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春祥(江西)
落日其實是未來世紀的建筑。是宏偉結構的戲劇的第四幕。
它刪去了尾聲。讓交響戛然而止。
寂靜的音樂圣殿般輝煌!
落日其實是在下沉、下沉,海面上冰山似的下沉;它將會潛藏更多的緘默;它發放最后的因而也是最強烈的熱量,沒有到下沉的時候,它決不會如此貪戀于世界。
它是多彩的,瑰紅、霞紫、白樺葉的青銅;以及時間的靈感在巖壁上厚積的無法即刻完成的斑駁。
它正在沉入黑暗。黑暗緊緊地攥著它,像地母的臍帶連住胎兒。它并不意識到拋物線的下墜,恰恰相反,它只有上升的感覺,如胎兒之初生。那黑暗也許是光明的無極。
它以為在上升,以為大地托舉朝日之冉冉,而這正是它的悲劇,壯麗的悲劇。
落日將壯麗的色彩賦予它光照的一切。
落日,是垂暮的象征,是終結的代名詞。“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多少人為此感嘆、傷感。而許淇說:
“落日其實是未來世紀的建筑。”
這就賦予落日新的意象,給人以想象與向往。這確是一種全新的感覺,讀之,讓人在驚詫之余,不能不為詩人獨特的詩思所折服。
作為一位1937年出生的老詩人,許淇當然能感覺到“落日其實是在下沉、下沉”,但也正因如此,落日才“如此依戀于世界”,在告別這個世界之前,“發放最后的因而也是最強烈的熱量”。
落日的悲壯表現在它雖然“有上升的感覺”,“而這正是它的悲劇”,它最終獎無奈地“冰山似的下沉”。
許淇是詩人,也是畫家。他的散文詩給人濃烈的色彩感和線條感,甚至音樂感,詩的繪畫美和音樂美在這章散文詩里也得到很好的體現。
“交響戛然而止,寂靜的音樂圣殿般輝煌”。這是詩中的音樂。
“它是多彩的,瑰紅、霞紫、白樺葉的青銅;以及時間的靈感在巖壁上厚積的無法即刻完成的斑駁”。這是詩中的色彩。
“像地母的臍帶連住胎兒”、“拋物線的下墜”。這是詩中的線條。
許淇說過:“老夫耄矣!還有什么想頭“。英雄暮年,也有感慨,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但“落日將壯麗的色彩賦予它光照的一切”,則只有那些知天命而又不屈服于天命的人才能做到的,其頑強、其毅力,其良苦用心的人格,令人佩服和敬仰!
蟲響聲沉。山村的燈光薄如紙。蛾欲破而出。
梧桐木最先感受秋氣,制成焦尾琴,半天響那么一聲,聲與聲之間的休止符,顫栗著靜的人生。
數百年前,鳥語婉轉,從很深很深的花木叢傾瀉清露的瀑。綠,絞出水滴,一音,二音,遠逝杳渺。
明月照清溪,遂有了古意。
說姊妹們是狐變的也罷,同樣的山溪的水面飄浮落花,委身的剎那無言,急急地仙去。
云若隙月輕移,魚兒喋唼命運。
此處有空無一物之屋,無僧亦無詩,蒲團上靈感不了半句偈語。
只需好山好水,好茶酒!
《南柯子—禪趣》是許淇散文詩組章《城市意識流》中的一章,原載耿林莽、謝明洲主編的《散文詩人20家》一書(廣西民族出版社)。初讀此詩,也許你會茫然不知所云,再仔細多讀幾遍,才發現詩題《南柯子》其實與散文詩所寫的內容毫不相干,詩人所要的,不過是取詩題的一點“古意”罷了。而詩人真正要表達的意圖,倒在于詩的副題“禪趣”。讀懂了這一點,全詩的內容就會迎刃而解了。
詩人在散文詩中,為我們提供的,不是完整的相互有邏輯聯系的內容,而是一些意識的片斷,即所謂的“意識流”。但就是在這些看似互不相連的意識片斷里,在這些十分耐讀耐品的句子中,充盈著豐富的禪趣,讀著讀著,你就會覺得那“禪”真的如“蛾”般破蛹而出,整個身心都沉浸在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禪”的美妙意趣中。
“禪趣”就如此出來了,詩意也就如此出來了。真的,不再需要別的什么了,領悟“禪趣”,“只需好山好水,好茶酒”,足矣!
那么,“禪趣”究竟是什么呢?詩人告訴我們,在古代,禪趣就是“梧桐木制成的焦尾琴,聲與聲之間的休止符,顫栗著的靜的人生”,是“數百年前,鳥語婉轉,從很深很深的花木叢傾瀉清露的瀑”,是“綠,絞出水滴,一音,二音,遠逝杳渺”的意境。在今天,禪趣就是“如狐媚般美麗的姊妹們”,是“隙月輕移的云,喋唼命運的魚”。夠具體吧?然而卻又是那么的虛無飄渺,不好把握,這或許恰是“禪趣”吧?
“此處有空無一物之屋,無僧亦無詩,蒲團上靈感不了半句偈語”。怎么會呢,相信仔細品讀此詩的人,都會有所得、有所悟的才是。
朦朧了視線,擾亂了思緒,你落下厚重的帷幕。
幾步以外的世界都隱在了你懷里,你想包容還是要吞沒?
包容吧!讓日子流淌在嘀嗒聲中,春。仍舊綠;秋,仍然紅。
吞沒吧!別讓世俗占據時空。辟出潔凈的天地,我要重塑一尊圣像,再造一道彩虹。
太陽不合時宜地沖出了圍城,暴露了隱藏,清晰了朦朧。
你逃遁了。你短暫的溫情給了我一個虛幻的夢,夢醒的我,不再從容……
(原載2003年第9期《散文詩》)
關于霧,我們再熟悉不過了。它那種飄渺、朦朧的美,是大自然對人類的恩賜。善于捕捉美的詩人,當然是不會錯過它降臨的機會。古今中外的詩人寫了很多關于“霧”的詩。在我有限的閱讀范圍內,我覺得寫得最好、最有名的當屬美國詩人卡爾.桑得堡的《霧》:
此詩以小貓的腳步喻晨霧,可謂視角奇特,意象新鮮,給人耳目一新之感,難怪這首短詩會成為“按字數拿稿費最多的美國詩”,決非偶然。
還有一種“霧”,它的“濃度”是“恰到好處”。這就是我近日讀到的譚雄的一首散文詩《濃霧》。
說譚雄的“霧”是“恰到好處”,是因為她的“霧”的“短暫的溫情”,也會給人“一個虛幻的夢”,在“霧”制造的夢中,人會變得“從容”而淡定。
請看她的“霧”:雖然“朦朧了視線,擾亂了思緒”但無論“霧”是“包容”世界還是“吞沒”世界,都給人留下了一個廣闊、虛幻的想象空間:
“包容吧!讓日子流淌在嘀嗒聲中,春。仍舊綠;秋,仍然紅。
吞沒吧!別讓世俗占據時空。辟出潔凈的天地,我要重塑一尊圣像,再造一道彩虹。”
包容誠美,吞沒也不可怕,因為新的世界即將在吞沒中誕生。
可見,這“霧”確是濃得“恰到好處”,雖然朦朧,卻產生了意想不到的朦朧美。這正符合文學、符合詩的創作規律。太直露、淺白,沒有詩味,太含蓄又有晦澀之嫌,只有如這“濃霧”般恰到好處,才是美的極致:
霧擾亂了思緒,卻適時截斷了使你心煩意亂的世俗的思緒,還給你一個禪定般美妙、澄明的自我內心世界。如果不是這霧的降臨且又濃得恰到好處,你能體會到這份內心的“從容”嗎?
可惜,“霧”終究是“霧”,世界不可能總罩在霧中,人也不可能總生存在“虛幻的夢”中,太陽出來,我們還得面對去除“帷幕”后的世界的真實。
但無論如何,我們經歷了一次沒有“世俗占據的時空,”雖然短暫,卻足夠我們回味一生。
作者譚雄以女性特有的敏感、細膩,捕捉了濃霧中瞬間的心理感受,為我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