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嗡嗡

張新泉

酒窖

戴上一個笠狀的酒壇蓋子

再輕輕蹲下來，混入

兵馬俑般的酒壇方陣中

一個叫張新泉的俗人

就此消失

拜拜，功名利祿

拜拜，親朋好友

別了，這具低度的皮囊

酒苔將是我的新衣

名字中這汪泉水

會被一點點醇化

時光賜我以無限

踏上萬籟俱寂的長途

看得見盡頭的清冽與濃香

啊，這些密密麻麻的壇子

全是先我而來遁入化境的人物

表示親熱，我會伺機招呼它們

或者，碰碰它們的肩膀

睡棺記

來的親朋太多

門板也卸下來睡人時

個別山里人便會

把存放的木棺當床

那晚我在棺中

悄聲問隔壁的她：

到哪里了？路好走嗎？

她故意顫著嗓音說：

剛過……奈……何橋

接下來喝孟婆湯……

據說在棺里睡過的人

不能隨便死，這不

我和她還耐心地

活在這人世上

題東漢說唱俑

蹺腿揮臂，活力如芒

眉眼間開心得意的笑容

取一縷，便可激活萬古洪荒

說吧，說漢武帝把第一舞娘娶了

歌手被寵得溢彩流光

唱吧，唱東村西社的奇人異事

鐵血沙場的驃騎悍將……

夾在臂彎的一面小鼓

裝著風聲雨聲馬蹄聲

人間煙火與鄉歌村謠

被你拍打得世代飄香

窮有窮的喜樂，賤有賤的粗放

一尊活力四射的泥俑

勝過鑲金的富麗堂皇

附耳過來：明天隨我去見

曲藝家協會的秘書長

申請書上的簽名無所謂

你高抬的赤腳乃陶制精品

到時正好以足代章

蔡家壩的春天

孫女兒邊跳橡皮筋

邊念順口溜

脆脆的，甜甜的，押韻

詩一樣美

他磕了磕旱煙鍋

喃喃地復述著

因念得磕磕絆絆

臉紅了，還癟了癟嘴

所謂“詩”，就三句：

大海呀，盡是水

駿馬呀，四條腿

愛情呀，嘴對嘴

那天蔡家壩的油菜花

開得比黃帝還黃

花香和蜜蜂的嗡嗡聲

讓我們都有點陶醉

桃花嗡嗡

塆里唯一一棵桃樹開花了

三鄉五村的蜂們傾巢出動

一朵花平均被三只蜜蜂包圍

它們歡呼雀躍，讓人分不清

是桃花還是它們，在嗡嗡

那些守在花骨朵邊的

多是智者，視蓓蕾為寺廟

花蕾綻放時，它們有幸聽見

又擊鼓，又敲鐘……

山里的梅花和凍瘡

那些買花的城里人，熱衷

對著她們手背和耳輪上的

小紅疙瘩，照相

習慣了不予理會

她們把錢理好，夾進課本

書包里的蕎麥粑粑

還熱，還香

她們對那些鏡頭說

再買束花吧，再買束花

送你兩粒

凍……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