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時期博士官發展淵源及其職能

◎范 瑤

（溫州大學人文學院 浙江 溫州 325000）

現在提到博士一詞，是指精深于某一專業的高級知識分子，是一個階段學歷的代名詞，然而博士作為專有名詞最早是在記述關于戰國的職官時出現的。《漢書·百官公卿表上》對博士官這一官職有過說明：“博士，秦官，掌通古今。秩比六百石，員多至數十人”。根據漢書的記載，博士是秦朝的一種官職，掌通古今說明博士的學識淵博，從名稱也可以看出博士就是博學通達之士。雖然漢書記載博士是秦官，但是博士作為一個固定詞匯在戰國時期就已經出現了。司馬遷在《循吏列傳》載公儀休是魯國的博士，因才學優秀成為宰相，“公儀休者，魯國博士也，以高等為魯相”。后世史書《宋書·百官志》寫道“六國時往往有博士”。這樣看來《漢書》的表述似乎與現實不符，為何獨說這一官職是秦官呢？對此王先謙有一段鞭辟入里的論述：“博士始見于戰國，不能稱古官，漢又承秦，故云秦官未為失也”。博士雖始見于戰國，但是秦朝作為戰國的終結，距離戰國并不遠，并且說其為秦官僅能表明秦設置過這一官職，并非秦才開始設置這一官職，且漢承秦制，說其為秦官也并沒有錯誤。況且博士在戰國時期是否是一個確定下來的正式官職并無定論，先秦史籍也沒有更準確的記載。

博士這一官職屬于太常禮官系統，《漢書·百官公卿表》記載太常屬官有“太樂、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醫六令丞……又博士及諸陵系皆屬焉”。從整體上看秦朝以及西漢初年博士的性質主要是皇帝的咨詢顧問官以及智囊團，司馬遷在《秦始皇本紀》中也有過“臣等謹與博士議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貴。’臣等昧死上尊號，王為‘泰皇’”這樣的表述，博士一職有著顧問和咨詢的作用，而皇帝與其商議咨詢之事又涉及到了帝號等禮制上的事務，可見博士一職也承擔著部分禮制職責，兩漢也繼承下來，叔孫通任博士時就曾在高祖時負責制定朝儀。博士也有責任解答皇帝的疑問，始皇出行時路遇大風，就咨詢了博士神祇之事，“上問博士曰：‘湘君神？’博士對曰：‘聞之，堯女，舜之妻，而葬此。’於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再如《叔孫通列傳》中說叔孫通以博士之身份與秦二世之策問對答，“叔孫通者，薛人也。秦時以文學征，待詔博士。數歲，陳勝起山東，使者以聞，二世召博士諸儒生問對。叔孫通對答逢迎，與諸博士異，秦二世喜”。博士官不僅了解神祇祭祀之事，對歷史典故也了如指掌，能應對皇帝各種各樣的疑問，還要在皇帝咨詢時對國家政務提出自己的見解以供皇帝選擇。議政與顧問是秦朝乃至西漢初年博士官之基礎職能。秦漢時期的博士官的品秩并不算高，俸祿不過六百石，但是博士官有供皇帝咨詢以備顧問的職能，因此他能參與到朝政的決議中，即所謂的“秩卑而職尊”，兩漢時期的諸多能臣賢相都曾任博士，如公孫弘被征為博士后，十年內擢升為丞相，并且以丞相之職封侯，之后的韋賢、匡衡、張禹在成為丞相前，都曾任過博士一職，此外還有賈誼、晁錯、董仲舒等博士都曾建言獻策，對當時的朝政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秦始皇為了維護大一統的政治需要，曾廣泛召集有學識之人充任博士，數量能達到七十人“博士雖七十人，特備員弗用”。除了以備咨詢之外，博士官也負責收藏整理典籍圖書，在著名的焚書坑儒事件中，丞相李斯建議：“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此外在這條史料中還透露出一個重要的訊息，及博士官收藏的是《詩》《書》以及百家語，顯然除了儒生外，擔任博士之官的還有其他諸子百家的學者，是一個以儒家為主，百家皆立的局面。

漢承秦制，西漢初年也設立了博士官，但是西漢初年統治者更為重視的是立有軍功武將們，博士官的數量也較少。到文帝和景帝時逐漸開始重視文治禮教的作用，文帝即位之后就曾設博士，數量有七十余人，“文帝博士七十余人，為待詔”。文帝時設立的博士并非只有儒生，是百家兼用的，“天下眾書往往頗出，皆諸子傳說，猶廣立于學官，為置博士”。立于學官是說某一家的學說可以在學館中公開講授，為置博士則是說學者專精于一家學說者可以被立為博士官。百家諸子只要有學問之專長就可以充任博士官，學者徐復觀也論述過：“實則孝文時，有的是以治諸子傳說出名，有的是以治《論語》《孝經》《孟子》《爾雅》立博士”。武帝時丞相衛綰曾對治國之思想提出改革意見“所舉賢良或治申、商、韓非、蘇秦、張儀之言，亂國政，請皆罷”。即認為刑名法家被舉為賢良是亂國政，請求罷免，也可見在這之前法家、縱橫家等諸子是可以被舉為賢良，諸子與儒家之學說也可以在朝堂上并存。但在漢武帝之前，崇尚因循、清靜無為的黃老之學才是統治者立為根本的治國理念，以儒生為主的博士官只能具官待問，不參與建言獻策，政治權利較小，“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竇太后又好黃老之術，故諸博士具官待問，未有進者”。有上述可知從秦到漢武帝之前的博士官雖然以儒家為主，但是并不排斥諸子百家的學說，但是儒家博士占據主要地位，在漢武帝之前，已經有三經設置了博士。學者張漢東考證：“據《史記·儒林列傳》《漢書·楚元王傳》與《晃錯傳》所載，文帝時，治《詩》博士有魯人申培、燕人韓嬰，治《書》博士有晃錯，景帝時，治《詩》博士又有齊人轅固，并增加了治《公羊春秋》博士董仲舒與胡母生，張生治《書》為博士，至遲也在景帝時。這樣，武帝以前，經學博士已有《詩》 《書》 《春秋》三經，《詩》博士已有齊、魯 、韓三家。 諸子雖有專書博士，儒家博士卻是既有專書者，又有專經者”。到了漢武帝時期，儒家學說經過自我調節與發展，更適合于統治的需要，因此漢武帝轉變治國思想設立五經博士，此后儒家學者逐漸壟斷了博士這一官職，《漢書·百官公卿表》上記述：“武帝建元五年，初置五經博士。宣帝黃龍元年，稍增員十二人”。學者王葆玹先生也指出，博士官一職由漢初的諸子皆立到漢武帝之后住建委儒家所壟斷，是為了去秦朝化，是為了消除秦朝法術刑名之學的影響，以及將主張繼承秦制的黃老之學貶為子學，也標志著儒學的官方化。經學并不是一個固定的概念，西漢初年尊崇黃老之學，信奉黃老之學的士子被立為博士官，成為經學，而到了漢武帝時期，僅有《詩》 《書》 《禮》 《易》 《春秋》進入經學的范疇，而專門解五經的儒家由此也逐漸受到重視。至于為何孔子整理的六藝之學得到統治者的重視，學者皮錫瑞先生有過論述：“墨子之引《書傳》，每異孔門；呂氏之著《春秋》，本殊周制。其時九流競勝，諸子爭鳴；雖有古籍遺留，并非尼山手訂”。六藝在兩漢得到尊崇，與其學說本身傳承的完整性也有關系，除了樂經沒能流傳下來，其他五經皆有傳承，其他諸子的學說在經過秦火之后典籍散佚，傳承零散，無法擔當起成為一個國家占據主導地位的意識形態。

當五經博士逐漸被儒家學者支配之后，博士的職責也產生了變化，即《后漢書·百官志》中記載的“掌通古今，教弟子；國有疑事，掌承問對”。國有疑事，掌承問對是博士秦朝時就有的職責，而武帝之后就多了“教弟子”這一職能。漢武帝采納了董仲舒“愿陛下興太學，置明師，以養天下之士”的建議，在長安設立太學，漢武帝元朔五年下詔：“蓋導民以禮，風之以樂。今禮廢樂崩，朕甚愍焉。故詳延天下方正博聞之士，咸登諸朝。其令禮官勸學，講議洽聞興禮，以為天下先。太常議，與博士弟子，崇鄉里之化，以廣賢材焉”。至此博士官才正式有了教授弟子以經學之主要職能，以及有了其辦公之主要場所——太學。武帝下詔之后，由宰相公孫弘與太常臧、博士平等商議籌辦太學的具體章程，“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復其身。太常擇民年十八已上，儀狀端正者，補博士弟子。郡國縣道邑有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教，順鄉里，出入不悖所聞者，令相長丞上屬所二千石，二千石謹察可者，當與計偕，詣太常，得受業如弟子”。可知當時主要規定了兩種選拔弟子的方式，一是由太常親自推薦選擇弟子，有五十個名額；此外就是由地方高級官員推薦了，但是通過兩種途徑進入到太學的弟子其待遇有所不同，由太常選拔的弟子可以享受免除徭役受國家供養的福利。最初博士官弟子人數并不算多，后來弟子人數逐漸膨脹。“昭帝時舉賢良文學，增博士弟子員滿百人，宣帝末增倍之。元帝好儒，能通一經者皆復……成帝末年，或言孔子布衣養徒三千人，今天子太學弟子少，于是增弟子員三千人……平帝時王莽秉政，增元士之子得受業如弟子，勿以為員”。相比于學生數量增長之迅猛，博士官的擴增并不明顯，前文記述過，武帝時期設立五經博士，到了宣帝時期才稍曾十二人，由于弟子與教師之間的比例不對等，其授課方式主要有三種，一是大型都授課，眾弟子匯聚一堂聽取老師授課，此外博士官培養出的優秀弟子也能夠代替老師授課，此外太學還可以從社會上臨時聘用一些知識淵博的儒者授課。武帝之后，博士官正式有了教授弟子之責，也有了試策之責，試策即考核弟子，也負責考核地方舉薦之人才，顏師古言：“射策者，為難問疑義，書之于策，量其大小，署為甲乙之科，列而置之，不使彰顯，有欲射者，隨其所取而釋之， 以知優劣。”射策就是以經學為考試內容的抽題選士方法，一般由博士官提出問題，寫于策上，被考核者選取其中一個并作答，初時分甲乙兩科，按難易評出優劣。

博士官的選擇是較為嚴格的，《漢書》說“古之立太學，將以傳先王之業，流化于天下也。儒林之官，四海淵源，宜皆明于古今，溫故知新，通達國體，故謂之博士，否則學者無述焉，為下所輕，非所以善道德也”。博士官不僅學識豐富通達古今，其德行也是重要的選拔標準。《漢官儀》中記載：“博士，限年五十以上”，“太常差次有聰明威重者一人為祭酒，總領綱紀。其舉狀曰：生事愛敬，喪歿如禮，通《易》《尚書》《孝經》《論語》兼綜載籍，窮微闡奧，隱居樂道，不求聞達，身無金痍痼疾，世六屬不與妖惡交通，王侯賞賜，行應四科，經任博士，下言某官某甲保舉”。對博士官個人的總體素質要求非常高，對年齡、學識、品德、出身、經歷等方面都提出了要求，還需要有保舉推薦之人。正是由于博士官本身的特點和優勢，其往往在帝王身邊建言獻策，雖然品秩不高，西漢時期僅“秩比六百石”，但其在仕途上一般有著光明的前景，兩漢尤其是西漢時期諸多鴻儒重臣皆起于博士官。例如賈誼，《史記·屈原賈生列傳》：“廷尉乃言賈生年少，頗通諸子百家之書。文帝召以為博士。齋少。是時賈生年二十余，最為少。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不能言，賈生盡為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諸生于是乃以為能，不及也。孝文帝說之，超遷，一歲中至太中大夫”。《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載漢武帝建元元年向天下征召文學賢良之士，公孫弘年以六十，而“徵以賢良為博士”。韋賢“兼通《禮》《尚書》，以《詩》教授，號稱鄒魯大儒。征為博士，給事中，進授昭帝《詩》，稍遷光祿大夫詹事，至大鴻臚”。《漢書·卷八十一·匡張孔馬傳第五十一》張禹“字子文，河內軹人也。甘露中，諸儒薦禹，有詔太子太傅蕭望之問。禹對《易》及《論語》大義，望之善焉，奏禹經學精習，有師法，可試事。奏寢，罷歸故宮。久之，試為博士”。此外還有薛廣德、師丹、何武、匡衡、孔光等皆擔任過博士官，其中很多人都官至丞相。

秦漢時期，從博士官的職能來看，這一官職存在對于一國之政治有著重要的作用，先秦時期世卿世祿的貴族政治走向沒落，一個國家的發展離不開賢才智士，許多博士官憑借其智慧與學識，從民間走上政治舞臺，對朝政大局產生重要影響。武帝設立太學之后，博士官作為最高學府的教授掌有傳道受業之重任，為官僚系統培養了大量的人才，因此《漢書·儒林傳》中稱贊：“自武帝立五經博士，開弟子員，設科射策，勸以官祿，訖于元始，百有余年，傳業者寖盛，支葉蕃滋，一經說至百余萬言，大師眾至千余人，蓋祿利之路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