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愿

邱立新

當年，滿和考上大學的消息在大磨灣村炸開了，村里人放鞭炮慶祝，但滿和爹娘卻犯愁了。家里窮得只有一間土坯房，爹娘翻遍屋里的兜子匣子，賣光家里的雞鴨鵝豬，也沒湊夠滿和的學費。

正無計可施時，老村長領著村里人來了。全村人給滿和湊足了學費錢，還給滿和置辦學習用品，戴上了大紅花。離開那天，坐在拖拉機上的滿和，回頭望向給他送行的父老鄉親們，再看看車轍下的風沙裸露地塊，一個堅定的心愿，深深在他的心里扎了根。

讀大學時，趕上交不齊學費，只要滿和娘一開口，村里人馬上你十元他五十元地給送來，在他們看來，一家的大學生，就是大家的大學生。

滿和畢業后，在城里工作，后來興起下海經商，滿和辭了工作，在城里開辦了廠子，漸漸成為遠近聞名的大老板，成為那個年代先富起來的一代人。可滿和講良心，先富起來的他，沒忘記湊錢給他交學費的父老鄉親們，他先后資助十多個貧困學生，給村里修學校、修水泥路、安裝路燈和電話，給荒山栽樹苗。趕上誰家有個為難招災的事兒，大伙也找滿和幫忙，在他們看來，一家的滿和，就是大家的滿和。

前幾年，滿和突然把廠子交給妻子和弟弟打理，回村競選村支書，他說要帶領大家致富。聽說滿和要回來，村里人奔走相告，投票選出滿和當村支書。

這天，滿和正跟幾個小組長研究新生態產業種植規劃，大頭慌張地跑進屋：“滿和哥，你爹今早去了后山羊大傻家，回來時不知啥原因，竟掉進虎頭山梁壕溝里了，按理說去羊大傻家，來回不路過虎頭山梁壕溝啊……”

滿和一聽，頭都大了，他知道那個梁壕溝，那地方少有人去，有時羊掉進溝里，得三四個人下去才能救上來，所以就連放牲口的人，都離那兒遠遠的。

滿和把方案交給幾個小組長研究，自己騎上摩托車趕到梁壕溝。那兒已圍了許多人，梁壕溝下寬上窄，像個葫蘆斗子，人下去就不好上來，可還是有幾個年輕人自告奮勇，腰上系繩子，下到溝里救人。等把老滿救上來，大家見老滿的頭磕破了血，被山石劃傷的手里卻緊緊攥著幾棵草，他的胯骨扭傷了，卻撥開眾人，一拐一拐迎上滿和，把黏著血的草遞到滿和手上，樂呵呵嘀嘀咕咕說半天，眼盯著滿和把草用紙仔細包好，放進兜里，才讓人攙上車去醫院包扎。

第二年，清明過后，村里綠草青青，山谷開滿紫色粉色的鮮花。一望無際的花海，引來了各地游客前來賞景。秋天，山地生態農產品供不應求，后山坡上，一種連天成片的綠草，也起勁地在秋風中搖擺，細看，正是老滿從虎頭山梁壕溝里帶上來的那種草，其實，那不是普通的草，是一種“仙草”。

原來，老滿見滿和為發展農村新產業絞盡腦汁，他想起自己小時候得肺癆病時，家里窮，母親在祖母授意下，每天到后山采這種草，給他熬水喝，他的病竟神奇地好了。一傳十十傳百，村里誰有個頭疼腦熱，也都到后山采這種草治病，大家把這種草叫“仙草”。可有一年突發泥石流，后山變了樣，這么多年再也沒人見到“仙草”了。沒想到前段時間，老滿上山，遇見放羊的啞巴羊大傻抱著斷腿兒的小羊，從后山山坡下來，小羊蹄子上纏著幾棵草，他一問，大傻比比劃劃，指向虎頭山梁壕溝，他就知道是咋回事了。于是那天，老滿激動地和羊大傻去了虎頭山梁壕溝，本來是想慢慢下去的，哪知人老腳下不聽使喚，整個人掉了下去。

滿和把老滿采的“仙草”帶到城里研究所咨詢，才知這“仙草”跟白鶴靈芝草是同一科目，有一定的療效。滿和大受啟發，他起早貪黑爭分奪秒，帶領鄉親們在后山坡地大片大片地栽植這種“仙草”。

幾年后，大磨灣村不僅成了遠近聞名的生態百花村、生態旅游地，而且先后發展起來的靈芝草等藥材種植產業，也讓村里人走上了脫貧致富路，人們都夸滿和是有辦法的好書記。村里人富了，可滿和的身子骨卻越來越弱，人更瘦了。

有一天晚飯后，人們像往常一樣集中在村廣場吹拉彈唱，忽然，一輛救護車呼嘯開來。

“滿和書記倒下了！”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這一嗓子，驚走了大家臉上的笑容，人們爭先恐后跑到滿和家，見救護車停在路邊，急診醫生正把滿和往救護車上抬。

“滿和書記，你要保重啊！”

“滿和，你啥時得的病啊？咋不和大伙兒說一聲？是我們大家拖累了你呀……”人群中傳來女人的哭泣聲。

已經昏迷的滿和忽然清醒過來，他努力從擔架上支起身，操著沙啞的嗓子道：“鄉親們，對不起，七年前我體檢時查出了胃癌，時日不多，想到考大學那年，我許下的心愿還未完成，因此我回村競選村支書，如今，我的愿望應該是實現了。”滿和說著，眼睛望向遠處的綠水青山，“咱們村終于脫貧了，我心安了。”他干裂的嘴角，掛滿了笑。

后山，那一叢一叢的靈芝草，一望無際的花海，在微風吹拂下，掀起層層波浪，它們美得醉人，醉得人眼角滲出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