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變奏：秋興八首

莊曉明

不覺間

暮年就這樣來臨

到處是凋零的聲音

天地寥廓

翻轉出荒蕪的背面

戰栗的拐杖

指點著殘山剩水

誰能阻止世界的分崩離析

孤舟已漂泊了太久

只是為了返回

但故園在哪兒呢

好像愈行愈遠

冬天很快就要來臨了

白茫茫的一片

我得留下一些印記

好讓魂魄不至于迷失

日復一日

我將自己封閉成一座孤城

而眺望的遠方

成了一個虛幻

我不再有力氣突圍

即使突圍了

抵達的仍是陌生

我注視著自己的日益淪陷

殘剩的回憶

老年的憂傷一般

將我糾纏

我始終無法澄澈

時間永在流逝

停泊身邊的小舟

不再起伏

彎月一般寧靜

這個世界

已不再屬于我

我如一段枯木

固守自己的疆域

世界的輪回之盤

仍繼續它的旋轉

發著蕭瑟的秋聲

離我愈來愈遠

一個詩人，追逐功名

即是誤入歧途

我獲得了孤獨與詩篇

為何仍不能平靜

我的詩篇

未能拯救世道

也未能為生命

抵御秋風的侵蝕

我是一個失敗者

以失敗安慰自己

凋零的樹下

我枯坐

與時間下著一盤

無解的殘局

我的身后

世界正分崩離析

王侯，將軍，文官，走卒

在輪回的渦旋里掙扎

直至被吞沒

但我的對手

始終不能看清他的面目

只是聽著不斷的落子聲

如戰馬的奔馳

我剛打了個哈欠

霜色便封存了棋盤

與兩鬢

我的影子

仍固執地延伸

渡著那條隱匿的界河

彼岸的暮砧

逝去的時光

時而韻律中閃現

又似乎與我無涉

我曾有幸穿越了歷史

最絢爛的時刻

盡情地在天地間奔馳

似乎沒有邊際

所有神圣的事物

終會露出黃袍里的敗絮

循環的宿命里

自我吞噬

人生是如此短暫

又如此漫長

幸好，有著這些詩篇的支撐

它們宮殿一般鋪陳

擁立著我

而我卻不知所措

從一片落葉

診著秋天的脈息

卻聽到某處角落

發出無言的悲泣

無數瑟瑟的背影

透著故人的憂郁

踏著某種節律

趕往秋天深處

我徒然地呼喚他們

有時，行列中的一位

轉過身，望著我

我卻石頭般呆住了

萬物的凋零中

我與秋天一并老去

所有事物的回聲

匯入一個回聲

所謂強盛的歷史

所謂偉大的帝王

皆成了搖曳不定的光線

在翻滾的落葉上閃爍

一些殘破的遺址

我曾探尋時間的脈息

卻感覺到自己體溫的下降

雙腳石頭的沉墜

這是一個封閉的圍墻

不斷坍塌的季節

一無所有的人們

紛紛加入逃亡的行列

我孤獨地走到地球盡處

伸出一雙枯枝手臂

但蒼穹并無回音

一如冰河期的沉寂

最后的秋風中

一切皆在戰栗

散發遺老的氣息

被遮蔽的藍色時間

枯枝間醒來

遠處的屋檐緩緩下瀉

過去的回憶

甚至一縷光線閃爍的細節

此刻，都如此清晰

是否生命

進入回光返照的信息

在閱覽了世界

與它的輪回之后

我不覺又回到自己的詩篇

它們曾試圖承擔一切

如今，只面對自己

或許，這就是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