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 弦(浙江)
天鵝湖的漁火是我的;
游弋在水稻田的月亮是我的;
民居墻上大紅大綠的農民畫,和上面閃爍的詩句,是我的;
詩人們大快朵頤的微醺,和比田歌還悠長的吟哦,是我的;
湖塘邊下榻的“清若空”別墅群,是仁莊的。
游人初來乍到,流水樣抓住藍天和白云的貪婪,是仁莊的;
森嚴的“三省堂”和愛民若己的廉吏高以永,是仁莊的;
韓愈與劉禹錫共同設計的“非閣復非船,可居兼可過”的方橋,是仁莊的;
站在仁莊橋,詩人們從清淺水流里認出行書的“仁”,是仁莊的。
春天,幾只嚶嚶嗡嗡的蜜蜂,縈繞于社區門柱上閃亮的玉蘭燈。
這位假日返家的跳蕩著一對羊角辮的高中生,當她路過社區出示綠色健康碼后,決計不分晝夜綁上時間之軸,轉上兩天!
這會兒,她掏出筆和紅紙巾,以共青團員名義申請加入抗疫突擊隊,并順手從口袋取出口紅,涂抹青春的食指,照準自己的名字,按下一枚鮮嫩的小太陽……
黃昏來電,是馳援外地的爸爸,讓她周末照顧連日辛勞的護士媽媽。
“媽媽也在核酸檢測現場啊”,女孩囁嚅著告訴爸爸:“穿白色防護服的媽媽,可是春天最美的玉蘭花。”
突然,女孩花語般的聲音提高八度:“我也要成為春天的玉蘭花!”
傍晚,絳藍色的鴿鳴,在天空網似的撒開。
驚到了在田字格寫作業的女孩;
透過窗戶,一群鴿子,在天空變魔術——沒用綠手帕、泡泡糖等道具,卻從“人”變到“從”到“眾”……再到“人”。
往常變的可是數字1、2、8、0;女孩想,一定也是上過線上語文課了吧?
看天空碧藍如洗,沒一丁點疫情吧?你們的爸爸媽媽,也沒去做大白?
居然把字寫得這么好看,簡直是標準行書……都是優等生啊。
都可以獎5朵小紅花,都趕在黃昏來臨,乖乖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
一只拖鞋,讓仁莊的慢生活,露出了端倪……
不管是草編的,還是實木、皮革的,也不管是用百日紅紫薇,還夜皇后郁金香裝飾的,只知白墻黛瓦的數十戶人家,黑白棋子般散落于一只狀如拖鞋的河浜兩側,圍成一座疏朗有致的詩意村莊;
仿佛是一個急著趕路的仙人,一不小心在霧嵐里遺落的一只神奇的拖鞋?或者根本沒遺落,只是把她當一只淺淺的盆景,栽種在水鄉澄澈的云影里?
我想到了九華山天臺巖上那個碩大無比的腳印。
遠眺,精靈般的白色輕軌滑行在金燦燦的油菜花叢。側畔,有溫泉度假小鎮……眼下,有蘆荻深處的畫舫茶室,有野釣、親子采摘、和DIY插花;
白云在云瀾灣濕地找到了家,而蒲草在搖曳著另一種柔軟。頃刻間,有水鳥飛出河浜的隱私。
那一排排彌漫地中海風情和民國風格的民宿,閃射出仁莊田園牧歌式的迷人風光。
這是都市后花園,與云里花事、云上農事和云影美墅零距離;
與逸云野鶴,和世外桃園零距離。
在仁莊,總能看見粗樸的麻石圍起的土井,像村姑濕潤而多情的眸子,滉漾吳儂軟語、綠肥紅瘦的繾綣與陰柔。
我卻撞見,一口沉潛于塘底的老井。教人想起民國廿三年河港干涸,土地龜裂的水鄉。
水往低處流。這口老井像村莊的守望者,兜底于鄉民最后的渴望。
想象他未雨綢繆,從陸岸毅然移居至荷塘的低洼處。
齊齊挨挨的瓦片,壘成螺旋形的井壁,像是一部超大的叢書或天書,為歲月的苔蘚涵養……
像一截尚未破土的竹子,但依然令人領略到竹葉般的清韻。
又像扎在時間深處的,一根不設防的倒刺……
在仁莊偌大的田畈,電聲流行樂和搖滾樂,在黃昏的月色里開枝散葉。舞臺中央,聳著一個碩大的燃著光焰的水晶球。
村民們積攢一個冬季的荷爾蒙,即刻被調動起來。
此刻,他們像勤勉的工蜂,在七彩光影里采蜜;呼吸,一張一弛;神情,一緊一松。右搖右擺的手臂,成為音樂迷人的延長線。
勁爆的舞臺中央,歌者豹似地左沖右突,為《月光舞者》,也為不遠處排浪似的油菜花,擂響陣陣愛的閃電。
……當他唱完《月光舞者》,猛抬頭,月亮的追光燈,已變作一滴黃澄澄的花蜜。
人生百年,日居其半,或堂或廡,而寢間所處,唯有一床。
踏入仁莊架子床館,我看見五花百門的床,有撥步千工床、花罩雕花床、麒麟逗鳳床、天長地久雙喜床、云石三屏羅漢床,和龍鳳呈祥姊妹床……繁復的雕花,精致的繪畫,可謂張張顯雕刻,面面有匠心,既顯貴胄的奢華,也有庶民的儉樸,盡現花好月圓的美景。
這匠心美意在幽暗的銅鏡里閃爍,仿佛凝固了的欲迎還休的嬌喘。
仿佛看見,手執蘇繡的溫婉女子,偎依在雕著百鳥朝鳳的貴妃床上,目光撞見被雕得栩栩如生的江南才子,一汪柔水的悸動旋即滑入心田。
我想說,這些被時光反復淘洗的架子床,是愛情羽化后精美的蟬蛻。
把一斗水中光亮疊起來,把萬善寺的鐘聲疊起來,把千年大山無盡的惆悵疊起來,把力拔山兮的沖天干勁疊起來。
我看見屬龍的硬漢郭麥旺,在青龍峽呼嘯著奔來,揮舞長鑿短鏟舞龍,用火藥雷管舞龍;
你叫醒眠龍潭的青龍,醒龍潭的白龍,子龍潭的黃龍,游龍潭的赤龍,一起舞龍。
連竹林七賢,也在為他助威吶喊……而此刻,陽光以鳥鳴疊彩,峽谷以飛瀑疊彩,一條條神龍在疊彩洞里悠游。
絕壁上白色的太行花,是你堅貞的信仰。
只知你“寧可干死、累死,絕不困死”的誓言,早已羽化成叱咤風云的真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