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向陽：讓案發現場“說話”

文｜方圓記者 張振華 通訊員 郭子華 鄭雨

6月29日清晨6點，一輪蓬勃的朝陽從東方冉冉跳起，晨光驅散了最后一抹籠罩在城市上空的乳白色夜霧，灑向福建省南平市的每個角落。

在南平市通往建甌縣的205國道8公里標志牌不遠處的一個路口邊石階上，坐著一個60歲左右的老男人。他手里抓著一只碩大的蛇皮袋子，眼睛木然地望著正前方，兀自沉默著。

突然間，男人身體左后方拐來一輛轎車，在離他身體兩三米遠的地方急剎停下。“嘭！嘭！嘭！”幾聲炸響，車門大開，5名便衣警察急匆匆地從車上跳下來，未待坐在地上的老男人有任何反應，就沖過來，團團圍住了他。

“干什么？什么事？”老男人面對突襲，非常吃驚。他一邊大聲喊著，一邊拼命地扭動著身軀，試圖擺脫眼前便衣警察對他的控制。

“羅阿亮，我們是麻城公安的。你應該知道我們找你干什么！”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湖北省麻城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副教導員兼技術中隊中隊長陳向陽，其他幾人則是和他一起執行抓捕任務的民警。

聽到這番話，老男人瞬間愣住。“躲了26年，逃了26年，怕了26年，這一天，還是來了！”在對羅阿亮簡單作了初步突審之后，陳向陽等人將他押解回福建省泉州市，并暫時交由當地看守所羈押。7月2日，辦完相關交接手續之后，陳向陽等人又將羅阿亮帶回湖北省麻城市，回到羅阿亮闊別26年的故鄉，回到他犯罪與逃亡的起點。

九天九夜的抓捕

1994年1月至1995年11月，湖南、湖北、河南、廣東等地接連發生拐賣兒童大案11起。1995年12月，麻城市公安局組織專班成功偵破該系列拐賣兒童案件，11名被拐兒童獲得解救，公安機關偵查鎖定該案是羅阿亮伙同其情婦褚桂金所為。1996年5月29日，褚桂金被麻城市檢察院批準逮捕。同年8月27日，褚桂金被法院以拐賣兒童罪、綁架兒童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同年9月16日，褚桂金被執行死刑。羅阿亮僥幸逃脫，26年來一直不知其所終。

深夜，湖北省麻城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副教導員兼技術中隊中隊長陳向陽在燈下反復查看辦案現場取到的證物。一百遍，還是一千遍，連他也不確定。有時他看著看著，天就亮了。（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26年間，麻城民警始終都沒有放棄對本案的偵查和對羅阿亮的追捕工作。只要收集到相關信息，民警都會及時前往查證，誓將羅阿亮抓獲歸案。這些年來，麻城民警曾多次到羅阿亮的家中向他的親屬宣傳政策，爭取犯罪嫌疑人投案，但因為羅阿亮一直沒有和家人聯系，這起案件也就遲遲沒有進展，日子一晃就是26年。

今年3月，公安部會同民政部、國家衛健委、全國婦聯在全國范圍內組織開展為期一年的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專項行動。麻城市公安局積極響應，于5月8日梳理歷年破獲的拐賣案件資料，清理涉拐案件“漏網之魚”，在塵封的案卷中發現犯罪嫌疑人羅阿亮一直未到案，隨即將他作為重點攻堅目標啟動追逃工作。陳向陽則被指派帶領專班民警對該案進行實地調查和信息研判。

通過大數據篩查抽絲剝繭，陳向陽等人查明，羅阿亮外逃前已結婚并生育一兒一女，外逃后妻子改嫁，妻兒早已改名換姓，搬遷外地，其戶口也被注銷，留下的只有一張戶籍底卡上的登記黑白照片。此外，羅阿亮的母親已故多年，家中還有父親、兩個姐姐及弟弟等直系親屬。為了精準確定羅阿亮身份信息，專班民警對其直系親屬進行全量采血，并送往黃岡市公安局進行DNA檢驗和比對。6月18日，黃岡市公安局司法鑒定中心技術民警傳回了消息。

在福建省泉州市一工棚中，一名自稱是河南人的“三無”人員朱海青的DNA信息與羅阿亮的直系親屬滿足多重親緣關系，長相也與羅阿亮戶口底卡登記照片吻合。據此，陳向陽等人確定該名男子就是潛逃26年的重大涉拐逃犯羅阿亮。

陳向陽仔細勘查汽車輪胎，許多鎖定真兇的證據就是這么苦苦淘來的。（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6月20日，陳向陽帶隊迅速趕到福建泉州，沒想到一趕到泉州，就撲了個空。羅阿亮所在的工地已完工，人去樓空，而他的手機停機，居無定所，也消失在茫茫人海中。陳向陽等人并沒有放棄，他們通過走訪調查、循線追蹤，轉戰泉州、龍巖、福州、廈門等地，行程5000公里，最終在6月29日清晨6點成功抓獲了羅阿亮。

7月5日，湖北省公安廳給黃岡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并麻城市公安局發來賀電，對抓獲羅阿亮表示祝賀，并向專班民警致以慰問。談起這次抓捕任務，陳向陽坦承，抓捕羅阿亮這條“漏網大魚”，無論是誰去干，面臨的壓力都是一樣的，客觀來說，這不是一個好差事。當初決定南下福建的時候，對于能不能拿住羅阿亮，他心里并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是，去了，就多了一次拿住他的機會；不去，可能就失去了一次機會。再有戰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如果這次去了福建抓不到人，弟兄們盡力盡心了，心理上也踏實些。身為刑警，面對任務和壓力，不能因為后果不可控或者結果未知就放棄，就逃避。有句話說得好，老天不負有心人。”陳向陽對《方圓》記者說道。

翻垃圾桶找證據

除了帶領民警進行抓捕工作，陳向陽平常做得更多的是對犯罪現場進行勘查，最大限度地發現、提取遺留在現場的各種痕跡物證和犯罪信息，幫助警方破案。

2016年10月3日凌晨，麻城市公安局接到一起火警，在消防員撲滅火災后，發現現場一間嚴重焚燒的房間內床上有兩具燒焦尸體。經初步調查，死者為程某及其女兒。

此案究竟是意外失火還是刑事案件？如果是刑事案件，就必須兵貴神速，定性必須要快要準。而這一切都要先對現場進行勘查。于是，陳向陽帶領技術員迅速前往現場。

在勘查現場的過程中，一個個疑問也開始在陳向陽的腦海中翻騰起來：死者房門為什么是敞開著的？死者尸體為什么一動沒動？案發當時，天氣寒冷，死者床上的被子為什么在身體下面？是誰如此殘忍，下此毒手？……從事刑警工作以來，陳向陽雖然見慣了各種悲慘死亡場面，卻也從未見過如此慘烈和完全破壞的兇殺現場。他仔細地勘查著房間里的每一處，就連衛生間的垃圾桶也不放過。

因為火災現場遺留痕跡非常少，現場勘查工作進行得異常艱難。陳向陽帶領技術員在現場又整整復勘一天一夜，直到覺得無一疏漏才收兵。經過整整三天的仔細勘查，陳向陽從現場、尸檢等三個方面綜合分析，判定這是一起殺人焚尸案件，男子李某具有重大嫌疑。

李某是安徽六安人，案發前曾出入小區，案發后又繼續逗留，不斷觀察現場，在案發后的一大早便離開了麻城市。根據監控視頻，李某當時的行為也非常詭異。據此，陳向陽等人判斷，他很有可能就是殺害程某母女的兇手。

陳向陽等人隨即趕赴李某的老家，并在當地警方的配合下，于第二天中午找到了李某。在對李某的隨身物品進行檢查時，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雖然李某在被捕前已經卸載了微信，但他手機上的關鍵詞搜索記錄卻將他的所作所為暴露無遺。

李某到案后，陳向陽等人通過現勘痕跡物證形成了過硬的證據鏈，使他試圖翻供的行為失敗，并給審判提供了有力支撐。最終，李某受到了法律的嚴懲，被法院依法判處死刑。

通過各種痕跡物證破案的案例不勝枚舉，陳向陽認為，只有充分收集掌握案發現場第一手資料，才能為日后鎖定犯罪嫌疑人，偵破案件，保證案件順利移送審查起訴奠定堅實基礎。然而，隨著社會發展，刑事犯罪手段日趨智能化，犯罪現場遺留的痕跡物證越來越少，破案難度越來越大。

面對刑事科學技術在破案中日益凸顯的作用，和基層公安機關的刑事科學技術設備普遍比較落后，技術力量也相對薄弱的情況，麻城市公安局黨委決定創建全國一級刑事科學技術室，并把這一任務交給了陳向陽。

“這不但可以大大地提高麻城公安局的刑事技術正規化水平，提高打擊犯罪能力，而且對全局刑事科學發展也將產生重大影響。”陳向陽告訴《方圓》記者，在接到任務后，盡管深知困難重重，但還是充滿信心和斗志，甚至立下了“軍令狀”。

通過陳向陽等人的不懈努力，麻城市公安局申報全國一級刑事科學技術室一次性申報成功，無論是在硬件設施、人員素質還是在組織管理上，該技術室都達到了一流水平。

近5年來，陳向陽還一直擔任公安局刑事技術的“小教官”，在工作空隙，為各所兼職技術員培訓和授課。經過幾年的打造和歷練，他所帶領的技術團隊逐步成長為一支戰斗在打擊犯罪最前沿的刑技尖兵隊伍。

一枚煙頭鎖定罪犯

破大案是一種責任，破小案是一種信譽，陳向陽也一直把這種信譽作為工作中的動力和方向。他說，群眾身邊的小案是能直接影響到他們的安全感、幸福感的，不管多小的案件，老百姓都希望能快速破案，抓獲犯罪嫌疑人，挽回損失。

2013年至2016年，麻城市多個鄉鎮發生多起入室盜竊案件，犯罪嫌疑人利用白天被害人外出勞作，攜帶作案工具，采取暴力撬門窗等手段，瘋狂入室作案。

案件發生后，陳向陽一邊對近幾年來鄉鎮同類案件進行串并，一邊對現場犯罪嫌疑人來去路線可能性進行細致分析，對每條路線進行細致勘查。4小時后，他在一處農村后山腰布滿荊棘的叢林中發現了一枚新鮮煙頭。憑借職業敏感，他迅速判斷這枚煙頭很可能是犯罪嫌疑人在等待作案時機時所留。而此時陳向陽的身上臉上已被樹刺劃出一道道血痕。

隨后，通過對檢材固定提取和DNA比對，陳向陽等人快速鎖定了犯罪嫌疑人喻某并將他抓獲歸案，成功破獲了流竄麻城市多個鄉鎮及相鄰縣市紅安、武漢新洲、河南新縣等地白天入室盜竊案件40余起，涉案價值25萬余元。

在退贓時，一對純樸善良的老夫婦捧著失而復得的財物激動得哭了起來，一定要拿些錢來感謝陳向陽。他婉言謝絕，內心也為此打動，“每當破獲一起重大案件，正義得到了伸張，被害人從內心對你的那種感激的言語和眼光，讓人民警察神圣的職業責任感和榮譽感油然而生”。

刑事技術民警需要整天和現場、指紋、足跡、工痕、尸體等打交道，專業性強、要求高、難度大不說，平常也幾乎無暇顧及家人。但陳向陽覺得，破案是警察的職責，自己應當有舍小家顧大家，無我而有為的態度。

2021年6月，陳向陽獲得麻城市“勞動模范”稱號。深感榮耀之余，陳向陽也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什么是“勞模精神”？身為勞模應該干什么？

陳向陽覺得，對于一名刑警來說，破案是一種技術也是一種勞動，是體力和心理的一種勞作和磨煉。干這份工作，一年兩年三五年，說明不了什么。二十年三十年才能夠形成一種真正的力量和正確的方向，干一輩子刑事技術工作直到退休，才能證明自己是一名合格稱職的警界勞模。

在陳向陽的理解中，勞模是指“愛崗敬業、爭創一流、艱苦奮斗、勇于創新、淡泊名利、甘于奉獻的敬業精神，勇于擔當的時代情懷”。這種精神和情懷，始終如一，貫徹和踐行在他的整個警察職業生涯中，并將因他而得到傳承和延續。

傳承延續的是什么呢？陳向陽說，傳承延續的是警察榮譽和價值，實現入黨從警的初心。他希望在將來的日子里，在退休之前，自己能夠以實際的行動，將這些精神和價值的種子傳承給下一代的年輕警察。（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