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小雙 徐鐵巖 馮占榮 趙 乾 潘青松 丁 穎 孫瀟瀟
(1.南京中醫藥大學沭陽附屬醫院內分泌科,江蘇 沭陽 223600;2.江蘇省無錫市錫山區羊尖鎮社區衛生服務中心,江蘇 無錫 214107)
糖尿病痛性神經病變(diabetic peripheral neuropathy pain,DPNP)是糖尿病常見的感覺性周圍神經病,主要表現為四肢遠端自發性疼痛、痛覺過敏和異常性疼痛,嚴重影響患者生活質量,易導致患者出現抑郁等心理問題,而抑郁又可加重患者的疼痛感覺,二者形成惡性循環,加劇患者癥狀[1]。目前,DPNP的具體發病機制尚無統一論述,多數學者認為是由神經纖維脫髓鞘改變、神經細胞損傷等導致,臨床治療仍以藥物為主,主要集中在抗氧化、神經營養、改善微循環等方面,如果癥狀較重則使用三環類抗抑郁藥、抗驚厥藥、阿片類等藥物止痛,尚未將心身因素納入治療范疇,諸多心身治療方法在臨床也尚未得到廣泛應用。且上述治療藥物有諸多副作用,并具有成癮的風險,故治療具有一定局限性,效果不令人滿意。疼痛與精神心理因素密切相關,心理因素可影響疼痛的各個階段[2]。疼痛與抑郁存在共同的病理生理基礎,痛覺中樞位于丘腦內,抑郁癥的發生亦與“下丘腦-垂體-腎上腺”軸功能異常活躍有關[3]。疼痛與抑郁共享生物通道和神經傳遞,故抗抑郁藥具有鎮痛效果,對DPNP合并抑郁癥患者的抗抑郁治療不僅可以改善抑郁癥狀,還可以減輕疼痛[4-5]。柴胡加龍骨牡蠣湯在臨床上多用于治療情志疾病,更有學者認為“抑郁狀態為柴胡加龍骨牡蠣湯證”[6],且《素問》中也早已提出“諸痛癢瘡,皆屬于心”。故本研究從心身同治角度出發,采用柴胡加龍骨牡蠣湯治療DPNP合并抑郁癥30例,并與鹽酸氟西汀膠囊治療30例對照觀察,結果如下。
1.1 一般資料 選擇2019年1月至2020年6月南京中醫藥大學沭陽附屬醫院內分泌科門診DPNP合并抑郁癥患者60例,按照隨機數字表法分為治療組及對照組,各30例。治療組男13例,女17例;年齡56~80歲,平均(64.63±10.28)歲;抑郁癥病程5~24個月,平均(17.70±8.46)個月。對照組男15例,女15例;年齡57~81歲,平均(63.96±9.86)歲;病程5~30個月,平均(16.67±9.39)個月。2組一般資料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具有可比性。
1.2 病例選擇
1.2.1 診斷標準 參考《糖尿病性周圍神經病理性疼痛診療專家共識》[7]及《精神科評定量表手冊》[8]確診為DPNP合并抑郁癥。中醫診斷:參考《中醫病證診斷療效標準》[9]及《抑郁癥的診斷及中醫辨證論治》[10],辨證為肝郁血瘀證,證見精神抑郁,失眠多夢,悲傷欲哭,心煩易怒,健忘,胸脅脹痛或刺痛,口苦,口干不欲飲,面色黧黑,舌質紫黯或有瘀點、瘀斑,脈弦或澀或結代。
1.2.2 納入標準 符合診斷標準;病情穩定;患者知情且簽署知情同意書。
1.2.3 排除標準 2型糖尿病并發重度下肢血管閉塞者;大血管病變和其他其他疾病引起的神經性疼痛者;合并嚴重心、腦、肝、腎疾病等;妊娠期、哺乳期糖尿病患者;重度抑郁發作及有自殺傾者;不能配合堅持治療者;有藥物、酒精依賴史;存在雙相情感障礙和重度精神病。
1.3 治療方法 2組患者均予糖尿病健康教育,包括飲食、運動指導,予降糖、抗氧化應激、營養神經、改善微循環等常規藥物治療。
1.3.1 對照組 予鹽酸氟西汀膠囊(Patheon France,國藥準字J20170022)20 mg,每日1次口服,服藥4周。
1.3.2 治療組 在對照組治療基礎上加柴胡加龍骨牡蠣湯。藥物組成:柴胡24 g,黃芩9 g,煅龍骨30 g,煅牡蠣30 g,人參9 g,桂枝9 g,茯苓9 g,半夏6 g,大黃6 g,生姜9 g,大棗6枚。每劑1劑,水煎至100 mL濃煎劑,分裝成50 mL每袋,分別于早、晚飯后溫服,服藥4周。
1.4 觀察指標 ①治療前后采用17項漢密爾頓抑郁量表(HAMD-17)[8]評定2組患者抑郁程度。②治療前后采用疼痛視覺模擬評分(VAS)[11]評定2組患者疼痛程度。③治療前后使用全功能肌電圖/誘發電位儀Keypoint(丹麥Dantec公司)檢測2組患者上肢正中神經和下肢腓總神經的運動神經傳導速度(MCV)和感覺神經傳導速度(SCV)。④治療前后使用AU5800型全自動生化分析儀(貝克曼庫爾特有限公司)檢測2組患者空腹血糖(FPG)、餐后2 h血糖(2 hPG)、糖化血紅蛋白(HbA1c)及總膽固醇(TC)、甘油三酯(TG)、低密度脂蛋白膽固醇(LDL-C)、高密度脂蛋白膽固醇(HDL-C)水平。
1.5 療效標準[9,12]顯效:肢體麻木、疼痛癥狀明顯緩解,深、淺感覺基本恢復正常,MCV和SCV較治療前增加5 m/s以上或恢復正常,情緒正常;有效:肢體麻木、疼痛等癥狀及深、淺感覺較治療前改善,MCV和SCV較治療前增加,但不足5 m/s,情緒基本穩定;無效:臨床癥狀,深、淺感覺及神經肌電圖無變化,情緒無改善。

2.1 2組臨床療效比較 治療組總有效率90.0%(27/30),對照組總有效率73.3%(22/30),治療組總有效率高于對照組,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1。

表1 2組臨床療效比較 例(%)
2.2 2組治療前后HAMD-17評分比較 治療后,2組HAMD-17評分均較本組治療前降低,且治療組低于對照組,比較差異均有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2。

表2 2組治療前后HAMD-17評分比較 分,
2.3 2組治療前后疼痛VAS比較 治療后,2組疼痛VAS均較本組治療前降低,且治療組低于對照組,比較差異均有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3。

表3 2組治療前后疼痛VAS比較
2.4 2組治療前后MCV比較 治療后,2組正中神經、腓總神經MCV均較本組治療前提高,且治療組均高于對照組,比較差異均有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4。

表4 2組治療前后MCV比較
2.5 2組治療前后SCV比較 治療后,2組正中神經、腓總神經SCV均較本組治療前提高,且治療組均高于對照組,比較差異均有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5。

表5 2組治療前后SCV比較
2.6 2組治療前后FPG、2 hPG、HbA1c水平比較 治療后,2組FPG、2 hPG、HbA1c水平均較本組治療前降低,且治療組均低于對照組,比較差異均有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6。

表6 2組治療前后FPG、2 hPG、HbA1c水平比較
2.7 2組治療前后血脂指標水平比較 治療后,治療組TC、TG、LDL-C水平均較本組治療前下降,HDL-C水平較本組治療前升高,且LDL-C水平低于對照組,HDL-C水平高于對照組,比較差異均有統計學意義(P<0.05)。治療后,對照組TG、LDL-C水平均較本組治療前下降,HDL-C水平較本組治療前升高,比較差異均有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7。

表7 2組治療前后血脂指標水平比較
DPNP的發病機制尚無定論,目前認為其發病與神經元中多元醇通路活性增加、蛋白激酶C活性改變、肌醇耗竭、氧化應激及炎癥等引起神經細胞損傷有關[13]。FPG、HbA1c升高均為DPNP的獨立危險因素。長期的高血糖狀態使患者對疼痛的敏感性增加,脂代謝紊亂也是引起神經損害的因素,故DPNP的治療需要在控制血糖、改善脂代謝紊亂的基礎上進行[14-15]。糖尿病周圍神經病變損傷主要表現為感覺神經、運動神經及自主神經受損[16],給患者帶來極大的痛苦,故多數DPNP患者伴有抑郁癥[17]。研究顯示,中樞和外周神經敏化、大腦邊緣皮質回路功能改變及交感神經過度活躍是DPNP合并抑郁癥的主要發病機制[18-21]。疼痛與抑郁之間存在共生性、相互促進性,故有學者將DPNP合并抑郁癥歸類于心身疾病,主張從心神角度治療[22]。現代心身醫學認為,疾病的發生與生理、心理、社會等因素及外界環境密切相關,心身疾病即心理、社會因素共同作用所產生的軀體疾病。糖尿病也是一種常見的心身疾病,其發生、發展與社會心理因素密不可分。故心身同治為DPNP合并抑郁癥的治療提供了新的方向。氟西汀是一種5-羥色胺再攝取抑制劑,其能夠選擇性地抑制中樞神經系統突觸前釋放的5-羥色胺的再攝取,提高大腦5-羥色胺濃度,具有抗抑郁及鎮痛作用,為臨床常用的治療抑郁癥的藥物[23-24]。
DPNP合并抑郁癥屬中醫學消渴痹證合并郁證范疇。中醫學中的心身醫學觀可追溯到《內經》時期,書中記載的“天人合一”即是人、自然、社會三者關系統一的整體觀,人體是一個有機整體,人體與自然、社會環境亦相互聯系,密不可分。軀體與精神相互影響,軀體健康有利于精神的調護,如《內經》所言:“血脈和利,精神乃居。”若血脈不利,精神無所依托,則不利于人體健康。《內經》載“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從心理角度分析了疾病的發生。《內經》又以“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腎藏志”“人有五臟化五氣,以生喜怒悲憂恐”來表述軀體與精神之間的密切關系,并強調“心”在五臟中的重要地位,認為“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為“五臟六腑之大主”,可統攝五臟六腑,其功能正常與否直接影響五臟六腑的功能。故《內經》亦言:“主明則下安,主不明則十二官危。”可見心的功能在機體健康中具有重要地位。而心的地位如此重要的原因主要體現在其主血脈和藏神的功能方面。心主血脈有兩層意思,一為心氣推動血液在脈中有序運行,以濡養全身;二為心統攝經脈,如《醫原》載“夫人周身經絡,皆根于心”,認為經絡之本原來自于心。《素問》言“脈澀則血虛,血虛則痛”,可見心主血脈從氣血和經絡兩方面發揮作用。疼痛作為最常見的自覺癥狀之一,主要受精神的影響,與心主血功能的正常與否密切相關。《素問》載“諸痛癢瘡,皆屬于心”,更是直接說明了疼痛與心相關。王冰對此注曰“心寂則痛微,心躁則痛甚……痛癢瘡瘍,生于心也”。心為陽臟,五行為火,心經火毒壅遏經絡,腐灼血脈,則氣壅血滯,發為瘡瘍、疼痛。《扶壽精方》有言:“癢者熱之微,痛者熱之極。”由上分析可見,DPNP合并抑郁癥與心血虧虛、心火偏亢、心血瘀阻關系密切。《素問》言:“百病生于氣也。”《靈樞》載“怒則氣上逆……血脈不行,轉而為熱,熱則消肌膚,故為消癉”,認為消渴與情志因素關系密切,又陰虛燥熱為消渴的基本病機,故熱也貫穿消渴發病的始終。中醫學認為,消渴病久,陰虛內熱,氣血津液運行失暢,臟腑功能失調。《四圣心源》中指出“消渴者,足厥陰之病也”,認為消渴與肝關系密切,而肝又與情志關系密切。肝喜條達而惡抑郁,主疏泄,肝失疏泄,肝氣郁結,則會出現抑郁情緒;肝郁氣滯,氣滯血瘀,筋脈痹阻,不通則痛。長期的肝郁不解,脈絡不通,引起五臟氣血失調,或傷及脾,或傷及心,致心脾兩虛,心神失養,加重抑郁情緒,同時心氣虛弱,無力推動血液運行,四肢百骸無以濡養,不榮則痛;又情志之火內郁,心經受熱,熱盛傷陰,氣血不利,脈道阻滯,不通則痛。由此可見,肝、心兩臟關系密切,肝郁是導致“心主血脈”“心主神明”功能異常,DPNP合并抑郁癥發病的關鍵所在。《明醫雜著》云“肝氣通則心氣和,肝氣滯則心氣乏,此心病先求于肝,清其源也”。《讀醫隨筆》言:“肝氣舒,心氣暢,血流通,筋條達,而正氣不結,邪無所客矣。”故應以疏肝理氣,解郁安神,活血化瘀法治療DPNP合并抑郁癥。柴胡加龍骨牡蠣湯出自《傷寒論》第 107 條:“傷寒八九日,下之,胸滿煩驚、小便不利、譫語、一身盡重、不可轉側者,柴胡加龍骨牡蠣湯主之。”該方為小柴胡湯去甘草,加龍骨、牡蠣、茯苓、桂枝、鉛丹、大黃而成,可和解少陽,鎮驚安神,主治因傷寒太陽表證誤用下法而成表里俱病、虛實互見之變證。柴胡加龍骨牡蠣湯方中柴胡可行氣解郁;黃芩可清肝膽之熱;大黃清泄郁熱,與柴胡配伍使樞機得以和暢,調肝膽之氣機;煅龍骨、煅牡蠣鎮靜安神;茯苓健脾利水,養心安神;桂枝助心陽,通血脈;半夏、生姜和胃降逆,燥濕祛痰;人參、大棗扶助正氣,人參又可補益心脾,安神定志。諸藥合用,可疏肝解郁,鎮靜安神。動物實驗證實,柴胡加龍骨牡蠣湯可以提高抑郁模型大鼠海馬腦源性神經營養因子(BDNF)的表達,促進海馬神經元的修復和增殖,穩定下丘腦-垂體-腎上腺軸,增加錐體神經元的數量,激活圍絕經期大鼠腦垂體中絲裂原激活蛋白激酶(MEK)/細胞外信號調節激酶(ERK)信號通路,增加多巴胺(DA)、5-羥色胺和去甲腎上腺素(NE)水平發揮抗抑郁作用[25-26]。
本研究結果顯示,治療后治療組總有效率高于對照組(P<0.05),HAMD-17評分、疼痛VAS和FPG、2 hPG 、HbA1c、LDL-C水平均低于對照組(P<0.05),HDL-C水平及正中神經、腓總神經MCV、SCV均高于對照組。提示加用柴胡加龍骨牡蠣湯治療DPNP合并抑郁癥能改善患者抑郁、疼痛,調節血糖和血脂,改善神經傳導速度。在DPNP合并抑郁癥的治療過程中,從心身疾病角度論治符合中醫學“天人合一”的整體觀。情志不調作為疾病發病的一個重要內因,可引起多種疾病,而軀體疾病也往往造成情志異常,二者相互影響,這就是所謂因郁致病,因病致郁。鑒于心身疾病的發病特點,在治療上重視心身同治,在治療軀體疾病的同時,強調從心身角度治療,保持患者情緒的安定和心情的舒暢,方能“心安而不懼,形勞而不倦,氣從以順,各從其欲,皆得所愿”(《素問·上古天真論》)。
綜上所述,基于心身同治法采用柴胡加龍骨牡蠣湯治療DPNP合并抑郁癥患者療效顯著,可改善患者糖脂代謝及抑郁狀態,緩解疼痛,提高神經傳導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