進波的詩歌創作也是一直在求新求變，這本新詩集中收錄了詩人近幾年來與國外詩人對話和思考后的心得。這能看出來詩人的視野在變寬，也吸收到更為廣博的藝術營養，假以時日進波必會有新的更大的飛躍！

我們期待著。

進波的新詩集《有鳥掠過》就要出版了，寫下上面的話以示祝賀。

2021 年10 月25 日于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