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詩琪
20世紀60年代末,美國著名科幻大師羅杰·澤拉茲尼(Roger Zelazny)出版小說《光明王》,其中首度出現“加速主義”(accelerationism)一詞,并將小說中的正義使者稱為“加速主義者”。加速主義是一個相對晚近的概念,孕生于20世紀初以馬里內蒂(Marinetti)等人為代表的未來主義,在新世紀10年代左右興起。尼爾·斯爾尼塞克(Nick Srnicek)與阿列克斯·威廉姆斯(Alex Williams)合著的《加速主義宣言》是這一領域的代表作,該文從政治權力與速度等方面來思考當代社會語境,認為加速主義已然對人類實現了深度的技術規訓。此外,吉爾·德勒茲(Gilles Deleuze)、本杰明·諾伊斯(Benjamin Noys)、讓-弗朗索瓦·利奧塔(Jean Francois Lyotard)和以尼克·蘭德(Nick Land)為代表的右翼加速主義思想家都對速度理論進行討論,這對于當前的空間理論、技術批評和資本主義批判提供了重要的理論線索。作為速度批評的先驅理論家,維利里奧從戰爭的角度來考察競速政治與時空演變的關系。實際上,競速政治發端于軍事戰爭,空間與時間的演化深受軍事戰爭與技術的影響。有鑒于此,從戰爭的角度來思考競速政治造就的時空演化現象便是本文進入維利里奧空間理論的恰切入口。
在其學術生涯早期,維利里奧創作了《地堡考古》《領土不安全》《速度與政治》等著作,這些作品論及軍事后勤學、戰時建筑、空間和政治等問題。維利里奧曾當過城市建筑學家,曾于1963年和法國建筑師克勞德·巴夯(Claude Parent)創辦雜志《建筑原則》(),負責過“傾斜建筑”(obtique architecture)項目,旨在考察“二戰”以來的都市建筑風貌。維利里奧發現,“二戰”以來的建筑大多遵循歐幾里得式建筑的直角、正交構型,法國建筑師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的廊香教堂(Chapel of Ronchamp)和昌迪加爾(Chandigarh)等建筑最能體現直角、正交的立體幾何原理,其實質是服務于資本主義逐利目的的功能主義。歐幾里得式建筑體現著軍事后勤學操控空間、實現資本主義效益的構想,如電梯等技術消除了空間遠距離的位移障礙,從而引發灰色生態學的污染。據此,維利里奧提出與歐幾里得建筑相異的傾斜建筑觀念。傾斜建筑由復雜的拓撲結構組成,與歐幾里得式建筑相反,通過設置障礙物來引導人們積極投入到空間層面的行動上來。傾斜建筑是對權力的抵抗,所以維利里奧說道,“對于傾斜建筑而言,斜度的功能將消費者從他的中性中剝離出來,從他們中引誘出所謂的‘拒絕和排斥的狀態’。含有障礙物(如曲線、坡道和不同程度傾斜的平面)的斜面居所與其說是為‘連根拔起的人’提供住所,不如說將他們拋向行動。”(Virilio, “After Architecture”33)秉承著居住循環原則的傾斜建筑不僅有效利用了地理,同時作為武器抵御著權力的入侵。實際上,維利里奧所述的傾斜建筑和碉堡、坦克一樣,都是利用空間的布置來抵御敵人的圍攻,在這個意義上,從戰爭的角度來思索空間后勤學就變得饒有趣味。通過技術史的考察,維利里奧發現戰爭對于空間后勤學的重大意義。戰爭作為一種權力范式不僅更改著空間地理,還通過技術來優化政治規訓的后勤學布置。盡管早年的傾斜建筑項目給維利里奧帶來空間與政治的靈感,但在五月風暴之后,他就從建筑學轉向“競速學”研究,并與巴夯決裂,他曾提及這一身份的轉變:“我研究的關注點,已從地志學轉向競速學,如研究傳輸、傳播與日俱增的速度是如何作用于地形使用的發展。”(Virilio,8)
然而競速政治與空間具有怎樣的聯系?在《速度與政治》中,維利里奧提出“競速學”(dromology)概念,“競速”取材于希臘語詞根“dromo”,原義為“賽跑”“競跑”,競速學就具備比賽的意味。但維利里奧把速度視為存在的地基,速度具有本體論色彩,是社會生活和空間變化的根源,英國學者維蕾娜·安德瑪特·康利(Verena Andermatt Conley)認為,維利里奧的速度“是空間—時間,也就是說,是一種環境”(Conley81)。故此,速度即為人存在的本體。在《速度與政治》中,他又提出“競速政治”的概念“dromocracy”,該詞由詞根“dromo”和“cracy”構成,“cracy”意為“統治、政治或政體”,那么“dromocracy”就意為“競速的政治”,這就涉及維利里奧理論中政治和速度之間的語義學聯系。競速政治通過技術更改著空間,速度作為一種權力范式主導著社會形態、技術乃至時空的演變。所以維利里奧在《速度與政治》中才談道:“事實上,并沒有‘工業革命’,只有‘政治革命’;沒有民主,只有政治;沒有戰略,只有速度。”(Virilio,69)
思考維利里奧的空間理論須從戰爭出發,首先要追溯到軍事空間,空間的改變緣于軍事空間。維利里奧曾在《速度與政治》中提出過軍事后勤學(military logistics)概念。在《地堡考古》中,維利里奧考察了從古至今作戰武器的演變,從古代的軍事武器到“二戰”以來飛機衛星等技術的問世,贏得速度是戰爭獲勝的關鍵因素,戰爭的本質就是贏得速度,維利里奧就此說道,“速度一直是獵手和士兵的優勢和先機。競跑和追逐是所有戰況的重心。”(Virilio,19)正是武器技術的創新才能為戰士在時間、空間上贏得優勢,空間遙遠的位移障礙正是透過技術的力量被迅速消除。故此,速度便是戰爭獲勝的關鍵,也是根本的權力范式,速度即是一種政治,從古至今武器裝備的進化縮小了戰爭持續的時間。對于戰爭勝利的追求致使競速政治崛起,通過技術來提升作戰效率,戰爭的較量成為速度的較量。
在這個意義上,現代空間源自軍事后勤學的布置邏輯,軍事后勤學彰顯出政治權力對于社會空間的規訓,速度的暴政殖民了真實地理和人類本身,造成空間維度的異化。對于戰爭而言,謀劃一場軍事戰爭就要謀劃戰場,要提前考察戰場實況,部署、安置戰爭武器,軍事后勤學不僅鑄就出軍事空間,還施行著一種控制邏輯。落到當代都市空間這一實處,軍事后勤學在城市當中仍起著重要作用,對城市的規劃、布置實際上是一種權力規訓。故而,戰爭的軍事后勤學是城市中崛起的“后勤學現代性”(modernity of logistics)的先驅,也是人們居所空間變化的原因。顯然,這里產生了空間政治學的問題,要贏得權力,首先就要在空間上做好后勤,不論是軍事空間還是人們賴以生存的都市空間都印證著這個道理。軍事空間的防御工事如修建城墻堡壘等體現著政治權力對于地理的操縱,人們的生活居所和城市空間也延續著軍事后勤學的邏輯。在《地堡考古》中,維利里奧就如此談及軍事后勤學對于空間的意義:“軍事地理是一種動態的地理,就好像軍人的觀點是一種看待世界的優先觀點(privileged view),這有利于指出,自16世紀以來,地理學的進展源自于許多歐洲戰爭”(Virilio,17)。概言之,軍事戰爭是地理空間改變的根本原因,軍事后勤學在籌備、部署、規劃空間這一層面上具有決定性意義,空間是權力規訓的后果,具有一種政治性癥候,如劍橋大學學者伊恩·詹姆斯(Ian James)所言,“在此語境下,那些混凝土防御工事不只是作為為排斥一種特定軍事威脅而設計的防御結構而出現(如此看來,盟軍部隊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接近尾聲的時候可能經由海上來入侵)。它們還充當了軍事空間因而也是政治空間被構想的方式的指示物。”(詹姆斯99)
維利里奧言及的空間是競速政治加諸地理控制的結果,競速政治競爭的顯然是技術,通過技術創新來更好地配合軍事后勤學規訓城市地理和人類本身,最終造成空間收縮的后果。在這個意義上,權力的規訓是通過技術對人的監禁所實現,即是以軍事后勤學的空間布置邏輯來用技術規訓人與空間,我們據此發現維利里奧的空間論述頗有一番福柯式意味。米歇爾·福柯(Michael Foucault)所述的空間既是人們公共生活的基本條件,還是使權力亮相來控制人的重要手段。福柯的空間是一種分配的藝術,這種細化的分配不僅有效鞏固了權力至下往上流動的結構,還在無形中構建出使人各安其位、循規蹈矩的規訓制度,最能體現權力規訓邏輯的要數現代監獄。在某種程度上,福柯所述的監獄是一種全面規訓的空間裝置,從身體、精神、行動等方面來對犯人進行改造,使犯人一方面投身于改過自新的悔悟當中,另一方面不斷從紀律層面來規訓犯人,使其臣服于資本主義有條不紊的紀律邏輯,從而生產出流水線式的機械性個體。在某種程度上,福柯的空間規訓是一種紀律的規訓,通過使人臣服于精密布置的權力鏈條,來維護社會機器的運作。現代社會中的機構如學校、醫院、工廠等施行的是監獄的空間規訓邏輯,在全景敞視監獄的社會空間當中,人的一行一言、一舉一動都能被“老大哥”恰切監察到,空間規訓對于福柯來講是一種紀律的規訓,空間的監禁實際上是一種紀律對人的監禁。
維利里奧的軍事后勤學實際上也表征著福柯式空間規訓的意義。在《速度與政治》中,維利里奧提及法國路易十四時期的軍事工程師塞巴斯蒂安·德·沃邦的防御工事,其發明的堡壘建筑以羅馬建筑模式鑄成,深刻體現著軍事后勤學的規訓邏輯: 消除偶然性,全方位的部署空間。現代都市依舊沿襲著這種防御工事的后勤學邏輯,最能體現沃邦堡壘建筑的要屬城郊,巴爾扎克就曾如此描寫巴黎的城郊,它是“毫無形式的中性空間(neutral space),巴黎的每一種鄙陋與災難都躲藏其中”(Virilio,34)。郊區本是一種過渡、意涵著禁止(interdiction)的中性區域,作為社會商品儲蓄流通的倉庫,來為城市中心輸送物資,住在郊區的貧民是對城市構成威脅的不穩定因素,但正是他們圍繞城市的寄居,為城市搭建出古代戰爭的地堡或護城河,城市的安全得以庇佑。實際上,維利里奧所述的現代社會的城郊分布現象遵循著軍事后勤學對于空間的布置邏輯,這種邏輯即是通過馴化動物一般來馴化個體,從而實現領土的安全。
在某種程度上,維利里奧的后勤學空間規訓和福柯的監獄式規訓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福柯和維利里奧都展現出權力馴化人的異化現象,但兩位理論家的出發點大為不同,他們的論述主要存在以下差異。第一,馴化的手段不同,福柯的空間規訓是紀律的規訓;維利里奧所言的馴化是由競速政治主導的技術馴化,是肆無忌憚發展的技術對人與空間的盤剝控制,其規訓邏輯源自戰爭的軍事后勤學。第二,權力流動的方向具有差異,在維利里奧的理論中,空間和人都是受動者,在競速政治的驅動下遭受技術的殖民和軍事后勤學的控制,空間是競速政治規訓的后果,故此,權力是從競速政治通過技術指向人與空間;但在福柯的理論中,空間并非維利里奧所述的被動承擔者,而是與權力交織在一起的主動進攻者,只有進入學校、瘋人院和工廠這樣的社會空間中,權力才能流動起來,才能通過紀律的規約來馴化群體。第三,空間馴化產生的效果不同,福柯是從社會學的角度來思考空間中潛滋暗長的權力規訓如何改變群體的行為與精神;但維利里奧的后勤學空間理論具有以競速政治為驅動的本體論意義,同時他從技術創新的角度思考地理面貌的改變導致“消失的美學”等感知邏輯,造成“時空壓縮”的現實后果,這些是福柯的空間理論未曾言及之處。
維利里奧所述的軍事后勤學是空間發展的重要線索,從古希臘經由中世紀再到“二戰”,競速政治不僅驅動了技術的進步,還更改著戰爭形式以及人的時空感知。科技既塑形著空間的形態面貌,還推動著軍事后勤學的規訓邏輯。維利里奧后期從建筑學轉向競速學研究,認為傳統意義上的政治權力和階級斗爭對于社會轉型已不再產生決定性意義,而相信以“流通”(circulation)和“停滯”(stasis)為標志的競速政治才是改變社會結構和社會形態的根本力量。故而,維利里奧從技術革命史來展開競速政治與時空演變之間的動態關系。為進一步挖掘政治、空間和技術的關聯意義,他后期轉向視覺媒介研究。作為法國現象學大師莫里斯·梅洛-龐蒂(Maurice Merleau-Ponty)的學生和一名倡導人格主義(personalism)的無政府基督徒,維利里奧的左派批評深刻關懷著當代社會技術統治下的人類命運,其理論視野離不開現象學關于時空經驗的考察。
早期有關戰爭建筑的研究對維利里奧產生深刻影響,戰爭不僅改變了交戰地理,還進一步推動技術發展,引發城市地理的形態變化。在以核武器威懾的總體和平(total peace)年代,戰爭的軍事后勤學邏輯仍然無時不在地控制、影響著城市與人,最顯著的是“二戰”以來的知覺后勤學。知覺后勤學沿襲著軍事后勤學的空間部署邏輯,深刻撼動著城市空間的根基,造成真實地理岌岌可危的事實。但知覺后勤學是如何產生的呢?維利里奧表示,自美國南北戰爭起,測繪地形圖成為戰爭需要的作戰工具,自那時起,有關圖像、影像或視覺機器的需求便發軔起來(《戰爭與電影》20—21)。南北戰爭的軍事測繪地圖是之后視覺媒介興起的重要線索。在“一戰”就興起了空中偵查的膠片攝影,從高空記錄地表的影像工具不僅有效記載了戰場實況,還更改著作戰形態,打造出去現實化、通過影像生產人們知覺感受的作戰方式。自此以后,視覺機器作為一種軍事電影部,不僅刺激、煽動人們的情緒,還進一步鑄就出產生欺蒙、兵不厭詐式功效的媒介奇觀,以從人的心理上催生出或恐懼或激動或悲觀的情緒,從而為贏得戰爭打下基礎。以知覺后勤學為邏輯的視覺機器實實在在影響著人的情緒心理,成為一種功效堪比炸彈的新型武器,在《戰爭與電影》中維利里奧如此說道:
“在一種真正意義上的軍事感知的后勤學當中,影像的補給變得等同于彈藥一類軍需品的補給,而第一次世界大戰正是為這種軍事感知的后勤學發展好了前期的預備工作。一戰奠定了一種新樣的‘武器系統’,這一系統由戰斗的運載工具與攝影機兩相混合而構成,實乃經典的‘攝影移動車’的系統化。”(2)
自“一戰”以來,戰爭形態發生顯著改變,交戰雙方主要以光學對抗為主的光導武器和視覺機器來進行戰斗,如強力激光、粒子炮、電磁波武器等,這種新型的光學武器能無所不在地對戰爭實況進行監測。顯然,武器的技術創新更改著作戰形態,也致使新的后勤學即知覺后勤學的崛起,自此以后,物質性的勝利讓位于感知場域的非物質性的視覺媒介的勝利。以往的戰爭通過正面交鋒來擊潰對方,但視覺技術賦予了交戰方全方位瞄準、掃視的能力,戰爭成為以視覺和聲音為主的戰爭,如維利里奧所言,“因應于一種要照亮一切的意愿,影像與聲音的戰爭取代了實物(飛彈,攜帶功力或強或弱的炸藥物的載體……)的戰爭,它能夠在任何地點、任何時刻把一切都提供出來以供觀看,以供了解。”(10—11)
從戰爭的角度而言,視覺媒介的興起也就不證自明,現代社會的視覺機器源自戰爭,城市空間的變化也發軔于戰爭的軍事后勤學。受知覺后勤學的影響,兩次世界大戰孕生出視覺機器高歌猛進的現實,鑄就出“臨界空間”的境地,真實地理被虛擬的視覺媒介取代,一時之間,“后—城邦”(meta-city)遍布城市外表,遠程資訊匯聚到當前,這不僅使得真實空間難以為繼,還催生出物質世界瀕臨消失的現實。在《臨界的空間》中,維利里奧就如此談及這種轉變:“在沒有地平線的視角中,抵達城市的道路不再是大門,不再是凱旋門,而是一種電子收視系統”(Virilio,’11)。真實的物理距離讓位于虛擬視覺機器所鑄就的遠程在場,真實空間的物質世界岌岌可危。
戴維·哈維(David Harvey)曾就后現代語境下的地理危機提出“創造性破壞”“空間修復”和“剝奪性積累”等概念。資本主義通過擴張資本生產、剝削的地理場域來不斷構筑新的發展載體,通過擴張資本領土、鑄就空間區隔來加劇貧富分化現象。在哈維看來,從福特主義到更加靈活積累的全球化金融體系以來,資本主義顯著發展的加速現象使得商品消費更快地進行(哈維355—356),在全球化背景中,資本主義跨越地理和時間的障礙,從而形成遠程通信的“地球村”,時空壓縮現象成為人們勢不可擋的新的時空經驗(300)。資本主義通過技術征服地理空間,如鐵路網、電報、蒸汽輪船的發明極大克服了物理距離障礙,從而挑戰了人們既有的時空經驗及意義(328—330)。維利里奧和哈維都論述了時空壓縮現象,但兩者的差別在于,哈維所述的是由資本主義積累所致使的時空壓縮現象,時空壓縮服務于金融資本運作;而維利里奧則是從肇因于戰爭的競速政治的角度來思考,維利里奧論及的戰爭似乎將哈維的資本主義積累的深層動因往前更推進了一步。
受到米歇爾·西弗爾(Michel Siffre)的“山洞實驗”影響,自1968年與建筑學決裂以來,維利里奧開始將時間的范疇引入空間,思考權力范式的轉型與技術革命所引起的時空感知的演變。米歇爾·西弗爾的“山洞實驗”旨在通過長時間居住于山洞以失去晝夜節律現象或傳統意義上的時間觀念,來探索有關時間—空間的新感覺體驗。西弗爾的山洞實驗進一步強化了人進入時間—空間的感覺形態。自此以后,維利里奧的競速學研究便從時間與空間的交互形態中進行分析。亨利·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曾在《節奏分析的要素》(Elements of Rhythmanalysis)一文中闡發其赫赫有名的節奏理論。列斐伏爾的節奏分析實際上蘊藏著競速學的意味,如社會節奏、生物節奏等都具有速度的意味,地理的變化總是與節奏或速度產生聯系。這種節奏在戴維·哈維那里是金融資本克服地理障礙、鑄就出實時同在的商品流通現象,在維利里奧那里便是戰爭武器技術在不斷優化的進程中鑄就的空間演變。在維利里奧看來,技術革命更改了人們對于時間與空間的“觀感”: 古代社會中,地理空間是競速政治推崇備至的勝利標識;但兩次世界大戰以來,視覺媒介興起,權力已然從空間領域轉向時間范疇,“光—時間”是當前社會新一輪的政治宗主,如南京大學張一兵教授所言:“光速的遠程政治在場造就了超越地方時間(不同時區)的萬能(光速)世界時間。這個世界時間已經不僅僅是時間的延續,而且也是同質性的即實政治生活在場,光速時間消解和戰勝了空間。”(張一兵21)
在《丟失的維度》《解放的速度》《視覺機器》等著作中,維利里奧所述的“光—時間”鑄就了虛擬的“后—城邦”,“后—城邦”具有如下特點: 首先,“后—城邦”是由視覺媒介構筑而成的虛擬空間,人們處于遠程通訊的實時在場中。在“后—城邦”中,視覺機器就是人們的生活環境(milieu),這種環境是一種無地點、無時序的界面,它消解了真實的地理。其次,世界時間成為新的統治者,世界時間即是把一切匯聚到當前的曝光時間(overexposed time),它破壞了真實時間的時序效果。古時的地方性時間是一種個人時間,記載著人們一朝一夕的生活軌跡,具有歷史性意義;但世界時間顛覆了地方化時間的時序效果,時間不再是個體的時間,而是大眾的時間,是一種普遍化當前在場的時間。這種時間經驗在空間層面鑄就出普遍化的失實癥幻覺,深刻影響了人的時空感知經驗,塑造出貝爾納·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所言的“歷史短路”之感。在斯蒂格勒的理論中,向死而在的此在為了謀劃自己的生存(斯蒂格勒,《愛比米修斯》218),便通過外在的技術代具與此在產生耦合,這一技術(“什么”)與人(“誰”)交合的過程被稱作“延異”(152—154)。在這種外在化的“延異”運動中,人通過技術代具確定了未來的不確定性,從而構筑自己的程序存在(255)。在某種程度上,斯蒂格勒的技術與時間性是形如一體的,此在的時間性結構就是一種代具性,正是通過外在化的延異行動,此在的歷史才被確定下來。但在視覺媒介興起的當代社會,人向時間—空間的延異行動不復以往,在記憶工業化所鑄就的實時事件場景中,當代人成為無歷史時序性、無地理差異性的“無未來的一代”(250—251)。斯蒂格勒認為,這主要是因為事件化的時間物體開啟了全然不同的時間效應(斯蒂格勒,《迷失方向》138),作為時間物體的視覺媒介被源源不斷地制造出來,構建出實時同在的時間意識,消解了傳統時間、或者說文字時代的歷史性特征,人們在實時、事件化的非時間化和無外延的非區域化的條件下,領會到歷史短路的迷惘之感(《迷失方向》137—140)。在某種程度上,斯蒂格勒和維利里奧對于媒介技術社會中的時空壓縮現象的思考具有相似之處,他們也同樣對媒介社會中“無未來的一代”表示深切隱憂。
但世界時間如何踐行權力規訓呢?實際上,視覺媒介仍然沿用的是軍事后勤學邏輯,是一種知覺后勤學,通過布置虛擬的視覺圖像,爭奪人的注意力和時間、消除人的反思能力,從而控制個體的時空感知形式。視覺機器導致的注意力消退的現象被維利里奧稱作為“失神癲”(picnolepsy),失神狀態主要發生在兒童時期,兒童的失神是指小孩跟不上成年人快速的生活節奏從而自在暢游于自我世界中,有學者如此談及失神現象:“每個兒童在短暫的‘失神’之后,都可以輕松黏合斷裂的時間,重新回憶、描畫出連續的場景,仿佛‘失神’未發生過”(鄭興202)。兒童成為青年后,會失去小孩的失神狀態,為了重構這種失神經驗,便要通過技術義肢來搭建失神的體驗。但維利里奧所說的成年人的“失神顛”具有負面效果,“失神癲”實際上表征著信息政治對于人的規訓,媒介景觀使大眾臣服于視覺機器的擺置,從而將其導向“地形失憶癥”的恍惚之中。
維利里奧極為關注“后—城邦”中人的時空感知經驗,“后—城邦”不僅讓真實世界瀕于消失,還擠壓著個體的生存空間,弱化人的交往行動能力,使人愈發陷入讓-呂克·南希(Jean-Luc Nancy)所述的孤立、封閉、無外展行動的內在性經驗中,削弱個體的獨異性(singularity)從而增強大眾的同一性。美國媒介理論家約書亞·梅羅維茨(Joshua Meyrowitz)就談論過這種身份趨同的現象: 電子媒介鑄就的場景交叉現象整合了社會舞臺與社會行為間的關系,導致人們社會身份和社會空間的融合重組,如男性與女性間社會場景及角色的融合(梅羅維茨216),兒童與成人間邊界的融合(255),以及政治英雄和普通市民間階級區隔的抹除(261—262)。視覺媒介不僅削弱了個體的差異性,鑄就出愈發封閉、孤離的原子個體,還阻斷了人參與社會情境的交往行為,助長出維利里奧所述的“盡可能少行動”的現實境況。在此語境下,南希所述的與他人同在的“存在—于—共通”的行動經驗就不再可能。南希所述的共通體既非主體,亦非實體,而只是存在的述謂化“去存在”、即行動本身,這種行動建立在與他人溝通、交往和共顯的現實情境中。共通體是一種發生,是實實在在的在時間、空間的延異行為中產生蹤跡,是主體向界限處的外展,是非功效的朝外界的“向—在”行為。但維利里奧所述的媒介景觀不僅阻斷了人向地理與時間的延展現象,還削弱了人在情境中的主動行事能力,如美國富商霍華德·修斯(Howard Hughes)作為速度的化身便極端體驗著速度暴政下時空收縮的異化狀態:
很快地,他便只借由電話與這個世界溝通。就如夏多布里昂一樣,他將他的悠遠期望封鎖于一個狹小空間之中。那些他想待在其中的房間都是極窄小與類似的,即使它們位于很遙遠之處。他不僅因此抹除了從一地到另一地的印象,(如同已成為世界紀錄的空虛環圈),而且每個地方都是他所可以預期的。窗戶都被遮掩起來,陽光與不同風景的非預期影像都不應透進這些陰暗房間的內部。借由對所有不確定的消抹,休斯得以自認為無所不在,也什么地方都不在,在昨天也在明天,因為所有在空間與在天文時間的定位點都已被除去。(《消失的美學》104)
顯然,視覺媒介不僅鑄就出愈發孤立、隔絕和封閉的個體,還削弱了個體與他者溝通、交往的行動能力,屬于個人的存在空間也日漸式微。
技術對于空間的殖民與規訓囑意著競速政治的操縱,技術不單對軍事后勤學提供助益力量,還造成人與其居所空間深受其害。由于競速政治旨在服務于戰爭,其最終本質就是贏得速度,這種競速學的追逐致使當今社會技術創新愈演愈烈,導致空間維度灰色生態學每況愈下的存在境況。經由19、20世紀兩輪技術革命的更替,人們愈發陷入“盡可能少行動”的現實情境。盡管20世紀以來的傳播技術已然達到“光—時間”的速度層次,導致臨界的空間和臨界的時間等現實局面,但競速政治依舊試圖實現速度效益的最大化,通過微型機器植入人體鑄就人體地形學,用“身體后勤學”來快速把握機體信息,這便是維利里奧所言的第三輪技術革命即生物移植革命鑄就的技術地形學。身體成為技術殖民的重要維度,也是競速政治競相效仿的最后界面。
維利里奧在《解放的速度》等著作中提出義肢性身體的境況,預示著后人類時代的人類身體與空間情境。未來技術的演進將以生物機體為目標,研發出“當即行動”的現實功能從而在速度上搶占先機。這不僅意涵著傳統地理學已然失效,還昭示著人類現實世界的土崩瓦解。維利里奧指出,“最后的‘領土’,人類生理學就這樣變成了微型通信機器的特許的實驗地”(《解放的速度》73)。人的身體成為技術義肢的界面,微型機器以無痛無感的形式植入人體進行探測,如東京大學富士田教授所言,“工業已經制造出了微型處理器和必要的傳感器,我們只要給它們加上手臂和腿就行了。”(64)我們能據此發現競速政治以技術為依托,在不斷擴展權力的同時日益摧毀著地理空間與人類本身。生物移植技術通過基因學和移植術等手段構筑“身體地形學”,讓人體與機器結合,從而把握生命機體信息。這種“身體后勤學”仍然是競速政治試圖規訓、掌控人類的方式,維利里奧如此說道:
這種微型機械施加作用時不僅是以著名的德爾加多醫生的電極那樣的方式,而是在這一次是以一種遙控的方式,像遙控器變換頻道一樣地變換一些生命功能,這些生命功能可以像酒精或迷幻劑一樣‘喚醒死者’……這種鎮靜劑是生物技術的,它已不再僅僅是生物化學的,在這種鎮靜劑中,個體的行為心理生理學將永久地與即時信息的能力緊密聯結在一起,而即時信息被裝備了一套電子通道,它將延長神經系統的通道[……]。(68)
實際上,維利里奧對于身體的關注,脫離不了梅洛-龐蒂的現象學背景。梅洛-龐蒂所述的身體是人走向世界和存在的重要橋梁,主體只有通過身體才能打開知覺現象場,從而實現世界的還原,對于世界的知覺經驗建立在身體經驗的基礎上,身體作為一種中介對于主體領會世界的經驗意義具有決定作用。然而,競速政治不但削弱了時空的廣延性,還通過移植技術來消解人類本身,使得人走向世界的外展行動難以為繼。在這個意義上,思考身體、空間與技術的辯證關系就尤為重要。維利里奧通過空間與競速政治的考察,認識到技術對于身體、空間的損害,這種損害既剝奪了梅洛-龐蒂所言的作為知覺場的身體走向世界的可能性,還鞏固了競速政治的權力結構及其對人與空間無休止的擺置。國內學者卓承芳就表示,現代技術具有兩種陰謀,一方面通過技術來阻斷梅洛-龐蒂所講的身體與世界的聯系,另一方面通過視覺機器刺激身體來維持資本主義的運轉(卓承芳68)。
移植技術將在日后取代傳輸、傳播技術成為新一輪技術趨勢,空間的壓縮將進展至生物機體層面,發展為一種后人類境況。維利里奧表示,“‘內生’機械化將從這時開始取代這種‘外生’機械化的成就”(《解放的速度》68)。通過“盡可能少行動原則”(65),人們“寧要外形,克隆體,而不要使您感到辛苦的、從字面上說是抱在手上的一個實質性存在,一個有血有肉的存在”(131)。微型機器移植技術的問世將徹底改變人的身體和生活方式,作為外延的義肢與人體無縫結合: 利用數據制服、電子內衣等,人便實現了技術與人的交合,從而達成人機合一模式。在某種程度上,維利里奧的論斷預言出后人類的身體情境,同時也意涵著后人類理論學家如羅茜·布拉伊多蒂(Rosi Braidotti)等人的后人類“宣言”。布拉伊多蒂指出,“后人類關系的關鍵是把人類/動物相互關系視為彼此身份的構成要素。這是一種流變的或者共生關系,這種關系改變彼此的‘本質’,并將雙方的中間立場凸顯出來。這就是人類/非人類連續統一體的‘背景’”(《后人類》115)。故此,競速政治不僅更改著地理空間,還意圖占領人類身體,使人變做非人的義肢性存在,在這個意義上,卡夫卡的變形蟲寓言已然化作現實。
戰爭的“余韻”遍布于人類生活,競速政治通過技術與軍事后勤學不斷改變地理空間和人的生活,競速政治在戰爭的驅動下,經由傳輸、傳播和生物移植的技術史,不斷提高技術水平來強化其權力結構,最終導致空間與人存在的日漸式微。維利里奧的競速政治從三個方面論述了人類生存及可能未來: 第一,軍事后勤學對城市地理的控制既需從技術上不斷加強交戰能力,還需從空間維度馴化個體,一切空間和技術都發端于戰爭;第二,“二戰”后視覺媒介興起,“后—城邦”通過知覺后勤學來規訓個體,導致時空壓縮現象達至無以復加的程度,時間取代空間成為新的權力主導;第三,在后人類的境況下,身體成為技術地形學欲圖控制的新領地,具有義肢性身體的人類將面臨人與非人的撕裂情境,對于身體的操縱仍體現著競速政治實現速度效益的權力欲望。顯然,維利里奧競速政治鑄就的“消失的美學”意涵著人類生存的深刻危機,這對于我們思考媒介社會提供了富有啟示性意義的穎見,但我們在欣賞維利里奧空間理論的創見性的同時,也能感受到其“存在即是不居住”的論斷極具悲觀色彩。事實上,這種“唯技術論”的悲觀主義論斷未曾將情景主義國際倡導的主體性作為考察范疇,情境主義者肯定人的主動交往和創造能力。如雅克·朗西埃(Jacques Ranciere)通過平等主義的歧義政治來解放觀眾主動觀看、理解的能力,打破“單向性”個體的既定成見,使個體成為解放的、展開異質話語的生存論者。在這個意義上,維利里奧的空間理論就略顯片面,他忽視了技術的“解藥”作用,且低估了社會的革新能力和主體的能動性,如意大利哲學家安東尼奧·奈格里(Antonio Negri)所言,在由數字資本構筑的帝國中,那些具有獨異性和共同性的諸眾將是抵抗數字資本入侵的革命力量,在諸眾的肉身上,我們會迎來突圍和曙光。
① 功能主義(functionalism)是20個世紀20年代設計領域的重要分支。功能主義主要為了服務于資本主義工業化生產和生活的目的,以追求居住的實用性和效益性,提升居住環境的使用功能。勒·柯布西耶是功能主義流派建筑的重要設計師,其建筑理論宣揚機械美學和倡導經濟實用價值的設計主旨。
② 灰色生態學的污染是指空間層面位移收縮退化的危機(維利里奧74)。
③ 知覺后勤學的法語原文為“logistique de la perception”,“logistique”的希臘文為“logistikos”,意為“計算的科學”,后勤和前勤相對,主要指代戰爭當中為前勤供應物資等。知覺后勤學在“二戰”時運用過,是通過視覺機器從感知層面給人們營造幻覺,從而贏得心理戰的勝利。
④ 延異的法文原為“différer”,中譯本將“différer”譯為相關差異,見貝爾納·斯蒂格勒《技術與時間: 1.愛比米修斯的過失》,南京: 譯林出版社,2012年,第152頁。
⑤ “失神癲”是維利里奧自創的術語,本義為在時間流逝過程中意識的走神(laspe)、恍惚和中斷。維利里奧在這里運用失神癲是想表明,視覺機器分散了人的注意力,造成集體無意識的恍惚癥。
⑥ 發生的法語詞為“il y a eu lieu”,南希用該詞是為了體現出存在的述動色彩和空間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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