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奇譚4K 紀念版》的多重內容詮釋

劉 洋

（重慶工程學院 重慶 400000）

《天書奇譚4K 紀念版》來源于羅貫中所著的長篇神魔小說《北宋三遂平妖傳》，袁公、蛋生、小皇帝分別對應白猿、蛋子和尚、越王，除了人物原型來自原著外，故事內容經過了大幅修改。前期英國提供的劇本，經過導演、編劇結合社會現象對其進行民族化的改編后，將“奇”“趣”“美”展現得淋漓盡致，同時，展示了豐富的傳統文化元素，更具有觀賞性與趣味性。

王樹枕、錢運達于1983 年聯合執導的電影《天書奇譚》經過數字化技術處理后，于2021 年11 月5日在全國上映，《天書奇譚4K 紀念版》的上映不僅是對十年前《大鬧天宮》對白、配樂、音效等技術的彌補，也是對當代動畫工作人員的激勵。

《天書奇譚4K 紀念版》自重映以來，外界的評價呈兩極分化趨勢，部分觀眾認為這是“炒冷飯”“消費經典”“追求經濟利益和票房”，也有觀眾認為這是一份“遲到38 年的驚喜”“喚起童年記憶”。在首映日，該影片票房高達271.48 萬，迄今為止，累計觀影人次達到75.60 萬，累計票房2777.77 萬，貓眼、豆瓣等主流軟件評分皆在9.0 分上。

一、文化根基：《天書奇譚4K 紀念版》中視聽覺設計的傳統文化元素

（一）角色造型設計的傳統文化元素

蛋生的造型源自《平妖傳》里的蛋子和尚，編劇從兒童動畫電影角色定位出發，結合中國民間藝術中具有驅邪避兇、祈福迎祥的年畫娃娃形象，設計出當下銀幕上的蛋生。粉嫩的圓臉，額頭有紅色娥眉月額飾，兩頰一抹腮紅，圓滾滾的肚皮下穿著綠葉裙，單髻和腰帶分別束紅色細繩，充滿活力與生機，整體以暖色調為主。袁公作為推動電影故事情節發展的重要人物，額頭同樣有紅色娥眉月額飾，身著寬松白袍，火紅一字眉和絡腮胡極具威嚴，是正義的代表，是中國本土的普羅米修斯。狐母是本影片的頭號反派，身形佝僂、狡猾多計、深諳人性，面部特征選自京劇的老旦，黑眼圈向兩邊吊起，是人性中意欲的代表，利用天書中的法術滿足自己的私欲，為虎作倀、助紂為虐，害得民間生靈涂炭。眼欲的代表——狐女，身材婀娜、嬌媚生姿，柳葉眉、狐貍眼，兩面腮紅，以花旦的臉譜為基本特征并加以改變，把由內往外的狐媚氣質展現得淋漓盡致。她在人間利用美色勾引老方丈、小和尚、府尹等人。阿拐極度貪食，在偷吃蜂蜜后的偷跑途中被坍塌的石桌壓斷了一條腿，他貪婪的舌欲與其白臉藍袍的書生皮囊產生了巨大反差，將本性的貪食塑造得躍然眼前。小皇帝的原型來自民間小玩具，頭部用木棍支起，并且可以搖動，影片中小皇帝喇叭狀的皇袍配合可以旋轉的頭，走動時發出聲響，顯得滑稽可笑。知縣的面部特征選自京劇中的丑角，為了強化貪財的本性，影片把烏紗帽兩翼設計成銅線造型，眉毛至鼻子區域上“豆狀”白粉，兩撮小胡須配上星星眼，活脫脫是個見財起意、目光短淺的角色。猥瑣的身體撐不起寬大的官袍，他的雙手長時間置于水袖之中，玉帶形似呼啦圈，失去了官員該有的嚴肅與莊重。

（二）配樂音響設計的傳統文化元素

從影片開始，傳統民樂就貫穿于袁公盜書下凡、狐妖為非作歹禍害人間、蛋生與狐妖追逐斗法等故事情節中。蛋生出場時，主奏樂器有竹笛、琵琶、嗩吶，也有電子琴、架子鼓等電子樂器，體現出蛋生的無所畏懼、正義勇敢。在狐妖潛入洞穴偷吃仙丹后幻化人形的情節中，影片采用了管子、單簧管、巴松、長號、小號進行演奏，使狐妖的貪婪本性暴露無遺。狐妖竊得天書后變得歇斯底里，陰森的燭光不斷變化，鬼魅舞蹈伴隨著琵琶、木琴，具有特色的電子樂隊配樂將狐妖的癲狂、妖冶之狀刻畫得惟妙惟肖。

（三）場景道具設計的傳統文化元素

隨著故事情節層層推進，代表性傳統物件層出不窮。故事開端時，袁公煉化天鵝蛋所用的煉丹爐就是中國古代帝王尋仙問藥、追求長生的物質載體。根據畫面形象我們可以分析出，其是以青銅煉丹爐為原型加以夸張、去繁化簡設計而成，具有獨特的歷史韻味。眾仙家赴蟠桃盛宴時步輦兩旁的隊伍所持的是扇翣，是儀仗的一種，主要起障塵蔽日的作用。影片中的扇翣運用紅、綠、藍、橙、紫五種配色，有力烘托了蟠桃盛宴的聲勢浩蕩、鼓樂齊鳴的氛圍感，同時，與此時看守天書的袁公形成鮮明對比，也將袁公內心的落寂之情悄然托出。狐妖中的阿拐因為貪欲偷吃蜂蜜，此時，石桌被打翻的陶器是魚紋碗，宣德填紅三魚紋高足杯與影片中的魚紋碗大同小異，花紋通常是由魚紋或其他圖樣結合而成，常用于瓷器的表面裝飾，魚紋反映了人們對血脈延續、種族繁衍的期盼。

阿拐進城后所呈現的俯視全景中出現了馬頭墻，馬頭墻外形神似馬頭，又稱“風火墻”，在湘西地帶以防火為目的修筑而成，遠遠望去，建筑間的層次感和濃厚的民族特色撲面而來。地保所坐的椅子是中國傳統家具——燈掛椅，外形簡潔大方，只有靠背，沒有扶手，頂部兩端稍微翹起，外形與竹制燈相似，所以又稱為“燈掛椅”。狐母治療老太爺時，占據畫面二分之一的是中國傳統家具——八步床。從外觀上來看，木床之外展開了一小塊平臺，整體構成一個小屋狀，四角以木柱作為支撐，通過透雕附以雙魚、桃、花等紋飾，巧妙融合了歷史韻味和精湛雕工。隨后，知縣撐開窗戶所用的木棍稱作“叉桿”，別稱“支窗”。蛋生為尋回村民丟失的茶米油鹽、金銀財寶，暗中與狐母對峙，使用的是聚寶盆，通過聚寶盆，雞生將村民遺失的財物盡數尋回。聚寶盆自古以來就是具有傳奇色彩的寶物，寓意“招財進寶”，在中國傳統人家中是具有獨特意義的風水擺件。欲壑難填的府尹大人貪戀狐女的美色，希望通過迎娶仙姑達到要什么就有什么的理想，此時，張燈結彩的畫面內容呈現的是中國古代婚禮的拜堂環節，畫面正中心的繡布——并蒂蓮，一枝莖稈、兩朵蓮花，是古代人民心中愛情的代表，是祝愿夫妻幸福美滿、百年好合的重要載體。

在狐母面向皇宮殿堂的上方，利用鳳凰珠釵變幻百鳥時，所呈現的凹井狀造型是藻井。藻井常建于佛堂、王宮的頂棚，一般呈現為凹井形，四壁環繞蓮花、龍等圖案，與雕刻、彩繪渾然一體。古人修筑藻井是因為他們認為藻井能借助二十八星宿中的東井來壓制火邪作怪，表達了古人避火的美好愿景。影片中，籠養鳥、舞龍、舞獅、踩高蹺、花燈等傳統文化元素也都巧妙結合了情節，不僅表現出我國傳統文化的豐富內涵，而且與現代動畫修復技術完美結合。總體來說，影片精美的設計結合具有代表性的傳統文化元素，令人感到趣味盎然。

二、時代創新：《天書奇譚4K 紀念版》中傳統文化元素與現代技術的融合

（一）“吳門畫派”式重塑場景畫面

動畫場景采取國畫工筆形式，色彩鮮明、強烈、厚重，傳統寫意風格著重凸顯奇山異石、宮廷閣樓的民族風格，前實后虛的空間位置配合氤氳縹緲的霧氣，營造出仙氣飄飄的非凡之境，將中國山水意蘊清晰呈現。色調由原來的仿宋的暖色調變為青綠丹青，各個場景的畫面極具裝飾意味。影片運用了大量的青綠色刻畫野外山巒，清新平和的山野之氣給人以獨特的視覺享受，每幀每秒都是獨特的“現場直播”。

（二）“修復創新”式合成音樂音效

作為出品于20 世紀80 年代初的動畫電影故事片，該片的音效設計具有一定的超前意識。為了配合觀眾對魔幻題材與神話人物的理解，影片使用了很多來自電子樂器的模擬和超現實的音色，為該片的音效表現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4K 紀念版為了符合當代人民更高的體驗需求，將對白、音樂、音效作了分化處理，并以此為基礎，運用現代技術把單聲道的合成音轉變為立體聲，使之有環繞立體音效，符合現代影院的放映體系，加強了沉浸式體驗，使觀眾的身臨其境之感大幅增強，給觀眾以強烈的視聽對比。例如，影片中仙鶴下蛋前的空靈鳥叫，經過技術的處理后，從原來單方向的聲音發散為360 度環繞音，聲音與畫面裹挾而來，鳥叫聲經過音質音效的處理后，與丹青色的山巒和諧組合，既不因為叫聲顯得突兀，也不會跟袁公接下來的行為發生沖突。這段情節中音樂音效的修改，在保留原有音效的基礎上進行了精加工，使景、聲有機統一，給觀眾帶來絕佳的視聽體驗。

（三）“推陳出新”式重建視覺畫面

影片在原動畫的基礎上，運用人工智能深度學習算法和人工修復技巧，提升畫面清晰度的同時，保留了水墨風格效果。在修復過程中，影片對瑕疵修復的算法并不強，部分內容仍需要人工進行修復，工作人員對此表示，修復工程需要專門的藝術指導，才能達到最佳的呈現效果。

（四）“中西結合”式創新動畫內容

影片在原有傳統民樂基礎上融入西洋管弦，用二胡聲配合妖怪走路的姿態，用合成器生成老虎打斗時的嘶叫。在狐妖竊取天書后，強烈的高明度的色彩變化配合現代的電子音效，將狐妖的癲狂姿態魔幻地展現了出來。影片在尊重前輩藝術結晶的基礎上進行創新，在展開天書時增添了真實的閱覽音效。

三、人性剖釋：《天書奇譚4K 紀念版》中主次人物人性的對比

影片中，蛋生與狐妖等次要人物的情節線索潛藏著對人性陰暗面的諷刺和對社會負面現象的揭露。袁公踐行天書中“天道無私，留存后世”的原則，并將天書以刻印石壁的方式傳授于人，與玉帝規行矩步、迂腐呆板的處世原則形成鮮明反差。寺廟的師徒二人一開始因對蛋的擁有權有爭議而產生不和，他們的貪欲緊接著被狐女的美貌所誘發，師徒二人清心寡欲的形象驟然消失，同時，他們內心由色欲引起的導火線開始被點燃，并悄然無聲地將師徒二人的關系激化，這也為后來小和尚的假死埋下了伏筆。在面對發出嬰孩哭喊的蛋之時，老方丈向我們展現的是避害就利的勢利小人形象。蛋被埋不久后，老嫗在干旱、蝗災泛濫、糧食歉收的環境下，仍然拿出唯一的餅給了蛋生，展現了人性的善良與美好，老嫗善意的舉止不經意間種下了善因，也為后來蛋生為老嫗和老百姓尋回丟失之物的情節作了鋪墊，應驗了“善惡之報，如影隨形”這一佛家哲理。地保、知縣、府尹、小皇帝隨著故事情節依次出場，每個角色的欲望都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不斷膨脹。地保追求“榮華富貴，長命百歲”，知縣追求“安享清福，空房裝滿金銀財寶、酒肉米糧”，府尹的“貪得無厭，企圖通過仙姑做娘子，想要什么有什么”，小皇帝幻想從“變鳥賞鳥升級為變老虎咬人”。影片穿插反映了當地老百姓水深火熱的生活狀況，民間喜慶節日的歡樂氣氛被天虎作亂所產生的恐懼所取代。

影片中各個角色的善與惡都圍繞著天書逐步浮現，不同身份的角色在面對人情世故、人生誘惑時都有選擇的權利，都有自己的出發點，因而也都有不同的結局。歸根結底，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考量，無論善惡，最終都會嘗到所做行為結出的果實。通過對不同人物的人性的展現，影片將人生哲理以動畫的形式輸出，帶動了觀眾的情緒，使觀眾避免了對角色產生審美疲勞，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四、反差終局：《天書奇譚4K 紀念版》對傳統觀念式結局的翻覆

蛋生、狐妖、袁公等人物的細節隨著天書線索層層遞進呈現，高潮隨之接近尾聲。電影結局擺脫了讓人拍手稱快的傳統合家歡式的設定，突破了觀眾常規思維下料想的大團圓結局——袁公、蛋生拯救蒼生、鏟除妖邪，取而代之的是袁公因泄露天機、推倒云夢山而被雷公電母逮捕，師徒倆人天各一方。悲劇式的結局避免了大團圓的傳統套路，也避免了觀眾想象空間缺失這一問題。袁公被抓捕回天庭后生死未卜，蛋生經歷了這些事以后是否依然童心未泯，愿意救助老百姓？耐人尋味的懸念處理，將電影的價值內涵拔高到公而忘私、舍己為人的層面。最后，蛋生和袁公的分別之景令人悲惜傷感，也將兩人之間深厚的師徒情感推向高潮。

《天書奇譚4K 紀念版》的上映，不僅是對20 世紀經典優秀動畫作品的致敬，也是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高度認同。影片不僅展現了豐富的中國傳統文化元素，而且結合現代先進技術將富有中國民族特色的動畫作品以最佳視聽效果呈現出來。當時，制作人員志趣相投、合作無間，他們追求奇趣美，他們探民族風格之路，敲喜劇藝術之門，他們不斷求新、求變，讓藝術更有生命力。筆者希望，越來越多的動畫創作者將中國傳統文化元素運用到動畫電影之中，制作出具有中國特色的優秀作品，再創中國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