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亞警方對布谷鳥洗錢犯罪的界定與治理

原文/蒂莫西·安德希爾

編譯/戴銘

澳大利亞是世界上較早將洗錢作為刑事犯罪開展打擊的國家之一，是全球反洗錢和反恐融資領域最具權威的政府間國際組織“金融行動特別工作組”（FATF）的成員國，也是該組織在亞太地區秘書處機構的發起國和資助國之一。

澳大利亞由司法部負責統籌協調和組織實施全國反洗錢工作；聯邦警察局負責處理《犯罪收益法》中規定的洗錢刑事罪行及取證工作；總檢察長辦公室負責組織對反洗錢立法實施情況的檢查與評估。司法部下屬的獨立機構“澳大利亞交易分析與報告中心”是澳大利亞最重要的反洗錢部門，負責確保《金融交易報告法》的實施，并獨立行使反洗錢信息搜集、分析、政策制定等職責，將發現的各種違法行為提交給公共檢察官決定是否起訴。它既是澳大利亞反洗錢與反恐融資的監管機構，也是國家金融情報中心，對內與澳大利亞稅務總署、聯邦警察局、海關與邊境保護局、安全情報局、國家罪案調查局等聯邦政府部門建立協作機制，共同打擊洗錢犯罪；對外通過雙邊和多邊合作關系與多國反洗錢部門簽署金融信息交換、技術協助和培訓協議，搭建反洗錢國際合作平臺。2021年，澳大利亞交易分析與報告中心與澳大利亞聯邦警察局共同發布《“布谷鳥洗錢”反金融犯罪指南》，以應對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顯著增多的布谷鳥洗錢犯罪問題。

洗錢是對犯罪收益或用于犯罪的金錢、財產進行合法化處理，以混淆其來源或去向的過程。它包括兩方面含義：一方面，洗錢是嫌疑人處理犯罪收益的一種方式，使其能夠最大可能地獲得與占有犯罪收益，逃避警方抓捕或避免犯罪收益被沒收。另一方面，通過為恐怖融資、購買邊境管制藥物、網絡直播虐待兒童犯罪等提供資金支持，洗錢成為這些犯罪活動的重要工具和關鍵推動因素。布谷鳥洗錢就是犯罪組織經常使用的借助非正式價值轉移系統實現的洗錢活動。與其他傳統洗錢模式相比，業界對布谷鳥洗錢模式的研究較少，執法部門和金融機構對這種犯罪手法還缺乏足夠的認知與理解。

執勤中的澳洲警察在與行人交談

洗錢犯罪集團操控的布谷鳥洗錢流程圖

澳大利亞和英國的洗錢證據專家將布谷鳥洗錢模式定義為“一種非正式的價值轉移方法，通過這種方法，犯罪收益以原屬國存款的形式存入不知情收款人的銀行賬戶”。有時候，表面上不知情的收款方也會收到現金形式的支付，而不是轉入銀行賬戶的匯款。由于執法部門和監管機構現有的管控措施對這種情況另有不同的應對方案，所以上述定義中沒有包含這種情況。此外，上述定義也沒有將“結構化拆分”（即為規避法律要求的交易報告，以特定形式處理銀行存款等金融交易的做法）作為構成要素，澳大利亞高等法院在有關案例判決中也支持了這一點。布谷鳥洗錢的特定案例是否涉及結構化，對適用《2006年反洗錢和反恐怖主義融資法》（英聯邦）第142款規定的結構化犯罪及相應的沒收措施會有影響，但并不影響上述定義的界定。

布谷鳥洗錢的說法來自歐洲，這種洗錢模式與布谷鳥的行為有相似之處。布谷鳥會把自己的蛋產在其他鳥類的巢中，由其他鳥類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替它們孵化并養育后代。其中的拆分洗錢方式在洗錢術語中，是指為了規避金融機構風險報告的閾值或避免引起執法部門的關注，而開展的交易或支付。經常被利用從事布谷鳥洗錢的人員群體，他們的原籍國一般具有以下特征：①能夠接受非正式價值轉移系統并存有依賴；②缺少促進國際交易的正規銀行業基礎設施；③高成本低效率的金融運行體系；④對資本外流有所限制。2016年人口普查統計顯示，澳大利亞有來自世界各國的移民約217萬人，非正式價值轉移系統是其中許多國家常見的匯款方式，為系統的提供方創造了巨大市場。可能使用這類系統進行轉賬匯款的群體包括留學生、移民家庭、外國務工人員、援助組織，還有需要在允許使用該類系統的其他國家完成最終付款的澳大利亞出口商等。

布谷鳥洗錢是廣泛的非正式價值轉移系統中的一項工具，它拓展了洗錢技術的范圍。廣泛的非正式價值轉移系統包括起源于印度的哈瓦拉支付系統、漢迪（Hundi）、泰國的缶寬（phoe kuan）和南美的黑市比索交易所等不同文化背景下出現的非正式價值轉移系統。那么，什么是“非正式價值轉移系統”呢？簡單地說，非正式價值轉移系統就是一種能夠在不發生現金實際流動的情況下，使價值從一個國家轉移到另一個國家的匯款系統。它就像是借據的傳送帶，A國的匯款人通過非正式價值轉移系統轉出價值時，現金存款仍然保留在A國，只是將該筆現金的等值提供給B國的預期收款人，于是在A國產生了盈余現金池并在B國產生債務。在跨越多個國家的大量交易中，系統的操縱者通過合法注冊的匯款人的匯款、電子資金轉賬、基于貿易的洗錢和布谷鳥洗錢等方式，調整現金池以實現盈余和債務的平衡。

在布谷鳥洗錢模式下，最首要的環節是建立國際控制者網絡，這類跨國洗錢的有組織犯罪集團是布谷鳥洗錢的主要使用者之一。國際控制者網絡經常使用的洗錢方式包括但不限于非正式價值轉移系統、正規銀行系統建立的基金、未注冊的匯款服務、錢騾賬戶、大宗現金走私、為洗錢目的開展的貿易，當然還有布谷鳥洗錢等。

構建完整的國際控制者網絡將合法的匯款需求、現金兌換與犯罪收益混合，完成洗錢程序，這些匯款需求與現金兌換大多沒有遵守既定的注冊手續。國際控制者網絡中的個人可以執行多種角色，最常見的包括控制者、協調者、收款者和匯款者。網絡中的控制者是大老板，通常位于澳大利亞境外，他們指導著自身犯罪集團的活動，并為有洗錢需求的其他犯罪集團牽線搭橋。控制者之間經常相互利用、相互幫助，以便更好地開展洗錢的活動，這種協作也極大提高了他們跨國洗錢、平衡現金池和進行貨幣兌換的能力。

網絡中的協調者多是犯罪集團的中層管理人員，通常從本集團級別較低的角色中晉升，負責管理、指導收款人和匯款人的活動，在澳大利亞境內或境外執行控制者發出的指令。網絡中的收款者代表協調者開展活動，通常是基于利益交換從其他犯罪集團處取得犯罪收益，然后將這些收益交由匯款者進行下一步處理。網絡中的匯款者負責將犯罪收益轉移到境外，常用的手段有：在銀行購買結構性存款，將現金交給注冊匯款服務商、非注冊匯款服務商或將現金交給第三方通過非正式價值轉移系統平衡無關交易等。結構性存款既可以由協調者存入其控制下的銀行賬戶，也可以存入不知情第三方的銀行賬戶。

了解了國際控制者網絡的運轉方式，就更容易理解布谷鳥洗錢法是如何在不同國家紛繁復雜的非正式價值轉移系統網絡中運作的。犯罪組織只需要通過匯款者將犯罪收益存入非正式價值轉移系統的相關賬戶，然后安排不同國家的關聯方收款即可完成洗錢過程。該類系統的優勢是一般不需要向當局提供交易報告，而且通常不需要正式身份證明，并允許交易雙方匿名交易，從而更容易規避執法部門的審查。

布谷鳥洗錢一般有以下特征：①銀行賬戶有異常存款活動，包括在同一天從不同地點存入多筆現金；②銀行賬戶持有人將有匯款到賬，但不知道匯款方的信息；③存款方不知道收款賬戶持有人是誰；④在澳大利亞交易分析與報告中心沒有跨境轉賬記錄。英國相關部門的主要執法監督官員也曾在采訪中認可對布谷鳥洗錢的這種特征描述。

在刑事案件涉案資產的沒收方面，與所有洗錢犯罪一樣，沒收布谷鳥洗錢犯罪的犯罪收益為打擊該類犯罪提供了有力抓手，但因此類問題爭議多、涉及面廣、情形復雜，本文將不作詳細討論。需要關注的是，由于布谷鳥洗錢模式涉及利用表面上不知情的第三方完成交易，因此沒收資金的過程可能會更加復雜，因為在某些情況下，第三方可能是完全無辜的。但是，除非第三方能夠證明他們獲得這筆資金有合理的充分理由，且不知曉這筆資金是犯罪收益、也不存在合理懷疑的情形，否則這些資金仍應予以沒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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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有效打擊布谷鳥洗錢犯罪，澳大利亞相關部門主要采取了三方面舉措。

一是搭建完善的政府部門與私營機構合作平臺，使金融機構能在警方的積極影響下及時報告可疑犯罪行為，共同協商解決相關問題。2017年，澳大利亞交易分析與報告中心提出共同打擊金融犯罪聯盟倡議，旨在提高金融機構防范犯罪的能力、降低金融犯罪造成的損失，并協助執法部門對嚴重犯罪和國家安全問題開展的相關調查。該倡議是世界上第一個匯集了打擊洗錢犯罪、恐怖融資和其他嚴重犯罪領域專家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除政府部門、執法機構外，聯盟的合作伙伴還包括大銀行、匯款服務提供商、賭博運營商和澳大利亞及其境外的執法、安全機構等，他們合作開發、共享情報，提出創新解決方案，以發現、預警和阻止嚴重犯罪。根據警方實踐，依托聯盟平臺積極開展關于預防布谷鳥洗錢犯罪培訓，宣傳推廣識別此類犯罪的專業知識，對預防布谷鳥洗錢犯罪有著極大幫助。

二是建立國家層面的反洗錢警務專家隊伍。澳大利亞聯邦警察局于2018年組建了一支反洗錢證據專家隊伍，因為組建時間較短，這支隊伍目前還不是非常完善，正在進一步培養更多具備更全面專業技能的專家人才，以便在執法實踐中發揮更大作用。有關專家還建議參照英國反洗錢模式，推動澳大利亞全國執法部門和監管機構派員加入，進一步提升預防和打擊洗錢犯罪的能力。2021年初，聯邦警察局在“吉卜力行動”中調查了涉嫌代表澳大利亞境內外非法摩托車團伙向中東洗錢數百萬美元的案件，于5月在新南威爾士州費爾菲爾德市的多項搜查行動中繳獲現金85萬美元，逮捕兩名涉嫌與中東有組織犯罪集團勾結進行洗錢活動的男子。

三是加大對金融安全知識的宣傳教育力度。雖然非正式價值轉移系統在一些銀行業不發達的發展中國家發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但其易被犯罪組織利用的屬性使其成為巨大金融安全隱患。為此，需要開展更多的社會面金融安全知識宣傳教育，尤其是在容易在跨境交易中使用非正式價值轉移系統的社區，努力降低社區民眾使用此類服務的需求，引導他們使用正規的金融交易服務。2020年底，聯邦警察局與歐洲警察署和歐洲錢騾行動組共同發起“不要做錢騾”活動倡議，幫助人們提高對犯罪分子招募不知情個人在海外洗錢的方式的認識，鼓勵那些可能被利用做錢騾的人積極向警方舉報，并教育民眾盡量通過正規銀行和金融機構進行轉賬匯款業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