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纏足看宋代以后的大眾審美觀

◎楊思蒙

（延邊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 吉林 延吉 133002）

纏足在中國有著近千年的歷史，作為一種存在于中國的特殊習俗，其背后蘊藏著在特定歷史時期下的文化內涵和社會意義，有利于人們了解當時的社會風氣。從宋代開始，就有人研究纏足的歷史，多方考據，至元明清時，相關的研究更多。近年來，也陸續有相關的研究出現，1995年高洪興所寫的《纏足史》系統全面地對纏足進行了考證和描述。為什么會出現纏足這樣的社會現象？在這場風潮中，男性和女性各自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纏足對女性的迫害具體表現在哪？纏足展現了大眾怎樣的審美觀？本文將簡單地探討一下以上幾個問題，以古代女性的纏足問題為焦點，討論不同時代對女性美的定義和對女性的約束。

一、纏足的概念和始末

“纏足”又稱“裹腳”，是指用布將女性的雙腳緊緊纏裹，讓腳畸形變小，致趾折骨斷。大多數女性從四五歲時就開始纏足，至骨骼成型之后才將布帶放開。關于纏足的起源，歷來說法眾多，最早的甚至追溯到了黃帝，但是這些說法可信度不高，很多甚至是明清時的大膽推測，“清中葉以后，研究者日伙。遂有褚人獲的商代說，無名氏的春秋說、戰國說，翟顴的兩晉說。”高洪興在其書《纏足史》中推理考證，認為纏足開始于北宋后期，興起于南宋。元代纏足追求纖巧，明清時期是鼎盛時期，那時“三寸金蓮”的概念已經深入人心，不管是富貴人家還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子都會進行纏足。更是出現了衍生事物，例如在山西大同舉辦的“賽腳會”，女子們在每年的六月初六，精心裝扮自己的一雙小腳去廟會評比，他人可以見腳但是不能見人。還有一些文人專門研究小腳，清朝文人方絢寫了《香蓮品藻》，詳細品評了小腳的美，他認為小腳有三貴，分別為肥、秀、軟，還把小腳分成了十八種，每種形狀都有具體的名稱。例如第一種，“四照蓮（端端正正，窄窄弓弓，在四寸三寸之間者）。”書里面還提到了小腳的九品、四忌等等對小腳的評價標準，方絢因此聲名鵲起。

清朝時，纏足風氣已經蔓延到了全國，漢族聚集地女性普遍纏足，西北、西南的少數民族也有部分人開始纏足。除了女性，也存在男性纏足的情況，原因不一。有的人男扮女裝纏足是為了玩弄女性；有的人纏足是因為喜歡扮作女性；有的人是因為年齡尚小出于好奇模仿；有的人是因為父母相信纏足扮作女孩能使身體健康的迷信想法而被纏足；還有的人是因為做演員而纏足。男性纏足人數實際上很少，不過也足以體現清代纏足情況的狂熱。

盡管清朝的時候民間纏足風潮盛行，但是清朝的統治者對纏足一直是持反對態度的，從皇太極到康熙曾多次下令禁止，因為屢禁難改，人們心中纏足觀念根深蒂固，在康熙七年時只好放棄禁令。不過這只是放棄阻止漢族女子纏足，滿族女子依舊不被允許纏足。

近代，為了革除纏足的陋習，人們做出了很多努力。著名的教育家、文學家鄭觀應在其著作《盛世危言》中感嘆纏足是損害身體且毫無益處之事。太平天國時期，洪秀全等人嚴厲地禁止纏足，違者斬首。清末，戊戌變法時期，康有為、梁啟超等人也提倡天足，康有為的女兒就未纏足。他們利用報刊宣傳“男女平等”“禁纏足”的思想，還建立了相關的組織。例如，1887年，康有為在家鄉創設的“不纏足會”。“為了宣傳不纏足，本世紀初（1903年），上海的‘中國天足會’還專門出版過《不纏足報》。”民國以后，政府更是采取各種方法決心廢止陋習，從民國建立孫中山下令禁纏足到抗日戰爭前，人們的想法慢慢變化，禁纏足成果顯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于1950年7月15日，下達了關于禁止婦女纏足的命令，又經過數年，中華大地上纏足的現象絕跡了，它終于成了人們口中過去的陋習。

二、纏足的原因

這么疼痛并奇怪的行為為什么會在中國有著近千年的歷史，且覆蓋范圍如此之廣，上至官家小姐，下至鄉野村婦，都要進行纏足呢？本文主要從男性和女性兩個主體分別來解釋緣由。

以男性為研究主體，可以發現在父權社會和傳統陰陽觀念的影響下，提倡男子“陽剛”、女子“陰柔”，纏足可以使女子的陰柔充分展現，走路如弱柳扶風。男子欣賞這種美，文人寫文章夸贊，使此流行開來，眾人追捧。由于生產力的發展，農耕經濟較為穩定，勞動力不至于短缺，為女性纏足創造了條件，纏足之后，女性的行動力受限，變得深居宅院，方便在男尊女卑的觀念下男性對女性的控制，女性失去自身獨立人格和經濟能力，只能依附丈夫生存。還有就是小腳對男性的性吸引力，比如，自宋代始，妓院里面流行起一種“行酒”的游戲，嫖客們把酒杯放到妓女的小鞋中，并以此來喝酒，非常享受。在“男女授受不親”的背景下，女子的腳不輕易被外人看，這種神秘感便逐漸成了男性心中促進性欲的存在。

以女性為研究主體，可以發現當時社會以腳小為美，女人之間也會彼此攀比，明朝各地“賽腳會”的存在就能說明這一點。腳的大小在早期也意味著社會地位的高低，因為小腳的女子很難作為勞動力進行勞作，富貴人家的女子才會如此修飾自己的雙腳，顯示自己的不同。而社會下層的女性，追逐潮流，也將自己的雙腳纏小，為了表現美或者希冀通過小腳嫁入富貴人家。當時婚姻決定了女性未來的人生，所以是纏足非常重要的影響因素，明清時期，女子的臉和腳幾乎同樣重要，就算面容殊麗，如果是天足，也會遭到婆家的嫌棄。不同于五官屬于先天條件，難以改變，腳可以通過后天的纏縛變小。所以有不少女性都努力通過纏足，增加自己的競爭力，找到一個更好的婚姻對象，提高生活條件和社會地位。漢族女性的纏足通常是從四五歲時開始的，由自己的母親進行，盡管過程十分痛苦，但是為了女兒的未來，母親們毫不手軟，女性的重視促使纏足這一活動越發流行和發展。

三、纏足對女性的迫害

纏足對女性的身心都造成了極大的損害。從身體上來說，女子們幼時纏足，并隨著長大的過程中定型，終其一生都需要持續纏裹。在進行纏足時，分為三個階段，首先要使除大腳趾以外的四個腳趾彎下去，緊貼腳掌；其次是使趾骨折向腳心；最后則是使腳掌心裹出一道深縫，整個腳呈弓形。過程十分痛苦，腳會腫脹、變形、潰爛、血肉模糊。歷經這些苦難之后，纏出來的小腳也未必能符合世俗標準中的美，且行動再難像正常的雙足那樣敏捷快速，有人甚至因此喪失行動能力，半步無法移動，只能被人抱著進出，被稱為“抱小姐”。

這種對女性身體的殘害持續到了近代，當時人們思想解放，大力宣傳放足，政府積極倡導，甚至采取一些強制措施。放足對于腳部已經成型的女人來說和纏足同樣痛苦，腳的骨骼肌肉并非輕易就能改變，在社會的巨變下，纏纏放放，她們面對著另一番折磨。

從心理上說，纏足令女性不自覺成為弱勢的一方，在整個社會的體系中被凝視和控制。倫理綱常讓女性處于男性附屬地位的同時，戴上了精神枷鎖，甘于封閉自己，變得保守。古時人們爭相纏出符合審美標準的“三寸金蓮”，以展現美，纏得不夠漂亮的女性就會遭到恥笑，被公婆、丈夫嫌棄，自身的心理壓力極大，于是將生活中的多種不幸皆歸結于不夠美的雙足。女性對纏足成功與否的焦慮感更折射出她們對自己生活狀況的擔憂。近代放足時審美觀念急劇改變，大眾不以小腳為美，這讓纏了一輩子腳的婦女更難以接受，有人甚至為了拒絕放足而自殺。不少男性追求進步，拒絕娶纏足的女子為妻，社會的歧視使她們成了落后的象征，精神上極為痛苦。

四、宋代以后的審美觀

宋代以后，專制制度日益強化，整個社會彌漫著重武輕文的氣氛，相比于唐代文化外向、開放、色彩濃厚的特點，宋代整體文化更為內向、保守、色彩淡雅。而“存天理，滅人欲”理學的出現，更加劇了對人的禁錮。宋代以后的服飾為寬袍大袖，掩蓋了身體曲線，女性服飾暴露的肌膚很少，顯示出婉約含蓄美。社會的審美趨向文弱，小腳代表了“弱”，纏足后女子搖擺的步伐展現了當時人們心中的美。在清朝時，由于滿族統治者入主中原，束發裹足都被漢族人民認為是區別野蠻和文明的標志，纏足被視為是文明的，在男從女不從政策的影響下，男性的束發被改成了辮子，女性的纏足卻一直存在。在近代，國內先進的思想家、政治家們進行宣傳活動，纏足又被視作是野蠻的了。

纏足一直以來被評價為封建社會下男性對女性身體的壓迫和摧殘，女性為了生存被迫迎合，經歷了流血斷骨的痛苦來表現男性眼中的美。本文想要論證，除此之外，女性是具有一定的主體意識的，在大眾審美觀的影響下，不僅是男性，女性同樣認為小腳是美的，曾有女詞人作詞贊頌自己的蓮足美麗。而清朝時，受漢族審美影響的滿族姑娘就是最鮮明的例子了。清政府從未對滿族女子的纏足禁令松過口。到了道光年間，仍頒布禁止旗人女子纏足的敕令。但是，禁令的多次頒布也從側面告訴了人們纏足風氣的盛行，以及滿族女子里有人纏足。為了追求美但不違反禁令，滿族女子發明了一種特殊的纏腳方式“刀條兒”，長度在五寸左右，經歷腫脹疼痛，不像漢族的纏足那樣趾折骨斷，但是比天足要瘦和小，算是在禁令和社會風氣下的中和了，在光緒中期非常流行。而且不同于漢族女性幼時由母親給纏足，滿族女性都是在十四五歲時自己主動選擇纏足，沒有外在壓迫，完全屬于對時尚的追逐。

還有學者提出滿族女性的高底旗履同樣是追求這一時尚的產物，高底旗履可以將腳掩蓋在裙底，這樣從外面看給人一種小腳的錯覺。高底旗履還能將女性的腿部線條拉長，和現代的高跟鞋是一個原理，穿著它走起路來，前后搖擺，錯落有致。回到漢族女性身上，除了將腳纏小，將腳的姿態纏得完美不歪外，漢族女子還會自己動手縫制小腳所穿的弓鞋，形制繁雜，如“高底鞋”“蝴蝶履”等。她們還會在鞋面上繡一些花紋，包括植物、動物，鞋底花樣也很多，形狀包括香葉、蓮子、荷花。如此用心的裝飾，也是想表現美。

同時，京劇里有蹺功之說，就是旦角模仿小腳女性，通過硬蹺和軟蹺兩種方式，硬蹺里面有木板支撐，軟蹺則是靠鞋墊和布包裹，將正常的雙腳包裝成“三寸金蓮”。初是清代秦腔演員魏長生引進蹺功到北京，經由他的徒弟傳承，此風漸漸興起，成為京劇花旦表演中精彩的一部分。京劇表演者練蹺功十分辛苦，腳部會紅腫疼痛。但它的流行，也是因為人們認為蹺功能在舞臺上展現旦角的婀娜多姿、優雅美麗，同樣體現了當時人們的審美觀。

五、結語

人的身體不只是自然的產物，還有社會對人的塑造。毫無疑問，人們現在都明白纏足對身體的殘害，并且深惡痛絕。但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女性不能也不愿說不。從古至今，女性用貫耳、纏足、束腰、整容等等傷害自己身體的方式來追求美，究其原因，都是因為大眾審美觀對人的影響。現代的女性已與封建社會的女性產生了很大不同，自食其力，不用依附于男人，有選擇的權利。但是國內崇尚白皮膚、大眼睛、V字臉的時尚潮流，讓很多女生都甘愿花錢打美白針、割雙眼皮，甚至采用磨骨、抽脂等更為激進的方式。這也讓人不禁思考，多年之后，這場審美風潮過去，這些行為會不會也成為人們眼中的陋習？

①邱瑞中：《中國婦女纏足考》，《內蒙古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3期，第40頁。

②彭華：《中國纏足史考辨》，《江蘇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3期，第1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