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主流媒體視野中的中國“共同富裕”議題
——基于美國三大主流媒體相關報道的分析

陳沛紳 袁暢

（1.北京大學 北京 100871；2.北京外國語大學 北京 100089）

一、研究背景與整體研究評述

習近平總書記在第十二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上系統闡釋了“中國夢”的深刻內涵，指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就是要實現國家富強、民族振興、人民幸福，既深深體現了今天中國人的理想，也深深反映了我們先人們不懈奮斗追求進步的光榮傳統”[1]。不同于早期空想社會主義者建構的烏托邦意象，“中國夢”的構建、推動與實現等一系列基本問題都具有明確的歷史脈絡、深刻的理論內涵、廣泛的社會認同、科學的評估體系以及現實的實踐路徑[2]。在當代語境中，“中國夢”與“共同富裕”同為現象級研究問題與社會熱議話題。對此，就社會符號化認同的建構思路，不少國內學者就二者之間的邏輯關聯展開多維度的解讀與研究。一方面，“中國夢”承載了具象化的“共同富裕”表征，另一方面，“共同富裕”為實現“中國夢”指引了前進方向。無論如何，對當代中國而言，“共同富裕”已然成為國家敘事體系中不可缺失的重要一環。同時，新時代的共同富裕是在繼承和發展經典馬克思主義理論基礎上，結合中國實踐發展的階段性特征而創新和發展的[3]。概言之，仔細研判“共同富裕”問題，對推動實現“中國夢”必有增益。

作為現代化道路探索中的重要議題，“共同富裕”在某種程度上具有鮮明的世界性意義，是二十一世紀的世界性課題，國內外學者對此均保持了高度的理論關切。黨的十九大以來，國內學者圍繞“共同富裕”的質性、特征、述評、現實挑戰、體系建構與實踐路徑等基本的學理研究成果業已初具規模，關于“共同富裕”與鄉村振興戰略、雙循環格局等熱點時事問題的理論評述、政策解讀及文宣工作的優秀成果頻出。國外學者側重關注對“共同富裕”的宏觀政治與經濟分析以及縱向中國某一領域的某一問題的個案，當然橫向的對比考察“共同富裕”的實效性研究依舊熱度不減。值得關注的是，作為高熱度的理論研究問題，“共同富裕”在解讀框架與研究范式層面呈現較強的地域性區別，同時從價值立論角度出發，不難看到其中內在關于學術性與政治性之辨。當下，重視分析相關問題的“域外之音”成為學界研究的新思路與新方向。經過文獻檢索發現，學界就美國主流媒體視域下中國“共同富裕”形象建構等相關研究尚存理論空間。故此，分析美國主流媒體視野下的中國“共同富裕”議題，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拓寬中美兩國復雜的宣傳與輿情角力的認識渠道。其中，相關報道中的錯誤觀點與價值導向，亟待正本清源；一些域外之音的隱憂，依然需要長期持續的關注。

二、研究設計

長期以來，國內轉載和譯介來自美國的域外報道，多以《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華盛頓郵報》為主要參考消息源。其中，《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是在美國紐約出版的并在全球范圍內發行的日報，是美國嚴肅報刊的代表之一；《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是美國華盛頓最大、最老的報紙，尤其擅長報道美國國內政治動態；《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WSJ）是美國發行量最大的報紙，創辦于1889年，主要報道金融、商業領域的新聞。這三份報刊發行量在2016年均進入美國日報發行量前十，同時在國際新聞傳播領域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因此，選取上述三種報紙進行分析，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管窺美國主流媒體視野下中國“共同富裕”議題形象。

本文基于新聞框架理論，運用定量與定性研究相結合。在文本選取上，按Factiva新聞數據庫為準，以2017年1月1日至2021年12月31日為檢索時段，對“共同富裕”進行檢索。將關鍵詞設定為“China”（中國）+“Common prosperity” （共同富裕），資訊來源設定為“The New York Times”（紐 約 時 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華爾街日報）、“The Washington Post”（華盛頓郵報），語言為“English”（英文），去除重復文章后，獲得符合研究設計的有效報道共計75篇。筆者擬從新聞報道趨勢、新聞議題框架、新聞報道傾向三個基本面切入，結合報道具體語境進行文本解讀，深挖內在的框架設置與價值導向，以期有所增益。

三、研究發現

（一）新聞報道趨勢

2017年—2021年，以年份為參照坐標，2021年以前三家美國主流媒體對中國“共同富裕”的關注度偏低，由(圖1)可知，2017年至2020年間，涉及“共同富裕”的報道僅有2篇；而在2021年，相關報道的數量猛增，達到73篇。》

圖1：2017年至2021年《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華盛頓郵報》對中國“共同富裕”理念新聞報道趨勢

聚焦2021年，以月份為參照坐標，由(圖2)可知，2021年三家美國主流媒體對中國“共同富裕”理念的相關新聞報道主要集中在2021年下半年，于8月得到較大漲幅，報道數量在9月達到頂峰，之后稍有小幅回落，于11月達到小高潮后，又再次回落。不難看出，三家美國主流媒體對中國“共同富裕”的報道依舊具有前文所述的政治傾向性，契合對中國國內的政策時事解讀。

圖2：2021年《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華盛頓郵報》對中國“共同富裕”理念新聞報道趨勢

具體來看：2021年4月10日，市場監管總局依法對阿里巴巴集團作出行政處罰，責令阿里巴巴集團停止濫用市場支配地位行為，并處以其182.28億元罰款。2021年4月26日，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官網顯示，根據舉報，依法對美團實施“二選一”等涉嫌壟斷行為立案調查，以上事件均引起了美國主流媒體的注意。

2021年8月17日，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召開。從公報內容來看，此次會議重點研究扎實促進共同富裕問題。其中，習近平總書記旗幟鮮明地指出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特征，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在高質量發展中促進共同富裕[4]。2021年8月18日，騰訊宣布將啟動“共同富裕專項計劃”，投入500億元，將結合自身數字和科技能力，在鄉村振興、低收入人群增收、基層醫療體系完善、教育均衡發展等民生領域提供持續助力。2021年9月2日，阿里宣布啟動“阿里巴巴助力共同富裕十大行動”，將在2025年前累計投入1000億元，助力共同富裕。官方與民間的同頻共振，引發中國社會對“共同富裕”的熱議。同時就中國政府會議釋放的新信號與政策導向，美媒展示出較高的報道意向。因此，9月美國三大主流媒體關于中國“共同富裕”的報道達到高峰，共計37篇。

2021年11月12日中共中央就“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精神”舉行新聞發布會，中央財經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韓文秀同志闡述了推動共同富裕的“三個需要”，分別是實現高質量發展，構建體現效率、促進公平的收入分配體系，以及企業“辦好自己的事”[5]。這一重要會議釋放的積極改革信號與路徑解讀，掀起美媒新的輿論回溫。對此，美國三大主流媒體的報道數量達到20篇，略低于9月。

（二）新聞議題框架

研究立足回歸文本，甄別與分析新聞報道的核心內容與類型定位，將所選75篇目標文本納入一定的框架中，研究暫不涉及交叉議題的問題。通過歸納總結，這些對“共同富裕”的新聞報道視域主要集中于中國經濟、中國政治、中國社會、對華投資貿易等四個方面。其議題框架的分布結果如(表1)所示。

表1：議題框架的分布結果

不難看出，美國三大主流媒體在報道中國有關“共同富裕”問題時，對中國“市場化改革”等相關議題報以高度的敏感，偏重關注中國經濟話題，相關報道數量最多，達到37篇，報道占比49.33%，幾近總量一半。具體來看：

第一，報道圍繞中國宏觀經濟發展態勢、市場監管改革、反壟斷、互聯網與房地產行業變化等時事展開，指出中國經濟“喪失復蘇動力”，將支持中國“共同富裕”事業的企業描繪成遭受中國政府迫害、忍辱負重的“苦難者”，認為 “共同富裕”理念在經濟上具有破壞性。

第二，美國三大主流媒體發表了20篇關注“中國政治”議題的報道，報道占比26.67%，數量僅次于“中國經濟”。其中，報道聚焦挖掘中國在“共同富裕”倡導中體現的意識形態，質疑中國在諸多相關舉措中的政治動機，頻繁使用獨裁（totalitarian）、鎮壓（quash）等詞匯。

第三，有關“對華投資貿易”相關的新聞報道有10篇，報道占比13.33%。其中，報道著重關注美中貿易和投資環境的變化，認為中國倡導的“共同富裕”對外國投資者來說是災難，勸導投資者勿在時下向中國投資。

第四，在“中國文化與娛樂”和“美國經濟”這兩個報道數量不高的議題中，媒體主要圍繞時事新聞展開，將“共同富裕”作近似長鏡頭報道處理。

（三）新聞報道傾向

縱觀美國三大主流媒體對“共同富裕”的報道傾向（因此處涉及報道文本的立場、價值判斷，本文不涉及嚴格意義上的文學考究、規避可能存在的隱喻色彩，將帶有明確積極意義的報道視為正面報道，不摻雜新聞評論的時事報道視為中性報道，帶有明顯消極、沖突性的話語報道視為負面報道），由(圖3)可知，在75篇報道中，正面報道偏少，僅2篇，占2.67%；中立報道共30篇，占比40%；負面報道共43篇，占比57.33%。由此可見，相關報道傾向在總體上是呈負面的、否定的。

圖3：《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華盛頓郵報》對中國“共同富裕”理念新聞報道傾向

具體來看，主要有三種觀點：

1.“共同富裕”理念就是“殺富濟貧”和“平均主義”。美國三大主流媒體普遍將目光聚焦在中國部分企業遭到打擊的個別事件上，將違反中國國家監管要求和相關法律法規的企業比喻成合法權利遭受侵害的“受害者”，把中國政府視為“加害者”，由此認為中國“共同富裕”理念就是要“殺富濟貧”，搞“平均主義”。如《華爾街日報》在《習近平的風格：微觀管理——中國領導人發出隱晦的指示，官員們爭先恐后地執行》（2021年12月16日）（Xi Jinping's Style：Micromanagement --Chinese leader issues cryptic instructions that officials scramble to carry out）報道中稱，“共同繁榮”即要減少不平等，并通過以犧牲高利潤的私營公司為代價賦予弱勢群體權力，使中國回歸其共產主義的本源。《華盛頓郵報》在《中國的新數據保護法加速了外國公司的退出》（2021年11月28日）（New data protection law in China hastens exit of foreign firms），把“共同富裕”描述成縮小國家貧富差距的民粹主義運動，稱一些中國行業巨頭受到了監管部門的打擊，因此企業們不得不爭先恐后地進行大量的慈善捐款，以此證明他們對國家的支持。

2.“共同富裕”理念代表政黨權力的大幅擴張。在相關報道中，美國三大主流媒體認為推進“共同富裕”的相關政策是要擴張政府權力，損害人民利益。如《華盛頓郵報》在《習近平對中國科技領域的重拳改革可能對美國有好處》（2021年11月10日）（Xi's heavy-handed reforms of China's tech sector could have an upside for the U.S.）報道中指出，這場改革運動以國家的鐵腕實施。中國更喜歡溫順地接受政黨權力的國有企業或“小巨頭公司”，而不是如阿里巴巴和騰訊這樣獨立的科技巨頭。《華盛頓郵報》的另一篇文章《中國共產黨內的資本主義式的過度行為》（Capitalist-style excess in China's Communist Party） （2021年10月17日）稱，中國政治體制正在走向獨裁，為重新塑造黨的民眾合法性，官方才需要借助于宣傳平等和社會主義的言論。《華爾街日報》在《中國在科技戰中支持工人》（China Backs Workers In Tech Battle）（2021年9月17日）一文中稱，中國重新關注勞工問題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工人，不過這場運動似乎并不是出自對工人境況的擔憂，而更多地是為了鞏固自上而下的控制。

3.“共同富裕”理念在經濟實踐中具有破壞性。在相關報道中，美國三大主流媒體認為“共同富裕”會損害中國經濟發展，讓民眾更加貧窮。《紐約時報》在《中國著眼于最富有的人來構建中產階級》（Xi Eyes Richest In Bid to Build A Middle Class）（2021年9月7日）中指出，“共同富裕”提倡壓制中國的企業家并不正確，它會打消企業家們的積極性，使市場失去活力，最終可能會在無意中導致一種不同的“平等”，即共同貧窮。《華盛頓郵報》在《中國希望實現 “共同繁榮”，這可能是非常困難的》（2021年10月22日）中直言：“Xi Jinping wants 'common prosperity' in China. He might not be able to make it happen”。《華爾街日報》在《貝萊德的中國錯誤：現在向中國投入數十億美元是一項糟糕的投資，危及美國的國家安全》（BlackRock's China Blunder：Pouring billions into the country now is a bad investment and imperils U.S. national security）（2021年9月6日）一文中稱，“共同富裕”試圖通過將富人的財富分配給普通民眾來減少不平等，這對外國投資者來說不是好兆頭。

四、結論與展望

總的來看，以《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華盛頓郵報》為典型代表的美國主流媒體對中國“共同富裕”議題的報道，頗具系統研究價值。第一，就報道趨勢而言，三家美國主流媒體集中報道于中國國內重要會議召開的前后，并未科學認識到“共同富裕”在中國國情中的深刻內涵；第二，在議題選擇上，三家美國主流媒體側重“政治制度”“經濟改革”以及“投資市場”等核心議題，帶有明顯偏好，側重風向解讀；第三，在報道傾向上，三家美國主流媒體對中國“共同富裕”議題整體呈現負面、否定態度。實際上，針對“共同富裕”這樣世紀性、世界性的重大課題，中國方案正在彰顯其深刻的時代價值，中國智慧充分體現后發國家的現代化轉型新思路。即便如此，面對這樣一個內涵明確、態度積極、成效顯著且具有借鑒意義與推廣價值的議題和方案，美國主流媒體的相關報道依舊難以稱得上客觀公正，不少報道和評論摻雜大量主觀臆斷的曲解與飽含惡意的中傷。不可否認，以三家媒體為代表的美國主流媒體涉華報道的立論視角依舊未能走出傳統的“中國威脅論”陰影，困于冷戰思維與零和博弈的窠臼。遺憾的是，時至今日，美國主流媒體對國際輿論場次的影響力與控制力仍屬頭牌，涉華報道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存在濃厚的意識形態色彩。在后疫情時代，我們更應警惕美國主流媒體借疫情發揮，以個例否定整體、以小事諷刺全局的解構手法。中國媒體更應該主動設置“中國議題”、持續發出“中國聲音”，引導國際輿論流量，讓西方公眾充分了解與認識一個真實、立體而全面的中國。我們需要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弘揚正能量[6]，加強“共同富裕”理念的全球傳播，與世界分享脫貧攻堅的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